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只是狗而已(上)

第七十七章 只是狗而已(上)

兩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的第一次見面,便在宴會廳一直聊到了後半夜,直到天邊明月已經漸隱,晨曦微亮的時候,才各自分別離去,中間亦沒有其他不識趣的人前來打擾,也就唯有幾個縣衙府的僕人中途來添過一些別樣的酒食水果而已,放置好了便匆匆離去了。

陸議在安頓好了那三個中庭來的麻煩精之後,也趕緊過來看了一眼,眼見裏面賓主盡歡,便帶着一抹滿意的笑容迅速離開了。

雄雞高鳴,朝陽初升,時間轉眼間就到了第二日,然而原本該啟程前往涼國京城的姬耀靈卻並沒打算立刻離開,反而是主動找上了顧玄,和他一齊去城北參觀了一下黃沙縣的軍營,對於其招安沙海里的羅剎族至麾下調教使用的想法,更是十分讚賞和認同,回來之後,兩人又相約一起在會客廳單獨聊了些其他的東西。

中途作為姬耀靈貼身侍衛的吳起和另外兩個主動留下了的人雖然很是不忿,但被陸議故意拉着談天,卻也不好走脫,更何況他們三個既然已經選擇留下來了,不說他們完全認識到了自己等人的真實處境,可起碼也說明他們願意去尊重姬耀靈的每個選擇,而不會再跟其餘人一樣會橫加指教。

來自中庭的姬耀靈,主要為顧玄講述的是他從未聽聞和了解的,關於中庭的一些特殊的人文風情,以及從她的角度上所能看到的,關於現在中庭的具體局勢,以及未來可能發生的變動,九大諸侯各自的性情,能力,疆域,手下有哪些名士和武將,兵士多少,戰力如何,未來誰可能突然動手出兵,誰可能會贏,誰可能會敗等等。

她本是大周的五公主,大周雖然早已名存實亡,但是老祖宗留下的一些底子還在,關於這些情報的來源並不算太慢,更何況每日在皇宮裏,耳濡目染,聽父親和官員們互相談論,看待這些宏觀的戰略,自然也來的十分透徹,這一天下來,顧玄對於中庭的了解也大大地加深,隨之而來的,就是濃濃的危機感。

或許曾經的中庭諸侯們根本就看不上南地這點小地方,甚至於會放任南地數百年的紛爭都懶得去管,但若是中庭一統之後呢?

那時的中庭君主,已經征服了中庭的每一塊土地之後,是不是就只能把目光投到南地來呢?

到時候對方或許只是輕輕地一揮手,現在看似國力強橫的涼國,就會在瞬間灰飛煙滅,要知道,哪怕是整個南地,也就堪堪比得上中等諸侯的勢力,這還得是整合完畢之後,將兵士再精心訓練的結果,換言之,涼國現在,甚至還不如一個下等的諸侯勢力,這讓他如何能安穩的住。

但就好像陸議曾經給他說過的一樣,有些事,現在還輪不到他來着急,眼下唯有做好自己本職的工作才行。

從一開始不願意向朝廷索求任何物資,是一種單純想要向二哥證明自己的心態,顧玄已經慢慢地轉變了過來,也或許是這些經歷的緣故,也或許是陸議每天勸說的結果,總之,姬耀靈的到來,已經徹底地點醒了他,如果他可以做的更好,那為什麼要怕從朝廷這邊索要更多呢?這些力量放在那裏也是放着,反而在他的手上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何樂而不為之?

