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可憐枯骨繞草根

第六十三章 可憐枯骨繞草根

發生在燕州境內的整個戰局,在短時間內好像是僵持住了,雖然小範圍內的接觸戰不斷,也是互有損傷,可但凡要是涉及到了數萬人參戰的大戰役,雙方几乎是保持着同樣的默契,開始潦草地打上一通,眼見差不多了,便各自鳴金收兵,從而避免掉了這種正面的衝突。

不過明眼人其實都看得出來,實際上雙方都只是暫時地蟄伏了起來,就好像是兩條互相都欲置對方於死地的毒蛇,卻又都承受不住死戰到底的慘烈結果,故而只能暫時在草叢之中游曳,默默地尋找著能夠一舉擊潰對方的機會,然後徹底地終結掉這場事關南地各國命運的戰事。

這種暴風雨前的天空,越是寧靜,往往是預示著更為慘烈和可怕的後續。

山雨欲來風滿樓,燕州這場史無前例的大戰,已經成功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每個人,無論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還是暗中謀算的野心家,他們都在等待着一個結果,到底是大涼扛不住壓力兵敗,燕州失陷,還是衛晉聯軍被打回祁連山,再無力出關。

衛國這邊,乃是採取的三路並進之策略,雖是兵分三路,但也有個主次與先後。

雖說這是生平第一次參與這種事關各國命運的全面戰爭,可得益於皇帝端木朔風的信任與吳珩的大力舉薦,謝厚胤年紀輕輕,也無足夠震懾各方的戰績,卻可以成為一方主帥,執掌前線指揮權,親率二十萬大軍,直面威名赫赫的熊羆軍,可謂是風頭一時無兩。

肩抗重擔,被萬眾矚目,謝厚胤卻沒有被這麼大的壓力給嚇倒,反而是頤氣指使,調兵遣將,充分地發揮出了他在指揮上的天賦,一路率軍攻堅克敵,竟然莫有擋者,三日連取呼蘭郡十三縣,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就連那向來心高氣傲的熊羆軍中,一旦提起此人,也都是佩服與畏懼居多。

相對而言,領兵作戰的風格更為穩重的呼延實,則是率軍層層佈防,環環相扣,將後方的整個補給線給保護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堅不可摧。

此人的防守之能,從其能夠替衛國朝廷戊守祁連山二十餘年便可以看出,實在是當世罕見。

而最後一路的尉遲惇,雖然說性子魯莽,但勝在自身乃是武將世家,身為衛國開國大將軍尉遲林的後人,他不旦自身的武功不俗,而且有那魏平作為謀士輔佐,更是如虎添翼,一時間竟然也是屢戰屢勝,為衛國立下了不小的戰功。

當然,最關鍵的是,有魏平這個謀士在一旁代為謀划,讓他避開了不少被埋伏的風險,這兩人的風格,互相補充,彼此合作,亦是如新婚夫婦一般親密無間。

兩相比較之下,晉國這邊卻是少了那麼多花哨以及足夠吸引人注意的將星,楚陽公薛弼,新晉大司徒祝鳳先,兩人各領一軍,再由太宰陳靖親自組建的智囊參謀居中進行調控。

與之對峙的瀝血軍雖然戰鬥力強,可兵力其實是最少的,居庸關一戰,先在洪水之中折了三萬,所以之後就難以分兵作戰,奈何瀝血軍雖然人少,可最為悍勇,再加上晉國這邊本身就是外剛內虛的狀態,兩者差不多算是棋逢對手,這也導致了晉國這邊的戰事往往最為慘烈。

整整持續了一個月的互相拉扯,再到後面的僵持,大涼這邊能真正站出來獨當一面的,也就只有完顏珂尼這位虎目將軍所親率的十萬熊羆軍了。

當初在礦山上一戰,他因為自身武功略遜一籌,也為了讓對方貪圖自己的人頭而乖乖留下入套,所以生生受了謝厚胤一槍,結果是差點就死在了那裏,不過後面卻靠着提前的埋伏,讓這位衛國將星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慘敗,現在他憑藉着堅壁清野的策略,打定了主意要跟補給線過長的衛國打消耗戰,親自率軍鎮守燕州的最後一道關卡,也就是已經快到涼州境內的落石山防線。

