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黑雲壓城(上)

第六十五章 黑雲壓城(上)

涼州乃是大涼帝國的龍興之地,太祖皇帝顧齊光從此地豎起了自己的第一桿大旗,歷經數十年的時間,帶兵征討各路軍閥,橫掃六合,降服八方之敵,才立下了如今大涼的根基。

涼州內部,山脈連綿不斷,氣勢恢宏,如巨龍匍匐在地的背脊一般,是為承載氣運的龍脈,而涼州的城牆,大多也都是依託重重山勢而建,彼此連為一體,就好似一條腰帶落在了涼州的邊境處。

不過對涼州地形研究已久的衛晉聯軍,在經過了精心的篩選之後,選擇的進攻點,自然不會是那種非常險要,依託山勢,易守難攻之地,那樣只是在給自己這邊徒增煩惱而已。

就正對面的這一處,耗費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歷經了幾代人的努力,才終於能夠拔地而起,綿延十里之長的防線,其所處的地勢最為平緩,他們作為攻方,不說是佔了什麼優勢,但最起碼劣勢已經小了很多。

其實城牆也並非就只是單獨的一面牆而已,其內外的結構上都很有講究,就比如說這一截不幸被衛晉聯軍給選做了第一批進攻點的城牆,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處因為外形而被人俗稱為「馬面」的部分。

所謂「馬面」,就是一處從城牆上特別突出來的矩形墩台,為的就是能夠讓守城的士兵們可以在那裏對站在城牆下方一些死角的敵人進行攻擊,與城牆上面的己方士兵形成一種交叉的火力覆蓋。

除此之外,還有或大或小的一個個瓮城,箭樓等等,都是為了加強城牆對敵人的一個防禦能力,畢竟城牆無論是修得再高再厚實,也總會有被人攻破的可能。

為了能夠有效地防禦住敵人,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再多下些功夫,比如說大涼京城的瓮城,修得足足隔了有三層之多,防禦能力可見一斑,只不過因為人力和物力都有限,不可能在每個地方都下這麼大的功夫。

在人手極度不足的情況下,尤其是作為守方來說,有如此漫長的一條防禦線需要值守,其實是非常吃虧的一件事,因為攻方可以自由地選擇去進攻某一個點,可守方卻必須要在每個點都安排一定量的士兵。

哪怕完顏珂尼之前好不容易才帶着十多萬熊羆軍從燕州戰場成功地突圍到了涼州,為大涼保存了一份有生力量,可這麼多人平攤開來之後,整個防線上的人手也變得十分稀疏起來了。

沒法子,在外有着赫赫威名的大涼九軍里,涼州雖然跟幽州與燕州一樣,都佔了兩個名額,可無論是裝備精良至極的狻猊衛,還是人數稀少但戰力極其可怕的驍騎衛,都常年駐守在京城,一內一外,忠心守護著大涼真正的國運根基所在,完全脫不開身,不看就連每年例行的皇家秋狩時,兩軍都沒有說全部出動保護么?

尤其是現在幽州的情況未明,原幽州兵馬大元帥,曾被朝廷寄予了厚望的柱國公許錦棠率領三十萬大軍正在邊上虎視眈眈,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對涼州發動致命一擊,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更不可能會貿然離開京城,千里迢迢地跑來涼州進行支援了。

這是個無法權衡的兩難選擇,一旦涼州防線徹底失守,外面的強盜們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龍興之地都丟了,那大涼的國運也會隨之一落千丈,處在徹底崩潰的邊緣。

可若是靠着原本京城的守軍去往邊境擋住了衛晉聯軍,也是飲鴆止渴而已,造反的幽州軍一旦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向防守力量極度空虛的京城發動攻勢,那京城都失了,連皇帝陛下都要逃難甚至說直接被叛賊俘虜了,那涼州這邊的勝利又能

有什麼意義呢?

再者說人心難測,京城從一言九鼎的皇帝陛下,到能夠去往金鑾殿上說句話的實權大臣,以及底下惶惶度日的百姓們,都不可能願意讓這兩塊近在眼前的保命符走掉,所以完顏珂尼也完全沒想過要向朝廷申請將狻猊衛給調過來支援自己,到時候保不齊就成了所有京官的公敵,那自己還能有好嗎?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些未經戰事洗禮,稚嫩得跟半大孩子一樣的涼州軍,連九軍的名頭都排不上去,那這戰鬥力能高到哪兒去,不定還不如曾經在幽州流竄肆虐了一陣的山賊馬匪呢。

要說讓這樣的一支軍隊獨當一面,上去頂住攜帶着剛剛輕鬆拿下了燕州的衛晉聯軍所帶來的巨大壓力,那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嘛。

為了讓這幫人不至於還沒開打就直接放棄認輸,除了例行的一些鼓舞士氣的舉措之外,還必須要讓每一段城牆上,都有熊羆軍的人在場,也就是讓這些經歷了燕州戰事的老兵們帶領着,這樣的話這仗還有的打,如果城牆上站着的全是原本涼州的窩囊廢,那那段防線估計連一炷香都堅持不到。

饒是如此,這些出身涼州的士兵們依然還是緊張得不行,很多人在對峙的這些日子裏連睡都睡不好,常常會在半夜因為噩夢而驚醒,更別說白天站在城牆上望着對面一眼都看不到頭的龐大營地值守了。

好在一是身邊有一些鎮定自若的老兵們帶頭,作為一種榜樣給他們打氣,哪怕這些人高馬大的燕州男兒們決不至於說出一些什麼酸不拉幾的話來安慰人,但他們就只是站在那,就會給周圍的人一種穩定的安全感。

