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現在的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現在的我

「笛叔,你回去休息吧。」被笛御推到了書房前後,徐玥便回眸看了身後的男人一言,如此言道。

那位管家聞言,點了點頭,便於那時依言退下。

徐玥在那魏府的書房前,呆立了數息的光景,方才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敲響了房門。

「阿來?」她輕聲朝着屋內喚道。

房門中靜默無聲,直到十餘息的光景之後,魏來的聲音才從裏面傳來:「嗯,我在。」

徐玥推開房門,轉動自己的輪椅,緩緩走入了書房。

書房內從兩側的書架以及書架外的地面上都堆滿了各色被碼放齊整的書籍,諾大的房間被這些滿滿當當的書籍堆砌得擁堵不堪,只有一條窄窄的通道可供人在房門口與書桌之間穿梭。

大抵也是因為這屋中書本堆積太多的緣故,以至於哪怕屋中點着燭火,可火光卻難以滲透書牆,整個書房之中依然略顯昏暗。

徐玥來到了魏來的跟前,雖然魏來很及時的將那本他正在看着的書籍放到了書桌的角落,但徐玥還是瞥見了那書籍扉頁上有「斬塵」二字。徐玥倒是極為體貼的未有去戳破這點,而是將自己膝上的食盒放到了書桌上,略有責備的問道:「阿來也真是的,怎麼連飯也不來此,就把自己關在這書房裏呢?」

「就是魏叔叔當年,也沒有你這樣嗜書如命吧?」

說着,徐玥已經打開了食盒,將裏面放着的菜肴端了出來。這些東西可不再是幾日前那些空有賣相,味道卻一塌糊塗的「毒物」。剛剛才擺放上桌,一股飯菜香味便撲面而來。

「吃些東西再看吧,別餓壞了身子。」徐玥將菜肴擺放齊整后,又將碗筷給魏來遞去,嘴裏更是淺笑說道。那似責似怨的神情,與那關切的語氣,怎麼看怎麼都像一位相夫教子,溫婉可人的妻子。

很少有人能拒絕這樣的女孩這樣的請求,但魏來卻在徐玥遞過那些碗筷時忽的一愣,他本已伸到一半,眼看着就要接過那些碗筷的手,也隨即懸在了半空中,然後又被他收了回去。

「怎麼了?」徐玥自然也瞧出了他的異樣,卻故作鎮靜的問道。

魏來直視着徐玥,目光炯炯,哪怕是素來冷靜的女孩在魏來這樣的目光下,也表現出了些許緊張與不自然。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問道:「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我聽說今日徐統領已經在州牧府將婚期定下來了,是嗎?」魏來不答她此問,反而一臉認真的問道。

徐玥一愣,臉色微微泛紅,但還是低首點了點頭,輕聲應了句:「嗯。」

「那之後呢?」魏來又問道,他的臉色依然肅然無比,於此刻徐玥雙頰之上湧上的些許女兒嬌羞對比鮮明。

徐玥也在這時反應了過來,意識到了魏來的話中有話,她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眸看着魏來,言道:「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們只有兩個月的時間。」

她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魏來難以揣測出此刻她的心底在做何想。而就是這樣的平靜與不可測反倒讓魏來一直憋心底的某些情緒,終於在那時不自覺的爆發了出來。魏來盯着她,聲音大了些許:「你知道斬紅塵之後,對於你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徐玥卻並不答他此問,反倒開始上下打量著魏來,最後目光停留在了魏來那帶着些許怒意的臉頰上,徐玥就這樣看着他,嘴角忽的上揚,眸中也有異彩亮起。

然後她帶着些許笑意問道:「怎麼?這就開始捨不得我了?」

魏來皺起了眉頭,他並無法理解徐玥為什麼在這時還有心思與他調笑,他張開嘴便要再說些什麼,可這時徐玥卻忽的伸出了手,朝着魏來身前的書桌忽的張開。那被魏來方才小心藏在角落的書本猛地飛出,落入了徐玥的手中。

徐玥定睛看去,卻見那書本的扉頁上寫着《斬塵浮想》四字,書中的字跡並非拓印,而是手抄而來。而她再看向被魏來碼放在書桌上各色書本——《歸元七宮》《斬塵神宮本紀》《歸元秘史》……

這諸多記載歸元宮的書籍,有的或有所依據,有的說不得只是旁人妄加演繹而來。而魏來開始研究這些東西,到底所為何事,以徐玥的聰穎自然一眼便知。

她將那本《斬塵浮想》緩緩的放下,又轉頭看向一臉欲言又止的魏來,臉上的笑容忽的收斂了下來。

「阿來,你知道歸元宮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嗎?」

魏來皺眉反問道:「什麼意思?」

「歸元宮是北境排名第三的神宗,而北境九國之地,何其遼闊,能稱上神宗之名的便有不下千數,千萬年來王朝有其更迭,宗門也有其興衰,唯獨這天闕界、h九蓮金寺、歸元宮三者穩居三甲,雖彼此間名次各有變化,但這前三的寶座從未假手過他人。」徐玥慢慢悠悠的言道:「我知道你接觸過那位天闕界的世子,他叫宋斗淵對吧?」

「他的修為與天賦算不得太高,但這遠遠不能代表這北境前三神宗的真實實力。他只是新一代將星榜上的將星,嗯,準確的說,是候選將星。真正的將星得在去過山河圖之後,方才能真正確定,而就像我曾經與你說過的那般,山河圖是天闕界最為重要的培育門徒的依仗,只有真的在裏面走過一遭的門徒,方才能代表天闕界年輕一輩的真正實力。宋斗淵之所以處心積慮的想要重回將星榜,為的就是那山河圖再次開啟后,他能有資格去往其中走上一遭。」