無論對方如何挑釁叫罵,完顏珂尼一直勒令手下人據守不出,如此,將謝厚胤手下的精兵全部都攔截於外,成功地扼制住了對方的攻勢,這一舉動,更是為燕州同僚們穩定住了已經接近崩潰的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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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遼闊的大草原上,一隊三人的輕騎正在其中馳騁著,三人皆是身穿布衣輕甲,全身上下,除了一把最普通的長弓和箭囊以外,就只有兩把短刃作為武器隨身攜帶,除此之外,也就是一點果腹的乾糧,力求把影響機動性的東西降到最低。

這便是熊羆軍出身的探子,清一色的都是燕州本地男兒,熟悉地形,而且堅忍不拔,就如草原上生生不息的野草一樣。

探子,也可以說是斥候,他們是所有戰爭中,傷亡率最高,可卻又最不引人注目,難以爭功的一伙人,是真真正正的把腦袋別褲腰帶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求成為己方在外面的一隻眼,能夠幫助自家統帥看清所有的局勢。

謝厚胤部在落石山外,停了已經有整整七天了,這七天裏,每日完顏珂尼都會派出數十支像這樣的輕騎小隊,前往對方營帳不遠處刺探情報,時刻掌握敵方的動向,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一行三人呈現出箭頭的形狀,小心翼翼地策馬登上了山坡,下了馬之後,站在高處,藉著樹林的幫助遮掩,望向了遠處衛國方連綿數里的大營。

這三人之中,一人負責眺望,一人負責在牛皮紙上做記錄,另外一人在旁邊放哨,三人的分工明確,效率極高。

在這種需要眼力的時候,燕州人那一副天生的好眼睛,就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現在正是申時,到了該吃飯的時候,遠處的營地里,處處可見生火做飯所產生的渺渺炊煙。

作為眺望的那人,突然間神色一緊,大驚失色地喊道:「二十萬人,怎麼可能只有這麼點灶?」

行軍打仗,五人為一伍,十人用一灶,一旦到了要生火做飯的時候,便由伙夫們放下一路背着的那口大鍋,再就地取材,壘土做灶,一般是十個人聚在一起做飯,吃同一鍋,所以如果有二十萬人駐紮在此,就算只是為了確保營防無礙,防止對方突然衝擊己陣,互相岔開輪班進食,那怎麼說都該有上萬口灶才對,可現在那大營空曠,稀稀拉拉的幾口灶埋着,怎麼看都不夠。

可對方到底是怎麼把人給偷偷地送出去的?

按理來說,如果對方突然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調動,這邊又不是瞎子聾子,怎麼都該察覺的到,更何況打從對方過來,這七日裏,他們每天都來刺探過情報,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啊,難道是昨夜偷偷轉移的?

陡然間,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極其可怕的猜想。

對方這二十萬人,只怕是提前約定好了匯合的地點,然後在夜裏偷偷地分批轉移,整整七日,每日一點點地送出去,同時不減少用灶的數量,給這邊製造出了一種他們還在的假象。

每天少上那麼一點,因為如果沒有戰事的話,士兵們平時也是躲在帳篷里休息的,這都是為了節省物資的消耗,所以讓他們盡量少活動一些,可如果帳篷里早就沒人了,但門口的守衛卻一直都在,這邊確實不會敏感到發現什麼異常!

也就是說,這二十萬人陳兵落石山,根本就只是佯攻罷了,其實對方的主力,早已暗度陳倉,偷偷撤離了,現在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哪怕對方特意留下了幾萬人作為迷惑,可對方也還有十幾萬人不見了蹤影啊,如果他們突然加入了某地僵持的戰局,只怕會在瞬間打破眼下的平衡!

最可怕的是,如果說前幾日,他們未曾發現異常,是因為對方故意多埋了灶,迷惑住了他們,為何今日不再隱藏了?

因為對方已經不需要了!

這件事,必須報告給將軍,不然整個燕州戰場,恐怕會全線潰敗!