想通了其中關節的顧玄整個人性子也開朗了不少,既然姬耀靈毫不藏私地向他描述著中庭的情況,與之對應的,他也為其介紹了涼國的一些現狀,這亦是讓姬耀靈大開眼界。

南地的涼國顧家,中庭的大周姬氏,本是同族,一脈相承,算起來,顧玄的高祖與姬耀靈的曾祖就是同一人,有了這一層關係,再加上顧齊光當年為顧氏留下的遺訓,她必然會被涼國皇室所接納,只要她不為了權利而主動挑起事端,顧氏定然會拿她當真正的自家人對待,這一點毋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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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祁連山的祁連城之中,隨着全城戒嚴的結束,祁連城作為衛國南方的門戶之城,來往的各國商客極多,每日都有不知道多少人進出,不管是涼國人,還是晉國人,只要你交夠了費用,再通過了檢查,那誰都可以入城。

這一天,有一人從黃沙縣出發,跋山涉水,歷盡艱險之後,終於是找上了祁連城的城主府。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靖龍那位被前任知縣許三金給強行姦污了的嫂嫂,在生前留下的獨子,李勝邪。

因為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因為靖龍的決策失誤而死,母親又是被知縣許三金給姦污強娶,最後在縣衙府里自縊身亡,於是他就將這些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到了靖龍的身上,對他不停地咒罵,導致靖龍準備向其自刎謝罪,當時年輕氣盛的顧玄被其激怒,所以將其給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後來出於好意,又給了他十兩銀子安葬其母。

此人在將母親下葬之後,便不知所蹤了,顧玄當時也未過多在意,畢竟他明白,世界上有很多事,是分不出對與錯的,很多道理,跟有些人也是說不通的。

顧玄不可能為了這麼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去懲治靖龍,況且二十年前的舊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他可以因為朝廷的錯誤而向對方認錯,但他不能逼着對方放下仇恨。

沒人可以逼迫一個受害者主動放下仇恨,原諒施暴者,站在李勝邪的立場而言,他的確是有理由怪罪靖龍的,他的種種不幸,確實都是他人的錯,可作為一個外人,顧玄能為他做到的,也就是當街斬殺了許三金,其他的,他做不到更多。

所以李勝邪走了,一心復仇的他,找了個機會就偷偷地跑出了黃沙縣。

靠着從顧玄那裏得來的銀子,他在外漂泊了一段時間后,才終於醒悟了,要對付涼國人,還能去哪兒呢?

那當然是衛國了!

在打聽到了足夠的消息之後,他才一路跑來了祁連城,並且一來就直奔城主府,指明要找端木朔風。

可端木朔風是何等人物,他自然是懶得搭理這種人的。

有能力的,他端木朔風當然歡迎,有名士來投,他端木朔風當然也歡迎,不管你是武藝高強的江湖俠客,還是一些雞鳴狗盜之輩,但凡你有一技之長,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那都可以做他端木朔風的手下的門客,但明明沒什麼本事卻突然要跑來求個職位的,他通常都懶得理會。

他端木朔風那是什麼人?豈會跟這些廢物浪費時間。

得知對方就是個普通的農夫,甚至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之後,便讓人將其直接送走了。

可吳珩在得知了消息之後,卻暗中找到了此人,並讓人將其專門帶到了自己所住的院子裏。

待得屏退了下人之後,吳珩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搖著羽扇慢步走上前來。

看着眼前這個穿着破爛,神色間滿是驚疑之色的年輕人,他語氣冷冽地開口道:「名字,籍貫。」

李勝邪聽的一驚,自從被人帶入了院之後,他就一直保持着躬身低頭的樣子,只是小心地用眼角的餘光看着對方,感受着眼前這位中年文士攝人的氣魄,他不敢隱瞞分毫,趕緊抱拳回到道:「小人李勝邪,涼,涼國幽州人氏。」

