第六十五章 外公的故事（八）

外公考上了市裏的一所師範學院。

開學的第一天，外公無比興奮領到一大堆書，有教育學、心理學以及高中的全部教科書。

外公翻開數理化課本，裏面全都參插著英文字母。

這些字母，外公除了勉強能念出X和Y之外，就知道少數幾個字母的意思。

外公很擔心只有小學文化，自學中考內容的他，是否能消化得了高中的學習任務。

第一節物理課老師走進教室，同學起立直呼「老師好！」老師在回答「同學們好！請坐下」后的第一句話便是：「班上有誰沒有學過物理的？請舉手。」

外公毫無憂慮當即高高舉起右手，因班裏的同學大都是應屆初中畢業生，年紀小個子矮的外公坐在後面，大家都想看看有誰舉手，於是紛紛調頭轉向後面，一雙雙吃驚的目光朝外公投來。

外公倒也從容，因為沒學就是沒學，因為他並沒有讀過初中。

老師一看說：「好，一個，請放下手！」

其後，數學老師、化學老師，都是如此這般的問，同學們也同樣一齊向外公，因為外公同樣都舉了手。

於是同學們都吃驚極了，心想難道這小子真的沒有讀過初中？

是的，當時全班只有外公一個人沒有念過初中，那麼老師會遷就他，放慢教學進度嗎？

外公的物理老師留學於英國劍橋大學，三十多歲，是外公見過的老師中最優秀的一個。

每次上課，他都拿一件教具，三十多厘米長的三角尺，邊講邊畫，由淺入深，言簡意賅，形象易懂。

物理是外公學的最好的一門學課，大多數考試都是滿分五分，當時學校里還延用蘇聯的五分制。

當然，數學和化學老師也很有教學水平，不過有些東西外公理解不了的時候，就只能死記硬背。

食堂離教室大約五百米，外公在吃飯的路上，常常背化學課的內容。

生物、歷史、地理、心理學和教育學的內容，感覺離外公的生活很遠，抽象難記，地理還算好一點。

外公想過很多辦法來提高這些課程的成績，如歷史人物，筆記本上標一個畫像或名字，再配上相關資料或故事，利用位置、顏色等的不同來增添記憶特徵。

那時候因為外公性格內向，所以他的外號「唐姑娘」很快聞名全班。

其實外公也想做一個開朗大方的人，畢竟他讀的是師範院校，如果連在眾人面前說話都不敢，以後怎麼可能在學生面前講課呢？

於是外公參加了一次全校範圍內的演講比賽，演講的題目是：我為什麼當老師?

對於這個題，外公很有體會。

外公以日本鬼子侵入我們家鄉的罪行為題材，講述老師的重要性。

大意是寫國家落後挨打，日本鬼子打得外公的祖父滿口流血，還抓他的叔叔做苦力，突襲進村的那次，外公落下水岩洞差點淹死。

外公說當老師就是為了提高人民的文化，使國家強大，不再受欺挨打。

其實外公因為沒有讀過很多課外書，所以文學功底在班級里並不突出，而口才也遠遠比不上同班同學，但那次一個班只能選出一個人演講的機會，同學們讓給了外公。

大禮堂里，全校三百多人集合在一起，場面莊嚴。

外公從容地走上舞台，演講時，他先講當老師的重要性，心情比較激動，也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但就在這時，外公居然加大了誇張手勢，效果實得其反，顯得極其多餘和不協調，引起全校師生哄堂大笑。

當時外公就知道是手勢出了毛病，但文章內容令人激動得難以控制，於是外公就聲形並茂地繼續講，只聽禮堂里笑聲接連不斷。

後來，外公講到自己的姑媽被日本鬼子扯爛了衣服，躲在房裏痛哭不見人時，外公氣憤得脫稿大吼：「你這個日本鬼！」，而後手指直指腳前方，好像鬼子就在他眼前，怒聲道：「我要揍死你！」

說完還怒氣沖沖地揮上一拳，踢上一腳，而後繼續道：「我要揍死你！」。

那個時候，原本已經笑破肚皮的老師和同學們，居然開始不笑了，禮堂里的氣氛變得平靜，而外公也出了一口惡氣，晃過了神不加肢體語言，講完後面的內容。

外公那並不算成功的演講結束后，他恭恭敬敬向大家鞠躬，走下講台。

外公說：」雖然我演講失敗了，辜負了老師和同學們的希望，但是失敗是成功之母，深刻的教訓，使我懂得以後如何去演講，錯誤是難免的，不能因錯誤而害羞、自卑，我暗下決心不學出好成績絕不罷休！「

寒假留校有吃有住，過年還有加菜，於是外公便不回家了，這樣既可省錢又能學習，一舉兩得。

暑假也叫農忙假，正是農村水稻收割季節，家裏勞動力少，那時的外公才回家幫忙收割。

按學校的規定，每年每個班可以選拔一兩個優秀學生，進師範高等院校深造。

外公很想爭取，不過令他擔憂的是，班裏有大學教授和專家的兒女，他們也一定在爭取，而外公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人，能爭得過么？

後來，外公什麼都不管了，橫下一條心，除了吃飯、睡覺，心思全都花在學習上。

高中學習後期，除了美術音樂和體育，外公的其他學科成績大都是五分。

但是別的同學也都科科五分，講機靈，外公比不上人家；論口才，外公更不是當教師的料，想爭取深造，非常困難。

一九五六年初，學校突然宣佈，國家要大力發展教育事業，需要大量老師。

今年的畢業生，以及歷屆畢業生，只要體檢合格，都可以報考師範高等院校。

頓時，似乎學校培養人才的方向變了，要為師範高等院校輸送生源。

學校並將此作為一項政治任務，立即組織教師整理複習資料。

很快，外公就得到了一本數理化的複習資料，當然不能中斷正常的教學進程，還要完成實習任務，所以外公複習只能利用課餘時間。

這時，外公才感到以前所有的努力沒有白費，因為他實習和複習都很輕鬆。

當幸運之星再次降臨，外公考取了省級師範學院，當時考上這所院校的全班只有四人，外公非常非常高興。

那天學院開車來接，學樓敲鑼打鼓歡送，校長親臨現場高興地說「我這一生，第一次送大學生，非常榮幸！」

學校的大門是朱元璋重孫朱守謙公元1372年開始建造的王府大門。

校內有不少古老建築，還有新建的物理系教學大樓。

當時讀師範院校不要錢，吃的、住的、教科書以及學雜費等全部免了，還可申請生活補助金。

甲等補助金每月三元，乙等補助金每月兩元，丙等補助金每月一元。

因為還有比外公更窮的同學，所以外公的補助金領的是乙等。

外公每月的兩塊錢，用來買肥皂、牙膏、筆記本及文具，購買印刷廠的邊角料做草稿寫日記。

有書讀有錢用，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事情。

外公曾經因為不能讀書而傷心大哭，因為背着一塊木板上學而被人嘲笑，如今條件好了，他認為應該以最高的標準要求自己努力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