就在他急匆匆轉身的一瞬間,不知從哪兒射出來了一根羽箭,從他的眼窩處穿了進去,羽箭上攜帶的力道之大,一把就將他整個人都給摔在了地上。

另外兩人就在箭矢破空聲響起的一瞬間,便已經反應了過來。

沒有先前去為地上的同伴檢查傷勢,剩下的兩人幾乎是瞬間就趴倒在地,從馬肚子底下繞了過去,讓那隱藏在暗處的弓手失去了目標,兩人發揮出燕州男兒獨到的馬技,只是單腳踩着馬鞍,輕輕一勾,便直接翻身上馬,一扯韁繩,調轉方向,朝着後方快速撤離而去。

只可惜,同樣是兩個人,已經預先堵在了他們兩人的歸途上。

這兩人的身上,也都是穿着更利於潛伏的綠色布衣,不過看樣子,明顯就是衛國這邊的斥候。

雙方都沒有用弓箭先行射擊,因為在這麼短的距離下,若是取弓射擊再丟下,耗費的時間太長,以胯下戰馬的腳力,一旦不中,彼此交錯的瞬間,對方的武器便一定會狠狠地捅上來,故而他們都默契地取出了綁在腰間的匕首。

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因為他們是沒有私仇,卻必須要殺死對方的人,四個年輕人,對着展開了衝鋒。

「咔!」

尤在奔襲的途中,熊羆軍這邊的一人突然轉過身,幾乎貼在馬上,手中伸出的匕首,卻在間不容髮之際擋開了一道從後方射來的箭矢,將其砸落到了一邊。

他下意識地朝着箭矢射來的地方望去,卻只見在那層層疊疊的樹葉之間,隱約可見一個矮小精壯的人影。

他可沒有忘記剛才的那個同伴是怎麼死的,故而他從剛才開始,便一直在暗中防備着那從暗處射來的冷箭。

樹上有一人持弓作為牽制,隨時偷襲,哪怕斥候們為了精簡裝備,提高速度,箭囊里一般最多只有八九支箭矢,可現在最起碼也還剩下六到七支,再加上對面還有兩人作為強攻,他們在已經先失一人的情況之下,幾乎就已經是必死之局了。

不過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重要,太過可怕,甚至可能要改變整個燕州戰局,所以他們必須要傳遞迴去,哪怕是必死之局,也要奮力一搏!

兩人的眼中,都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堅定之色。

是人都怕死,但世上總有一些東西,會超越生死!

燕州男兒,是草原的雄鷹!

雙方瞬間撞在了一起,四人各自捉對交戰,皆是手持短刃匕首,招招都是直取要害,毫無花哨技巧可言。

他們本來也不會承擔正面作戰的任務,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證行動迅速,隱蔽,不然披戴重甲,刀槍不入,豈不是更妙。

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種貼身使用短刃互搏,比之那長兵器的你來我往,其實更要兇險許多,因為一招不慎,就必然身死!

尤其那躲在樹上的弓箭手,還在不斷地尋找著機會,抽空朝着他們射出冷箭,逼迫他們回身防禦,這更是讓這兩人壓力大增,幾近絕望。

「噗!」

因為必須要回身躲避那從身後射來的箭矢,其中一人一時不察,身中一刀,對面那人神色漠然,竟然都看不出絲毫成功的興奮,只是剛想拔出那還在對方體內的尖刀再刺,對面那雄壯的草原漢子,突然面露決絕之色,一把抓住了對方握著匕首那隻手,任憑其在自己腹部攪動,忍者劇痛,整個人直接合身撲了上去,絲毫不顧背後轉眼間又中一箭。

哪怕痛入骨髓,可他反而更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氣,上去就是一口咬住了對方的脖頸,將對方整個人都給壓倒在了地上,任憑那受驚的馬匹踩斷了左腿,雙目通紅,只是死咬不放。

後者吃痛,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兩隻匕首瘋狂地在對方身上捅出了一個又一個窟窿,可慢慢地,他眼中的癲狂之色也黯淡了下去,捅刺對方的手徐徐地滑落,最後只留下了兩把匕首在對方的身體之中,再無力拔出。