吳珩聞言,眉毛微微一挑,饒有興趣地道:「哦?涼國人?」

李勝邪見狀,嚇得雙膝一軟,乾脆而直接地跪倒在地,大聲喊道:「大人明鑒,小人與涼國有血海深仇,此涼國身份,早已拋卻了!」

吳珩看着對方被自己一句話就給嚇得趴在地上,趕緊想要撇清關係的樣子,突然嗤笑了一聲:「的確是個小人。」

底下趴着的李勝邪身子一顫,面上露出屈辱憤怒的神色,正因為如此,他更是深深低頭,不敢讓對方發覺。

「起來吧。」

半晌,吳珩這才淡淡地說了一聲。

李勝邪又等了數息,之後才從地上顫顫巍巍地站起,只是仍舊低着頭,垂着手,不敢說話。

吳珩看着對方,神色平靜地道:「你的故事,我很有興趣,不妨說說。」

李勝邪聞言,下意識地抬起了頭,有些驚訝地看着對方。

吳珩轉過身,走到了一旁的石凳邊上,一甩衣擺,穩穩坐下,樹上櫻花飄落,樹下羽扇輕搖,說不盡的瀟灑風流。

「說快些,你不配浪費我太多的時間。」

講起那些事,李勝邪的眼中頓時就露出了仇恨的神色,他深知這是他唯一的機會,所以他沒有隱瞞分毫,便將整個身世全盤托出。

他父親死的時候,他還沒多大,之後就一直和母親兩人在黃沙縣相依為命,只是沒想到姿容不錯的母親,卻被後來新上任的狗官覬覦強佔,最後因為受不了侮辱而剛烈自殺。

最關鍵的是,他父親當年在戰場上的同僚,生死之交,竟然就只是過來為她收了個屍,殺了那狗官之後,便算完了。

他實在是有些想不通,這明明都是那個人的問題,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親,結果那個人反倒是飛黃騰達了,去了京城,聽說還做了大官,而年幼的他卻只能和母親兩人一起,辛苦過活,苟延殘喘,處處都要委曲求全,二十年來,過的這般艱難,這是憑什麼?

家破人亡,他憑什麼要原諒對方?

他憑什麼就這麼算了?

而那個小子,又憑什麼跳出來教訓他?

事情不是發生在他的身上,他難道就能理解自己內心的痛苦?

李勝邪恨,他恨那個害死了自己父親的人,他恨那個跳出來教訓自己的小子,他恨黃沙縣,他恨涼國,他恨這個世道,既然如此,那我願意以我的命來顛覆這個該死的世道!

李勝邪帶着滿腔的恨意,把他此生的悲慘遭遇全部慷慨激昂地向吳珩講完之後,對面櫻花樹下坐着的中年文士,卻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

慘事?

他吳珩可見得多了,他甚至不介意親手製造這種慘事,只要那是對他是有利的。

「說完了?」

李勝邪從回憶之中回過神來,整個人被問得一愣,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又默默地低了下去。

他死死地捏緊了拳頭,咬緊牙關,因為過於用力,甚至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他聽出了對方語氣里的不以為意,甚至是不屑,自己這些可憐的慘事,落在對方的耳中,就跟聽到府上的下人們說自己今天吃了一碗白面一樣,沒什麼意思。

果然,誰也不會關心一個外人吧,看來報仇,還得靠自己來做!

看着對面那小子握著拳頭,一臉憤怒和屈辱的樣子,吳珩用一種嘲諷的語氣道:「看你嘴上說了這麼多,卻連點報仇的決心都沒有,真是浪費我的時間,你滾吧。」

李勝邪聞言,突然抬起頭來,眼中似有火光在閃爍。

「誰說我沒有!」

他猛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朝着吳珩瘋狂地磕頭,額頭與石板相撞,「砰砰」作響,直到鮮血四濺,仍不罷休。

「我從涼國一路走到了這裏,就是為了報仇!只要您能給我找個機會,我這條命就是您的!」

他能看得出來,此人必然是祁連城裏的大人物,是那種能幫到自己的大人物,他李勝邪這些年摸爬滾打,別的沒學會,但是作為地位低下的市井小人物,最厲害的便是會察言觀色,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那種地方活得下去,不然一旦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物,他早就死於非命了。

直到這時,吳珩的臉上才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他看着面前還在磕頭不止的李勝邪,聲音彷彿帶着魔力。

「很好,我可以幫你,可我不需要一個人,我需要的是一條聽話的狗。」

他歪著頭,問道:「你是嗎?」

李勝邪揚起頭,滿臉的鮮血與灰塵,他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滿是迷茫。

吳珩手中輕搖著羽扇,突然大笑了起來,頭頂一朵櫻花離開了枝頭,徐徐飄來,終於遮住了底下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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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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