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章 酒中人
第七十五章酒中人
夜幕之下光霞漫天,遠處有一尊頭頂金紗手抱元寶的笑面菩薩,正是天官上神財神爺,膝下童顏稚娃歡舞足蹈,真正金光萬丈,財氣滔天。
他左手一副對聯,上面『國泰』二字;
右手一副對聯,上面『安民』二字。
但街尾的夜燈已開始逐漸熄滅。
財神爺走過的路,逐漸變得昏暗起來。
長安城中有宵禁,所以這真正耀目的財神爺,也代表着燈會的落幕,旭日東升之後,將只能看到殘留的燈面碎屑,和一地殘片。
因為夜晚終將過去,旭日也會來臨。
聞人立雪今夜已享受了許久沒有帶來的開心,所以她見着這臨近結尾的光景,靜靜的站在那裏看着遠處的歡聲笑顏。
李長風從懷裏掏出那隻三十文錢買回的珠釵說:「小雪,先前我並不知道孔雀樓的木兮姑娘就是你,但現在既然知道了,那我也就知道今夜就是你的生辰,這隻珠釵本來是想着下次見面送你當見面禮,但今晚應該更加合適,祝你生辰快樂。」
聞人立雪接過珠釵,眼眶中隱有淚珠打轉。
等到她重新抬起頭,眼中已濕紅一片。
李長風莫名有點慌,他或許平時和聞人胡言亂語,但他確是個木訥得人,此時竟一時沒了主張。
「你莫要哭了好不好?是不是你覺得這珠釵不好?這東西其實也是我花了三十文錢買回來的,如果你不喜歡,下次我買六十文的,你也知道書院幹活沒有補貼,我手頭沒錢,等掙了錢再給你買好看的···」
李長風或許是腦中慌亂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嘀嘀咕咕也分不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一股腦兒的全給吐了出來,到後來竟變成了自言自語。
聞人立雪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好了,我明白的。」
她說明白了,李長風卻不明白。
但他很享受,因為小雪的手很軟很白,帶着絲絲溫暖和顫抖。
聞人立雪說:「我想去喝酒,你能陪我嗎?」
李長風點頭道:「長安城裏有一家小酒館,他們家的······」
聞人立雪打斷他,笑道:「我知道的。」
於是李長風更加不明白了,只是兩人出了這鬧街,朝着幽深僻靜處而行。
聞人立雪和他並肩而行,忽然拉住他的胳膊,頭輕輕依偎在李長風的肩膀上,很享受的閉上了眼。
李長風沒敢打攪她,但忍不住心臟噗噗跳。
兩人到了酒館前,雪竹還是那片雪竹,舊色燈籠還是那三盞舊色燈籠,朝里望去,那裏頭的跛腳掌柜和打鼾年輕人,似乎一成不變。
「掌柜的。」
李長風剛跨進門檻,跛腳掌柜抬頭看了一眼,用那隻完整的腳狠狠踹在年輕人的屁股上,年輕人一個軲轆挺起來,嘴裏嘀嘀咕咕。
年輕人笑着道:「二位吃點什麼?咱們這兒的酸溜肥腸醬瓜絲兒,鰱魚豆腐熗冬筍那可是長安一霸,本店的狗叫酒那也是京都一絕···」
李長風忍不住打斷他:「好了,我已聽過很多次了。」
年輕小廝定睛一看,咧嘴笑道:「原來二位都是常客,那我就不多嘴了。」
只是他嘴裏說着不多嘴,眼睛卻直溜溜盯着身穿絨毬的聞人立雪,所謂白絨粉面俏佳人,大抵如此。
李長風道:「上幾個菜,再來一瓶酒吧。」
「好嘞!」
小廝給兩人沏了一壺茶轉身離去,只是背過身去不免嘀嘀咕咕:這小子長得也沒我帥,怎麼能三天兩頭的換不同姑娘,還都長得這麼美······
他聲音雖不大,可這深夜酒館中落針可聞,兩人俱是年輕一輩修行者各種翹楚,所以這聲音自然完完整整的落入李長風和聞人立雪耳中。
李長風一陣尷尬,不知該咋解釋。
就連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旖旎氣氛也一掃而空,聞人立雪看他的眼神愈發不善。
李長風:「這個···哈哈,你怎麼知道這地方的?」
聞人立雪眯了眯眼不咸不淡的說:「我見某人一有空就朝這兒奔,只是每次都隱藏的很好,落在我眼裏的都是你一個人,要不是今天聽這小廝說出口,我還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受歡迎,變着法兒的帶不同姑娘來喝酒,嗯?」
李長風臉上的表情就像強行被人塞了一口屎,憋得一臉通紅:「這個···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聞人立雪:「我沒興趣聽你解釋。」
李長風深吸一口氣,心裏告訴自己,要拆了這酒館也得等小雪走了再動手。