感覺到懷中的人已經不再動彈,漢子終於是鬆了口。

背上插了三根箭矢,從肚皮上到腰上,多了無數個窟窿,腸子都已經從破洞處滑了出來的漢子,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力氣,竟然拖着斷腿搖搖晃晃地站起,大吼一聲,一下子頂在了還在與自己同伴作戰的那人底下的馬肚子上,手中握著剛剛才從身上拔出來的匕首,在馬兒柔軟的肚皮上只是輕輕一劃,馬兒失了重心,再加上肚子破了,青色黃色紅色的腸子落了一地,整個被掀翻在地,哀鳴不止,掙扎著還想站起,卻只是將另外那人也給壓在了地上。

「快走啊!」

捂著肚子破洞的漢子,就只能這樣仰天長嘯了一聲,滿臉淚痕,搖晃了兩下,重重地倒了下去。

彌留之際,他沒有再去想這次任務是否會成功,因為他已經儘力了。

這個勇武的草原漢子,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他偷偷跑出去玩,不小心滾下山坡,撞在了石頭上,摔破了臉,在帳篷里,那個平日裏對自己份外嚴厲的母親,卻罕見地沒有怪罪自己,只是默默地為自己擦拭著傷口。

他雙眼放空,趴在地上,喃喃地念道:「好疼啊,額吉,好疼。。。。。。」

最後還站着的,幸運活下來的同伴卻沒有哭,他只是沉着臉,抓着韁繩就趕緊朝着歸途跑去。

他不是不悲傷,也不是心如鋼鐵,只是因為這場戰爭已經死了太多人,他的淚早已流幹了,甚至可以這麼說,做斥候的,因為隨時要深入敵營,所以時刻都做好了送命的準備,只要這個重要的情報能快些傳回去,他們今天這三人,哪怕全死光了都行。

換言之,如果傳不回去,他們也只是白白犧牲罷了。

背後的那人還在樹上,這種時候已經過了射程,就算他跳下來再騎馬追來,應該也趕不上了,這次應該可以。。。。。。

他腦子裏的思緒瞬間中斷,整個人瞪大了眼睛,手中一松,整個人隨之翻下馬去,眼睜睜地看着馬兒跑遠,一隻手下意識地朝着回家的方向伸出,手上青筋畢現,他的臉上滿是不甘之色。

怎麼會?

怎麼會?

就在剛才,一支羽箭突然從旁邊飛來,直接射穿了他的脖頸,他這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見血水不斷地從他喉嚨里冒出,讓他感覺分外的痛苦,整個死亡的過程,似乎還要一段時間。

他獃獃地看着這頭頂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那曾是他們燕州人世代仰望過的天空。

三個衛國的斥候騎着馬從遠處趕來,其中一人跳下馬,先伸手往他心口處來了一刀,狠狠一攪,既終結了對方的痛苦,也防止被對方臨死前的反擊傷到。

再割下了對方的右耳作為戰功的憑證,又再細細地查看了一番,確認無遺漏之後,草草地打掃了一番戰場,他們便直接策馬離開了。

成功地滅殺了一隊涼國的探子,可他們的臉上,卻沒有任何高興和自豪的表情,因為他們都清楚,也許下一次,就輪到他們被人殺死,暴屍荒野了。

這或許就是斥候的宿命吧,看得太多,總是更容易受傷,不是么?

戰場上的人還有馬革裹屍,光榮返鄉的可能,可他們呢,或許永遠都只是一夥微不足道的,連史官們都懶得為他們多寫上半個字的可憐蟲。

不過這些哪怕已經被風沙磨礪多年,可仍舊還算年輕的臉上,卻沒有一點對於命運的憂傷,也沒有一絲對於死亡的恐懼,他們的臉上,只有生死置之度外的淡漠,因為那些不該有的,多餘的情緒,早已隨着身邊戰友們不斷地死亡和更換,藏在了更深的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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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情況是瀝血軍與熊羆軍兩軍作為守方,佔據地利固守,一起對抗對面的衛晉聯軍罷了。

