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對月而歌(上)

第三十一章 對月而歌(上)

當顧玄重新恢復意識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夜裏了。

雖然看不到一輪本該高懸天際的明月,但好在這個世界竟然也有黑夜與白天的輪迴區別,這算是唯一值得高興的事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這裏與外面有了一個共同點。

醒來之後,顧玄第一時間就想馬上站起來,但剛一動,全身各處都在傳來一陣接着一陣的劇烈疼痛,哪怕是他,也扛不住這種源自骨髓的痛苦,無奈之下,他只能繼續很不雅觀地趴在地上了。

下一刻,艾倫那冰冷但又藏着一絲不易被發現的溫情腔調從旁邊傳來。

「你醒了,很好。」

顧玄努力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卻發現眼前依舊是一片模糊,過了很久之後,他才重新聚焦,稍微觀察了一下之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還在那片湖邊,只是躲在草更淺一些的地方,而在他的身邊,正坐着臉色發黑,顯然狀態很是不好的亞當。

亞當也艱難地扭過了頭,同時發出驚喜卻非常虛弱的聲音。

「你醒了。。。。。。」

顧玄慢慢地張開已經被血沫給粘合到了一起的嘴巴,聲音乾澀沙啞,就好像喉嚨剛被一團火給燙過似的,非常吃力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反過來寬慰對方道:「放心,我還活着。」

艾倫蹲在地上,背後依舊是那張貌似普普通通,實則威力堪稱恐怖的粗糙木弓,他開始為顧玄解釋道:「那頭黑豹跑了,亞當之前吃了它的肉,不知道是中毒了還是怎麼了,總之現在好像也動不了了,這可真是有意思,三個人,兩個都成廢人了。」

顧玄聽罷,完全沒有生氣,因為經過之前的接觸,他清楚對方的心中有着很強的戒備心,對於外界的一切都有一種陌生的疏離感,更何況對方沒有趁這個機會對他們行不軌之事,或是嫌棄他們累贅直接離開,那就證明這個人是一個絕對值得結交的人,但話又說回來了,這種共患難的時候,雙方都不會這麼小氣就是了。

「我其實還行,就是得緩幾天了,而且。。。。。。」顧玄說到這,語氣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個,我其實有些餓了。」

他怎麼能不餓呢,全神貫注地戰鬥了這麼久,說是他此生最為辛苦的一戰也不為過了,這對他身體的消耗極大,現在已經幾近油盡燈枯的狀態,更何況他身體的恢復也需要食物的補充,故而眼下出現在他們眼前最大的問題其實就是食物了。

艾倫一聽,眉頭微蹙,可依舊道:「不知道是那頭黑豹自身有古怪,還是這裏的東西其實都有古怪,總之,暫時還是不要吃這裏的東西比較好,我這裏其實還有些乾糧,就是被水給浸濕了,不敢生火,你將就著吃吧。」

在這種危機四伏的陌生之地,生火便意味着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們當然不敢生火,哪怕現在每個人身上都濕漉漉的,也只能忍耐,由著自己的體溫將衣服烘乾,哪怕這樣做其實很不好。

說罷,他便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了幾塊已經被泡發了的餅,顧玄一見,隨即有些遲疑地問道:「那你。。。。。。」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卻不想,艾倫只是將頭瞥向一邊,裝作在觀察四周情況的樣子,同時很是平淡地說道:「我當然已經吃飽了,你快些吃吧,如果壞了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旁邊面色發黑,好像是中了劇毒的亞當馬上掙扎著就想站起來,同時一邊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一邊說道:「讓我來喂他吧,他傷了背,現在應該動不了了。」

艾倫轉過頭,趕忙伸出手,一把攔住了亞當,撇撇嘴,道:「讓我來吧,你還是別動彈了。」

說罷,他便抬步挪到了顧玄正前方,因為顧玄現在依舊還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勢,導致他不得不蹲下去,伸手一點點地掰碎了已經被泡發了的乾糧,然後一點一點地往顧玄的嘴裏遞,而顧玄也沒有在這時候矯情,當即開始咀嚼吞咽。

那邊的亞當擺出了一個稍微舒服一些的姿勢,靠在草葉堆積的墊子上,忍不住苦笑了一聲,然後半是感慨,半是調侃地道:「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和一個人族以及一個靈族在這種地方並肩作戰。」

的確,若是在外面,靈族和地族本來就是敵人,而人族對於雙方來說又都是陌生的外族人,其實三方很難有機會在一起齊心協力地戰鬥,而且是這種完全放心地將後背交給對方進行戰鬥。