媽的跑堂小廝,活該你特么一輩子蹲在這小酒館里。
「打擾了您吶,上菜咯!」
小廝笑鬧着把酒菜上桌,偏頭一看李長風那眼神就想要把他大卸八塊,頓時一驚道:「客官,你瞪我幹什麼?」
李長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事兒,你下去吧。」
小廝撇了撇嘴,端著菜盤走開。
聞人立雪見他這吃癟模樣,不由露出一絲微笑,心裏大呼暢快,但轉眼又被隱去。
李長風給二人斟上酒說:「小雪,許久不見,沒想到我們竟是以這種方式見面,你最近怎麼樣?」
聞人下意識想到了在鎖妖塔中生死徘徊掙扎的場面,於是笑着說:「我很好,你呢?」
李長風喝了面前的酒,火辣辣燙人心:「我啊,也不錯,我神照已破,黑龍障已除,修為一日千里,我很開心。」
聞人立雪見他眼神落寞,他的臉上分明寫着不開心。
聞人:「可是你看上去並不開心。」
李長風露出一絲苦笑,自顧自說:「從前我在山裏長大,是母親一個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我雖然痛恨那個從未出現的父親,可至少我明白,我是個有父有母的人,我還有個漂亮可愛的妹妹,但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我,我的父親母親都死了,我的妹妹也不是親妹妹,從那時候起,我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
他喉嚨很苦澀,所以灌烈酒,豈料那酒把喉嚨燒的生疼。
這些話,他從未對別人說過,哪怕是解紅妝,可今時今日,他卻在聞人立雪的面前敞開心扉,把他裏面最痛的傷疤揭開給小雪看。
聞人立雪聽了眼神一暗,這天下人幸運的都同樣幸運,不幸的人卻又千千萬萬種不幸。
李長風所講,又何嘗不是自己所經歷的?
聞人立雪柔聲道:「你還有我。」
李長風抬頭看她,眼眶泛紅:「幸好,我還有你。」
他擦了擦眼淚說:「不談這個了,你還沒告訴我,今晚你怎麼會和玄象打起來了,還有你假扮琴姬化名木兮,是要做什麼?」
聞人立雪幽幽說:「我要殺一個人。」
「殺誰?」
「當今太子太傅,陰陽符師大家,丹虛太丘。」
李長風眉頭微皺:「你為什麼要殺他?」
聞人立雪抬頭看着他眼說:「因為我和你一樣,父母雙亡,而且我很清楚,是丹虛太丘殺死了我的父母,所以我存活於這世上唯一的念頭,就是殺死他!我要把他挫骨揚灰以祭我父母在天之靈!」
她話音剛落,面前的酒盞忽然被一股巨力擠壓成了碾粉,她的指節甚至因為憤怒而捏的慘白。
李長風看着她略微發抖的身體,按住了她的手。
「你冷靜一點。」
聞人立雪看他一眼說:「但今夜功虧一簣,他並沒有來。」
李長風:「所以你退而求其次,想要殺死玄象?」
聞人立雪點頭:「為了今夜我已籌備許久,萬事俱備,但世事難測,玄象若是沒有捨身鏡,恐怕早已是我刀下亡魂,天闕宮和太古恩祠牽扯眾多,竟然肯把捨身鏡放在玄象的身上,我最終還是沒能殺死他,且今夜打草驚蛇,我恐怕又得回到飛狐谷暫避風口。」
談及此處,她幽幽嘆了口氣。
李長風疑惑道:「捨身鏡?」
聞人:「太古恩祠有秘器捨身鏡,可讓一天狼境之上的修行者,捨去半身修為納於鏡中,可以抵抗聖境之下的全力一擊。」
李長風聞言一驚,這樣想來就算聞人立雪和玄象湊得十分相近,也是無法殺死他的。
就在二人談話間,門外的飄雪忽然被捲起,有冷風灌入。
坐在一旁打盹的年輕人起身,嘀嘀咕咕的要去關門,冷不丁看到門外出現了兩個人。
一女人黑衣勁裝,面容冷峻俏麗,一男子身着白衣,眼角泛狠。
女子邁步而入,環視四周,眼神鎖定在那身穿絨毬的聞人立雪背上。
聞人立雪驀然一驚,轉過頭去道:「師傅?」
羅剎殿血茉莉孫羅笙。
羅剎殿趕鬼將白夜。
這二人竟然都循着聞人立雪的腳步,來到了酒館中。
「師傅,您怎麼來了?」
「我今日來,正是要斬斷你的情障,好讓你沉心修行。」孫羅笙話音剛落,偏過頭去看一旁的李長風。
只是稍稍對視,李長風就感覺眼神刺痛,如有針扎。
這個女人,很不簡單。
聞人立雪腳步微偏,擋在了李長風面前。
她看着白夜沉聲道:「你跟蹤我!」
白夜:「師妹,師兄這是為你好!」
聞人立雪不願再與他多說,她轉而看着孫羅笙道:「師傅,徒兒不孝,但今日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讓你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