這些日子裏,瀝血軍倒也算是沒有辱沒那不世神將常定方的威名,雙方偶爾爆發衝突,哪怕是兵力劣勢的情況下,都從未見瀝血軍退過一步,更可怕的是,哪怕只是慘勝,可也從未見他們輸過,足可見瀝血軍戰力的恐怖。

雖然從戰略意義上而言,他們這樣做,完全就是拋棄了自身優勢,平白在浪費身為守軍一方的實力,可總歸靠着一場場勝利,他們又成功地穩定住了即將潰散的軍心,畢竟一場勝仗,總比一直堅守更能讓人熱血沸騰,不是么?

楚陽公薛弼不虧是晉國聞名的老將,作戰風格其實與那衛國呼延實差不多,都是採取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打仗只求「不虧」二字,哪怕是換命,也無妨,只要對方能付出同樣的代價。

這一點對比同樣以穩著稱的謝厚胤而言,就要顯得遜色很多了,謝厚胤用兵,永遠是在保證不冒大風險的情況下,力求「大賺」,這位衛國將星,這一次,也算是出盡了風頭。

晉國另外一邊,那就是祝鳳先領的一軍了。

這位禮道世家出身的青年,在戰術指揮上,亦是可謂別具一格,沒有落後太多,雖然這其中多是因為有陳靖手下為其補充的人才作為參謀,但總歸在對抗瀝血軍的這條路上,他手下的軍隊並沒有落太大的下風,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畢竟晉國自己的實力晉國自己最清楚,這四十萬大軍里,多半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水貨,能跟久經訓練,兇悍無雙的瀝血軍打個有來有回,就已經是晉國列祖列宗保佑了。

在晉國軍中真正的指揮部里,作為晉國在這整場戰爭里的領導者,陳靖已經熬了整整兩夜未曾休息過了。

雖說行軍打仗並非是他所擅長的事情,但全軍上下都指着他這個「太宰」來發號施令,他又怎能休息呢?

突然,作為晉國隨軍參謀們與太宰陳靖商討戰事的帳篷帘子被人給一下掀開,身穿一席普通的素色布衣也蓋不住那無雙風采,羽扇輕搖的文士吳珩,踏步走入。

陳靖收回了落在桌上地圖的視線,抬起頭,望向了這位被人譽為「毒士」的中年謀士,冷聲威脅道:「未經通傳,你便大搖大擺地直接走進了我中軍大帳,難道不怕死么?」

這個人很危險,尤其若是大涼滅亡之後,他更是一條會直接咬向晉國的毒蛇,這一點,不用去懷疑,說實話,不管是他對陳靖,還是陳靖對他,都是存了必殺之心的。

奈何在這之前,他們二人,又必須要通力合作,互相約束己方下屬不鬧出內亂,不然他們絕對不會是大涼的對手。

這幾點,兩人都心知肚明,故而吳珩毫不畏懼,只是一邊扇動着手中的羽扇,一邊輕笑道:「眼看這大事將成,這時候太宰哪兒會捨得殺了在下啊,若非如此,在下又怎敢只身前來拜會呢?若是大涼滅亡了,恐怕在下再來,就得帶着數十萬大軍貼身保護了。」

「哼!」

陳靖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的確把人心把握的十分準確,因為自己是陳靖,是個識大體的人,所以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不管怎麼樣,都必然不可能殺他,從而引起內鬥,那樣只會讓他們共同的敵人高興。

「那你就不怕我派人將你拘禁在此么?想來你吳先生的命,還是足夠讓端木朔風投鼠忌器了吧?」

吳珩搖了搖頭,淡然地道:「的確的確,若是太宰只是將在下拘禁於此,卻並不取性命,的確不會把事情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可難道太宰認為,我家主子,是一個會因為臣子的性命被人握住,就乖乖接受要挾的人么?」

陳靖聽得一怔,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確實,以端木朔風那種霸道的性子,是寧可玉石俱焚,都不可能被人要挾,更何況這只是一個臣子的性命,哪怕這個臣子對他來說再重要,可他寧可讓你直接一刀殺了,他再出手報復,都不可能被你以此為要挾,允取允奪的。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不能這麼做,更何況,這行軍打仗的事,還是你擅長,暫時是殺不了你。」陳靖站起身來,負着手,皺眉道,「說吧,你這次來我晉國駐地,到底是所為何事?」