二呢,是因為大涼從建國尹始,從上到下,尚武之風就極其濃郁,這些人緊張歸緊張,可怕到直接逃走的,那絕對沒有,不說軍法對逃兵的處置十分嚴苛,就說之後回了鄉里,被人指著鼻子罵孬種的感覺,那還真不如直接死了好。

三是好歹都過了這麼多天了,第一天眼看着從未見識過的,黑壓壓的一片大軍從北面涌過來,那肯定是怕的很,但雙方隔着這麼遠也對峙了大半個月了,心中那份恐懼感自然就消散了大半,畢竟習慣了嘛。

好比說站在你面前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山賊,頭一天見他手裏拿着把刀,那當然會害怕對方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但跟他相處了大半個月之後,發現這小子其實也要吃喝拉撒,跟隔壁鄰居家的傻大個沒什麼區別,那心中的畏懼自然就會少了很多。

話是這麼說,可當今天看到遠處的敵人們再度如第一天那樣,好似潮水一樣,帶着一股勢不可擋的感覺,向著這邊奔涌而來的時候,他們的腿腳,還是忍不住開始打顫了。

就連已經籠罩在他們頭頂大半個月的烏雲,都好似在隨着敵人的推進而快速地移動着,如天河傾瀉一樣的大雨傾盆落下,今天對攻守的雙方而言,都實在不算一個好天氣。

雨水落下之後,土地會變得濕潤而且泥濘,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打造好的雲樓,投石機,撞車,雲梯等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就不好運過來。

而且狂風呼嘯不停,就算是把雲梯成功地搭上去了,不用上面的人來推,也會搖晃個不停,這就非常考驗士兵的平衡能力了,一個不小心落下去,最好的情況也要摔斷腿。

至於對守方而言呢,守城的時候最好用的如熱油,火箭等物,威力也會因此而大打折扣,很難發揮出作用。

衛國這邊,被端木朔風委以重任,作為此戰的總指揮,需要操縱和安排六十萬兵馬進攻的謝厚

胤,穩穩地站在隊伍中央一處巨大的三層高台上,十分的顯眼,可站在上面之後,視野也變得足夠開闊,號令全軍,揮斥方遒,自有一種獨屬於沙場男兒的瀟灑與豪邁。

為了保證安全,他不光渾身上下都披掛着防禦能力最佳的黑色重甲不說,邊上還有四個扛着巨大盾牌的衛兵,在凝神仔細地防禦著可能會從對面射來的冷箭,如果有必要,他們甚至願意用自己的身體去擋,雖然從實際上而言,這麼遠的距離下,就算是一般的神箭手,也很難說可以成功地射中目標就是了。

當站在涼州邊境的城牆上,往對面望去,才會真正地明白,什麼叫做「如潮水一樣地湧來」,因為前面的敵人在一字排開之後,真的就如同海面上的一線浪潮那樣,十分守序,後面的人緊跟而上,連綿不絕,更可怕的是,這裏來襲的十五萬人,腳下踏着的,竟然是頻率完全一致的,整齊到可怕的步伐。

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戰必先,死不旋踵!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鑒,白馬為證!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衝鋒之勢,有進無退;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每所攻擊,無不破者!

戰無不勝,能解困危!

所當無前,號為軍也!

這就是真正的軍人,這就是真正的鬥士,這就是真正的戰爭!

「咚!」

「咚!」

「咚!」

「咚!」

「咚!」

十五萬人,步步邁進,不疾不徐,就好像潮水湧來,拍打着海岸一樣。

隨着他們腳下每一步的踏下,這一片大地都在因此而震動,顫抖,不說地上彈起的石子了,就連站在城牆上的涼國士兵,都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腳下在輕輕地顫動着,並且在耳邊有一種非常壓抑低沉,若隱若現的聲音在不停地迴響着,整個人都有一種極度的不適感。

他們看着眼前的一幕,禁不住在想,自己腳下的城牆,會不會因此而直接崩塌,不少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握著刀柄的手,都在不停地顫抖著,心中的恐懼,隨着時間和敵人的迫近而不斷地增加著。

隔着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站在高台上的謝厚胤,突然拔劍一指,張嘴怒吼道:「大風!大風!」

這一下,就好似有一顆石頭一下子掉入了原本還算平靜的池塘,圈圈漣漪,以無法想像的速度迅速擴散開來,轉眼間,他腳下的整支軍隊,都開始隨之而怒吼了起來。

「大風!大風!」

天地之間,狂風呼嘯,他們用手中的武器,重重地拍打着盾牌,聲音隨着四周的風聲環繞着衝上雲霄,回蕩不休,一種看不見摸不著,但真實存在的壓迫感,從對面毫不客氣地壓了過來。

「啊!」

城樓上,一個涼州本地的士兵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驚呼一聲,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半步,臉上出現了非常明顯的畏懼之色。

戰前的恐懼,的確是一種難以想像的壓力,這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有如此反應,其實完全可以理解,那種天地共鳴所帶來的沉重壓抑感,就是熊羆軍的老兵們都下意識地覺得呼吸不暢,就更別說他們了。

死亡的氣息,在此刻彷彿觸手可及,它就從你的眼前慢慢地,卻無法阻擋地走了過來,漸漸地,充斥了你眼前世界的,只有敵人,全都是敵人,那種可怕的感覺,真的足以讓人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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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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