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彗星隕落(中)

第九十三章 彗星隕落(中)

獨屬於這座黑漆漆的山嶺的寂靜的夜裏,一股濃郁到了極點的思鄉之情,隨着一陣陣低沉婉轉的歌聲響起,混雜着幾分因為種種理由而產生的濃烈悲傷,正跟着山間自然瀰漫而出的霧氣一起向外迅速地擴散開來。

正在這時,突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如雷響起,在聽到遠處動靜的人下意識地靜默了幾息后,也不知到底是誰突然喊了一嗓子,一下子就打破了這份沉寂。

「涼國人打過來啦!弟兄們快跑啊!」

只是一瞬間,整個營地便隨着這句話而炸了鍋,這首先得要感謝他們身處的這個地方,四周有堅韌的山壁回蕩他們的聲音,再加上到處都有人跟着一起喊,或是無心,或是有意,不然光靠一個人的聲音是不可能瞬間傳遍二十餘萬人的營地的,這一下子,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慌不擇路地四處跑動,其實他們很多人根本就沒有具體的方向可言,但似乎只有跑起來,才能稍稍降低他們心中那份極端的恐懼。

涼國人現在於他們而言,早已不是燕州那些羸弱可欺的人,而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洪水猛獸,觸之即死,這裏的大多數人,那都是從涼州戰場上逃回來的,瀝血軍那無敵無畏的英姿,早已隨着一場場血腥的殺戮,而深深地刻入了他們的腦海。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僅此而已。

在他們看來,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在戰鬥,而只是在墩子上切菜而已,動作沒有一絲的凝滯,心中沒有絲毫的憐憫,彷彿他們天生就是為殺戮而生的,他們唯一的任務只是舉刀,把眼前除己方以外所有能動的東西都砍為兩截罷了。

他們其實都知道隊伍後面是有一支正在追擊他們的涼國軍隊的,不然他們也不可能一路這麼慌慌張張地逃回來,這深更半夜陡然間聽到涼國人打過來的消息,再加上先前那一陣源自家鄉的歌聲,早已摧毀了他們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

此刻的他們,只覺得回家比什麼都重要,哪兒還管得了其他,這下子突然有人帶頭喊「跑」,其他人已經喪失了基本的理智,都盲從著周圍人的一舉一動,什麼東西也不管了,糧食輜重,武器鎧甲都不顧了,而是全部手忙腳亂地往前方的山嶺里逃去。

先前之所以他們會在這裏耐心地等,一是覺得呼延灼畢竟是衛國人,又是曾經祁連大將軍呼延實的親弟弟,哪怕因為一時的仇恨被蒙蔽了雙眼,可實在也沒理由不開門,就這樣放任這二十多萬人死在外面,一旦端木朔風殞命,他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再加上如果硬要橫穿山脈的話,難度實在是太高,這祁連山很多地方都無法攀援,除非是常年居住其中的一些人,不然是很難知道具體路徑的,不然怎麼能被稱之為祁連天險呢,而真正完全熟悉祁連山的祁連軍,卻幾乎已經全部都折損在了異鄉,這二十餘萬人能再拿自己的命再去冒險么?

之前負責押送糧草輜重的隊伍在燕州幾乎被全滅,前幾路人馬倒是僥倖苟命,去到了涼州,可後來也全都死在了戰場上,這很難說是不是有人在幕後特意算計。

但總之,惡果他們已經嘗到了,那就是這二十餘萬人里根本找不到一個可靠的嚮導,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哪兒還敢讓大軍一起橫穿山脈,山嶺里險象環生,氣候變化又無常,真要這麼做,不知多少人得命喪於此,這實在是沒有必要,更何況都已經到自家地盤上了,還得這樣浪費人手,這說出去也實在不好聽。

可現在卻管不了那麼多了,哪怕這夜裏霧氣瀰漫,幾乎不能視物,給翻山越嶺造成了極大的難度,說不得一不小心跌下深澗肯定就是一個死字,但他們也得跑啊,畢竟不跑留在原地那還能活么?

端木朔風出來的急,身上只披了一件單衣,這時候一手握著劍,瞪大了眼睛,茫然無措地站在自己營帳門口,原本他因為身體很是強壯,所以對夜裏這份濕氣的感覺並不算明顯,然而此刻卻是遍體生寒,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他是聰明人,不是傻子,這無端端的,大半夜不睡覺,突然整個營地的人都開始哼唱他們衛國的小調,之後又哭個不停,其實這也就罷了,說不得還真是近鄉情怯,思念所致,可恰巧這時候又有敵人殺過來,這若不是提前設計好的,誰信?

那換句話說,敵人就只用了幾句話,一首歌,再哭兩聲,就徹底地擊潰了他們整個軍心?

這才是真正的攻心啊!

他此刻那是真的恨到了極點,但凡若是還有辦法補救,他倒也不會如此,人都只有在明知道事已不可為,無法再挽回的時候,才會開始發泄自己的情緒,想着該如何劃分責任,讓誰來承擔這次的過錯。

可恨那呼延灼,為何不開門,真是只是為了當初的兩刀之仇么?

可恨那涼國狗,為何這般厲害,又如此陰險地藏拙,導致他們一敗塗地?