吳珩上前一步,揖禮道:「自然是為太宰獻上滅敵之策!」

陳靖聞言,精神一振,頓時來了幾分興趣,一伸手,邀請道。

「哦?那先生不妨直言。」

吳珩笑了笑,開口道:「其實在下也不過只是為我衛國的謝將軍做說客而已,不瞞太宰大人,謝將軍十五萬兵馬,已經在從落石山趕來的路上,明日一早,便可抵達,到時候,便是瀝血軍全軍覆沒之時!」

陳靖斜眼看了過去,再次冷聲道:「就算謝將軍兵法高明,能夠暗度陳倉,未曾驚動熊羆軍便悄悄地趕了過來,可我等要如何破城?這強攻的損失,我們可承擔不起!」

衛晉兩國雖然是聯軍,但互相提防已久,他們雙方,必須要在兵力上保持一個基本的平衡,起碼要吃下對方的話,損失不能太大,可若是晉國這邊傷亡過重,別說大涼被滅后再被衛國吞併,只怕雙方還未一起到大涼京城,他們就已經先被吃下了。

吳珩輕搖羽扇,自信滿滿地解釋道:「瀝血軍這名號,是福也是禍,現任的瀝血軍統帥,乃是那常定方的舊部,對這位不世將星,那可是推崇備至,常定方留下的瀝血軍之號,是他用命也要守護的東西,為了不墮常將軍的威名,他是寧可冒着被殺頭的風險,也要與你們打個痛快,這一點,想必陳太宰已經領教過了。」

陳靖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否認,這一點,的確是這樣的,晉國四十萬大軍打到現在,傷亡已差不多過十萬,幾乎全都是因為這瀝血軍不要命地追打導致。

本來對方軍備就數倍強於晉軍,而且彼此又是訓練有素,擅長合擊,哪怕晉國先前在居庸關處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一旦要是真的在正面打起來,晉國這邊往往是撐不了幾個回合就得撤退,若非這四十萬人里還有一批薛弼親自訓練出來的精銳作為中堅力量,可能晉國這方已經兵敗了。

別看燕州局勢好像是大涼這邊一退再退,可衛晉聯軍的實際損失,也不小,這些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戰報,那都是拿士兵的命堆出來的。

「這一次,是我衛國的誠意,謝將軍想要拿那瀝血軍的名頭作為踏腳石,屆時只需與瀝血軍數度交手,彼此都熟悉的祝司徒先領兵挑釁,按照對方往日的脾性,那瀝血軍必將上當,到時候祝司徒再假意率軍撤退,只需將之引出一段距離,謝將軍便會領兵殺出,將對方後路截斷,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一次,瀝血軍必當全軍覆沒!常定方也必將成為歷史!」

「屆時太宰這邊也不用出太多的力,卻可以徹底地滅去瀝血軍這個阻礙,豈不美哉?」

不得不說,畢其功於一役,一舉徹底地消滅瀝血軍,的確是個讓人不得不心動的說法。

不過陳靖只是略一思索,便抬起了頭,冷冷地道:「可若是謝將軍來晚一些,我晉國精銳便會全滅,祝司徒便會身死,你要我如何能相信你們,把手下人的性命做賭注呢?」

吳珩聞言,沒有解釋太多,只是把嘴角一勾。

「這,就要看太宰您的意思了。」

「總之,謝將軍已經在路上了,太宰您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考慮,不過我要告訴太宰您的是,同樣的計謀,可用不了第二次,這次機會錯過了,被對方破去,那下一次機會,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況且,我們必須要加快腳步了,因為唯有我們在燕州打出足夠的聲勢,那些藏在暗處的人才會真正地跳出來,和我們一起推倒大涼的脊柱,可若是我們停下來了,那幫牆頭草也不介意從大涼那裏討要好處,配合大涼一起把咱們滅了。」

「您,可要好好地考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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