「同樣對於九蓮金寺與歸元宮來說也是如此,他們各有其培育後輩的特殊法門,而只有經過了那些法門的幫助與提升之後,那些門徒方才能算作他們真實的力量。」

「而與此之前,以那宋斗淵的為例,他甚至連給這些能代表宗門年輕一輩真實力量的門徒們提鞋的資格都不配有。」

聽到徐玥說完這樣一番話,魏來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他死死的盯着徐玥,問道:「你給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徐玥又瞟了一眼放在書桌上的那些關於歸元宮的書本,然後搖頭言道:「沒用的。」

「你看得越多,就知道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絕望,越恐懼。」

「難道就因為他們足夠強,我們就要束手就擒嗎?」魏來不解問道。

徐玥忽的伸出了手,握住了魏來的手:「我爹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接受你得到的一切,也承認你會失去的一切。人……不能與天爭。」

徐玥的溫言細語回蕩在魏來的耳畔,魏來側頭看向女孩,語氣古怪的問道:「什麼是命?」

徐玥笑了笑,說道:「你知道生來便是個瘸子,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嗎?」

「我沒有辦法去我想去的地方,也沒有辦法用腳去感受春天的草地,夏日的池塘,秋天曠野,冬天的積雪。我不知道奔跑時風刮過兩頰的疼痛,也不曾有過與人追逐的嬉笑。」

「我不想接受這樣的人生,我想做一個正常的人,所以當時我爹做了很多努力,他幾乎找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的人,來為我治病。」

「但結果並不如人意,那些聲名遠播的醫師們對我的病束手無策。直到我十歲那年……」說道這處的徐玥頓了頓,她看了魏來一眼,補充道:「就是你答應娶我的第二年。」

「我忽然得了重病,那病來得很奇怪,我整個人都感覺身處於冰天雪地之中,燒傷再旺的爐火,裹上再厚的毛毯都無濟於事。寧霄城裏的醫師們一如既往的對此束手無策,還是州牧大人親至,方才為我壓下了當時那惡疾。但壓下,不代表根治……」

「或許是那寒意湧現的緣故,以往對我自有雙腿殘疾同樣毫無頭緒的州牧大人,再給我壓下那股寒意之後,卻有了新的發現。」

「州牧大人說我體內藏着一股力量,一開始那股力量極為安分,只是將我雙足中的經脈堵塞,故而我生來便無法行走。可在我十歲那年,那力量卻起了變化,他變得更加強大與躁動,從身下朝着身體四周蔓延,方才有了那場怪病。州牧大人雖然暫時幫我壓下了那股肆虐的寒意,但這只是暫時,若是長此以往,最多十八歲,我便會被那股力量所吞噬。」

「嗯?」聽到這裏的魏來臉色一變,這樣的事情他倒是第一次聽說,於此之前從未聽人提及過。

「自從九歲那年之後,我們便再也未有見過面,你不知道並不奇怪,我爹對這事素來諱莫如深,就是余年也不曾知曉。」徐玥當然看出了魏來的詫異,她在那時輕聲言道:「我記得你曾說過,你生來內府孱弱,活不過十六歲,而我卻偏偏生來便帶着一股強大無匹的力量,也因此活不過十八歲,你不覺得咱們這樣看來,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魏來的眉頭緊鎖,並沒有心思去回應徐玥的調笑,他沉聲問道:「我若是沒有記錯,今年年玥兒應該就是十八歲吧?」

「嗯。」徐玥點了點頭。「我覺得你應該多少能夠理解知道自己死期的心情……」

魏來悶聲應道:「不甘心。」

「對啊,就是不甘心,就是不認命。」徐玥慢悠悠的言道,「所以我翻閱我所能翻閱的任何書籍,尋找每一個可能救下我性命,讓我活過十八歲的辦法。」

「你找到了?」魏來問道。

徐玥在那時明顯的頓了頓,欲言又止了一會,方才又言道:「我找到了孟懸壺。」

這話出口,讓魏來一愣,徐玥這話說得很是奇怪。

孟懸壺是誰?歸元宮七宮之一,斬塵神宮的宮主。且不說孟懸壺的地位崇高,單是歸元宮距離寧州便有數萬里之遙。徐玥如今也才十八歲又雙腳不便,當年是如何靠自己找到孟懸壺的?魏來不知這是她的口誤,還是另有緣由,可他隱隱覺察到這裏面還有些徐玥不願意多講的隱情。

「她收我為徒,答應救我,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徐玥再次言道。

魏來卻沉聲接過了話茬:「但代價是要修行《斬紅塵》……」

「至少我還能活着……」徐玥言道。

「那樣的活着能算是活着嗎?你知道斬塵意味着什麼嗎?」魏來想起了自己在書中看過的關於斬紅塵的記載,他的聲音在卻忽的大了幾分,於那時高聲問道。

「我當然明白。」徐玥面帶笑意的回應道。「這樣其實挺好的,就算它意味着死亡,可彼此既然不再記得,那就不會有人為誰悲傷,既無牽掛,也不會被人牽掛。」

說着徐玥握著魏來的手用力了幾分:「兩個月。」

「其實比你想像中要久得多,也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與其去想這些我們無法對抗的東西,去為他煩憂,為他苦惱,倒不如把握現在……」

「珍惜現在……」

「也珍惜現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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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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