可恨那尉遲惇,為何先前會鬧出那等事來,導致他今日被自家臣子堵在了自家的大門口!

在心裏一連咒罵了三聲,端木朔風是愈想愈氣,可他畢竟不是尋常人,還是強壓下了心中的念頭,正欲趕緊去往安撫手下大軍不要盲目地逃跑,突然感覺前方正有人朝他大步地奔來,端木朔風神色一緊,持劍而立,十分警惕地望了過去。

「陛下!陛下!」

有人穿過濃霧過來,一邊跑,還在一邊喊,這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因為一時衝動而惹下了禍事,導致這二十餘萬人包括自己都被殃及在內的尉遲惇!

這時候一見到他,端木朔風那是氣不打一處來,可轉瞬間,這份生出的怒氣又一下子消了大半,畢竟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對方仍然沒有忘了自己,沒有跟着大家一起逃跑,而是第一時間先跑來找自己,這就足以說明其忠心了,而為君者,對臣子部下的要求,其實不外乎就一個「忠」字么,更別說兩者還有甥舅的血脈關係在,這一下子,端木朔風的心中,那真是百感交集,不足為外人道了。

端木朔風看着尉遲惇,沉聲喝問道:「到底是出了何事?為何」

不等對方說完,尉遲惇便哭喪著臉,趕緊說道:「陛下哎,這大霧天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就只聽到一陣又一陣的馬蹄聲從外面傳過來,也不知道誰先喊的'跑',現在人就都走了,攔都攔不住,咱們也趕緊撤吧!」

端木朔風聞言,心頭一緊,就連語氣也低沉了幾分:「走?走去哪兒?」

尉遲惇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大聲道:「當然是回去京城了!陛下,只要您回到京城,一切好說,咱們佔據祁連天險,涼國人是打不進來的,只要您還活着,就總還有機會,陛下,您快隨我先走吧!」

端木朔風神色悲滄,忍不住仰天長嘆一聲,很是落寞地道:「人心都散了,哪兒還有什麼天險?」

這一刻,他真是心氣散盡,壯志全無,所謂英雄氣短,也不過如此,這時候的他,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往日那個很有主見,野心勃勃的衛國雄主,這時候也只是一頭落幕的雄獅罷了。

想他之前還滿心以為南地之主的位置不過是手到擒來罷了,可萬萬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自己竟然會淪落到如今這個田地,他還有何顏面回去面對衛國的子民,他又該如何面對自己呢?

尉遲惇見他一副似乎已經要認命的樣子,趕緊急切地勸道:「陛下!萬不可灰心喪氣啊!我還在,我們尉遲家還在,這人心散了,還可以再收復,您卻是萬不可放棄啊!我們尉遲家,會一直追隨您的!」

端木朔風轉過頭,看着眼前這個滿臉焦急,難掩慌張神色的尉遲惇,不由自主地又嘆了口氣,目光也隨之變得柔和了許多。

想想,如尉遲惇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粗人,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那可真的完全是由心而發,是真心話,想這親舅舅雖然經常給自己惹禍,但單論一個「忠」字,這天底下無第二人能與之相比!

更何況,今日的事情,怎麼怪罪也怪罪不到他頭上,自己絕不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端木朔風的臉上重新湧現出了一道昔日的神采,他點頭道:「你說的對,現在還不到真正放棄的時候,咱們走!」

尉遲惇的臉上亦是重新綻放出了興奮的笑容,也忙不迭地點頭答應道:「哎,是,陛下,我這就去讓那些親衛過來護送您!」

說罷,他正欲轉頭回去,去呼喚那些應該還在侯命的親衛們過來,這些親衛都是訓練有素的同時,又以絕對的忠誠為最重要的選拔標準,是真正的死士,這時候是絕不可能拋下他們這些主子自己偷偷跑掉的,這與底下那些心志不堅定的雜兵們有着本質的不同。

端木朔風輕輕地點了點頭,也正想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突然間,他臉色一變,轉頭喝問道:「等等,吳先生呢?」

哪怕這次針對涼國的戰爭已經算是要以失敗而告終了,可他仍然沒有太懷疑吳珩的能力,或者說把責任推到他的頭上,最起碼,論起這合縱連橫的能力,他絕對堪得起自己叫上一聲「先生」,雖然說不上算無遺策,但絕對是天下難得的謀士!

最關鍵的是,就算自己這次僥倖跑回去了,那也離不開這位吳先生的幫助,再為自己籌謀划策,可這時候他跑去哪兒了呢?

想那吳珩住的地方,其實就在端木朔風營帳的附近,並不遠,營地里鬧出的動靜又這麼大,這時候怎麼都應該過來了才對。

難不成吳先生與那些人一樣,也慌不擇路地跑了?

這倒是不大可能,端木朔風不相信吳珩是會被這種事嚇破膽的人,他輕輕地搖了搖自己的腦袋,試圖甩掉這個無聊的念頭,可吳珩這時候能去哪兒呢?

正在端木朔風還在思索的時候,突然間,有一道黑影直接劃破了霧氣,從裏面橫飛了過來。

「嘭!」

黑影砸在地上,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場中的兩人下意識地隨之看去,卻發現這不是別人,正是端木朔風心心念念的吳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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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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