顧玄一直都在努力地吞咽食物,沒有心情開口,而百無聊賴的艾倫忍不住介面問道:「那你們倆一個地族人,一個西大陸的人,又為什麼要一起進來呢?難不成是來冒險的?」

亞噹噹即張口否認道:「這怎麼可能,我對這世界可沒什麼太多的探知欲,對我來說,族人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其實我和他都是被人追殺被逼逃進來的,只是沒想到。。。。。。」

後面的話他不想再說了,省得傷了士氣,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轉移話題,朝着艾倫發問道:「怎麼,聽你的意思,其實你不是來冒險的?哦,對了!你是生活在神樹森林裏的古靈族呀,你怎麼出來了?」

談到這個話題,艾倫的神色下意識地一暗,連餵食的手都停了下來,顯然是一件傷心事,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說說自己的故事,卻又馬上忍住了,可在抿了抿嘴,猶豫再三之後,他還是說了實話。

「因為我的族人們都已經去世了,我其實是最後一個古靈族人。」

亞當和顧玄一聽,都被驚了一下,因為他們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有着這樣的過去,頓時也就很能理解在見到對方之後的一系列表現了,性子單純那是因為久未見到外面的人罷了,而下意識地疏離和冷漠則是源於自然產生的對外人的防備心以及對世界的疏離感。

將心比心,如果一個人活在世上,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已經相繼離去,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此時的他,難道對這個世界還有一絲一毫的歸屬感么?

沒有的。

顧玄因為身上實在是疼痛難耐,半是人生而有之的求知慾,半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原本其實不怎麼愛說話,尤其是對他人的事不停刨根問底的他,竟然忍不住追問道:「那後來呢,你走出神樹森林之後,難道就直接來了這裏么?」

艾倫白了他一眼,也不知為何,原本打定主意要將自己的故事全都藏在心中,不再對任何人提起的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繼續講述道:「那當然不是,我離開神樹森林之後,很快就被其他的靈族人給發現了,當時他們都很激動,一直稱呼我為『神使大人』。」

亞當也突然忍不住在旁邊插嘴解釋道:「那是當然了,這就好比是我們地族中,從大地神殿裏出來的人,不管是什麼身份,可去到哪裏肯定都會受到其他人的尊敬。」

就在這一瞬間,艾倫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寂寥和悲傷。

「一開始,其實我也很高興,因為族人們都已經老死了,而我也沒想到外面竟然真的還有同族存在,並且我還能被他們給完全接受,這對那時候的我來說,的確是一件可以讓我暫時忘卻煩惱的開心事,那時候的我,極度孤獨,並且渴望着一切來自外界的關懷,我自以為我已經得到了,並且也毫無防備地接受了。」

的確,一直待在神樹森林之中,和自己的族人們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的艾倫,本性應該是非常單純的,剛剛來到外面的世界,竟然就被名義上的同族人如此熱情地招待,他自然就放下了一切戒備心,並且以同樣的熱情回報對方。

只不過,任何故事的結局都必然是悲劇的,只聽得他繼續緩緩地講述道:「他們將我迎了回去,並且還給了我很多珍貴的寶物,就連他們帝國里的大祭司,都對我非常的尊敬和友好,我滿心以為我在這裏找到了新的家,我可以擁有新的朋友與家人了,只可惜。。。。。。」

說到這,他突然住嘴,並且撇過了頭去,似是不願意再講下去了,而眼中也浮現了一些痛苦的追憶,以及那種刻骨銘心的孤獨感,那是一種天地之大,無以為家的孤單。

旁邊的亞當見狀,雙手攤開放在身邊,歪著頭,氣若遊絲地勸道:「說吧,說吧,好歹我們也剛剛才一起經歷了生死,我想,哪怕是認識了很久的老友,其實也未必能做到這個程度吧,再說了,你不給我們說,又能給誰說呢,說不定我們三個以後都得老死在這裏了,那總得先認識認識彼此吧,你說對吧,阿,哦不對,不對,顧,玄?這真是個有意思的名字,想不到你也有自己的故事呢,真是騙了我好久。」

顧玄趕緊解釋道:「亞當,我並不是有意要欺騙你,只是因為先前在船上,我不敢隨便地泄露自己的身份而已,既然我現在都已經說出了我的真名,自然不會再隱瞞我的來歷,其實說句不好聽的,我們三個,彼此對對方而言,都是外族人,說說也無妨,或許在同族人里反倒沒人願意聽我們的故事呢。」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完全沒有芥蒂,隱藏身份又如何呢,雙方對彼此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壞心思不說,亞當因為對方是自己的朋友就甘願無私地傳授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識,而顧玄則因為一個要幫他逃走的承諾就陪他跑到了這種絕地里,現在難不成還要互相怪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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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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