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臣服
「我在你的身上,只看到了刺目的鮮血與戰爭,你會為我們帶來的,唯有毀滅。」
頭戴一圈由各式鳥類尾羽所編製而成的頭環的年邁神官,踩着穩健的步伐,手持一根枯木手杖,徐徐地走了上來。
陸議聞聽此言,突然高聲地大笑了起來,就好像是聽到了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這般肆無忌憚,甚至可以說是猖狂的大笑,頓時把場中的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已經老得連整張麵皮都耷拉了下來的神官,沉着一張臉喝問道:「你笑什麼?」
陸議猛地一甩袖袍,氣勢節節攀高,他神色充滿了傲然地道:「如你所言,我所帶來的,就是血與戰爭!」
他轉過頭,再度看向了身邊那個已經變得有些惴惴不安的年輕王子,阿達貢,用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朗聲高喊了起來。
「未來的可汗啊,難道那不正是你心中所期望的一切嗎?阿達貢,蝰蛇部落的王子哦,安心地接受這份天父的慈悲吧,偉大的征服者,未來整個婆羅納都會念誦著同一個名字,阿達貢,就連風也會傳唱着你的功績,就連每一粒砂礫,都在訴說着你的英勇與不朽,諸神正在挑選着他們的孩子,是否成為婆羅納唯一的主人,全看你今日的選擇!」
「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茲嚤佗早已向我降下了它的神諭,蝰蛇部落將攜帶神諭一統整個婆羅納,成為婆羅納族的共主,這是天時!婆羅納地處外族各國的正中心,眼下各國大戰在即,誰也不敢輕易得罪干涉婆羅納族的內務,這就是地利!三大部落剝削了其他部落這麼多年,早已累積了數不清的仇敵,只要你敢帶着蝰蛇部落揭竿而起,自然會有無數的人支持,此乃人和!阿達貢,天時地利人和你佔全了,難道世間還有什麼事情是你不能做到的嗎?」
婆羅納,即指他們所處的這片廣袤沙海,婆羅納族,其實就是羅剎族。
羅剎族只是周圍各國對他們的一種蔑稱罷了,因為他們長得黑面獠牙,迥異於周圍的其他人族,而且天性嗜血成性,又常常有抓人生食的習俗,來去如風,與地獄傳說中的惡鬼無異,所以才會稱他們為「羅剎」,可實際上,婆羅納才是他們真正的自稱,意思是黃沙之子。
聽完娜麗伽的話,阿達貢心中無比的掙扎,他必須得承認,他已經完全地被對方話里所說的內容所打動了,他從心底里,真誠地渴望着對方所描繪的一切。
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利,一生的光榮事迹被世人所傳頌和銘記,這難道不是所有男性所最渴望的東西嗎?
他慢慢地轉過了頭,朝着後面,很是艱難地喊道:「利古。。。。。。」
「利古」,即是婆羅納族各部神官的一個統稱,只要當他們繼承了前任,成為了族內的神官,他們就會完全地拋卻過去的名字。
「讚美永恆的真主,萬物的創造者阿茲嚤佗,讚美偉大的娜麗伽,父神的使者,您的慈悲,灑滿了整個婆羅納,愛羅婆娑,愛羅婆娑!」
未曾想,那個剛才還在出言反對的神官,這次竟然直接乾脆地跪倒在了陸議的面前,看得剛轉過頭的阿達貢整個人都傻住了。
「利古。。。。。。」
神官在一個部落里的地位,不言而喻,首先他們承擔着向族人們傳承歷史,溝通神靈的責任,第二他們同時也是族內的醫師,救死扶傷,德高望重,就連族內的戰士們,比如阿達貢,他們身上這些象著着神賜的力量與智慧的祝福圖騰,也都是由神官們所親手繪製的,故而他們的意見,對於一個部落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阿達貢!」
陸議突然朗聲高喝道。
阿達貢被一聲大喝給嚇得醒轉過來,他愣愣地轉過頭,茫然地答應道:「啊?」
陸議第三次向其伸出了兩隻手,攤開放在阿達貢的面前,高聲逼問道:「是做婆羅納的主人,還是做最卑微的爛泥,現在,由你來親自選擇。」
阿達貢轉身看向了病榻上的父親,部落真正的酋長,然而對方毫無動作,只是獃獃地躺在床上,仰頭看天,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呻吟。
阿達貢轉過身,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腦袋,喃喃道:「按照族規,只要父親他還活着,他就是部落的王,我無權代替他答應您,娜麗伽。」
成為婆羅納的可汗,那是所有婆羅納族人的終極夢想,要說他阿達貢不渴望,那是不可能的,可規矩就是規矩,他們羅剎族相對於周圍各國的百姓而言,確實沒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來約束,但是一向崇尚力量,信奉古老神話的他們,反而是更為敬畏這些有限的規矩。
「哦,是嗎?」陸議聽了,並未動怒,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你還有個弟弟。。。。。。」
話還沒說完,阿達貢突然露出了兇狠嗜血的眼神,那樣子,就好似正在護食的野獸,他恨聲道:「偉大的娜麗伽,尊貴的神使,那個人,他,他只是個雜種,他是人奴的後代!」
他不知道對方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他只能將之歸結於全知全能的神,所以神使也知道一切,他的確是有個弟弟,但那是他的父親在很早以前與劫掠而來的一個女性人奴生下的,因為血統不純正,所以在族內的地位很低,只是略微高過族中的普通人,能夠保證每日的食物需要,可實際地位甚至還要差過族內的戰士,而且他性子懦弱無能,是個徹徹底底的廢物。
這樣的東西,怎麼配接替他領導整個蝰蛇部落,更別說成為婆羅納的王,他們的可汗!
他阿達貢絕不認同!
陸議眼神淡漠地看向他,就彷彿是神靈俯視蒼生,因為對方的一切都握在他的手中,任他允取允奪,所以渾不在意。
「那又如何?」
「我說誰是王,誰就是王!」
「我說過,我所成之事,不可逆也!」
「你!」阿達貢滿腔的怒氣下意識地湧起,但轉眼間又迅速地降了下來,他沉默了一下,然後用一種幾近乞求的語氣哀聲道,「就算您是娜麗伽,您也不能這麼做啊!」
陸議漠然地道:「我當然可以,只要我想。」
阿達貢再度嘶吼道:「他是個廢物,族人們不會臣服他的!」
「那就殺好了,不尊父神執意的,都要掉入深淵,接受永恆的折磨。」
陸議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把一切都說得是那麼的輕描淡寫,就好像只是在說今天中午吃了什麼一樣。
阿達貢聞言,緊緊地捏住了拳頭,心中再度掙扎權衡了起來。
他很猶豫,是因為他尊敬自己的父親,沒有父親,蝰蛇部落絕不會像今天這麼強大。
對於一個戰士而言,他崇拜英明而強大的領導者,對於一個兒子而言,他無比期望自己的父親能夠好起來,繼續帶領整個部族前進。
哪怕這裏是弱肉強食法則最為赤裸的婆羅納,可他仍然沒有拋棄一個「人」最基本的東西。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沙啞的悶哼卻是突然響了起來。
阿達貢心生感應,暗道不妙,他猛地轉過頭去,卻只見那個年邁的神官,已經趁著無人注意,用一把骨刀劃開了還躺在床上的,他父親脆弱的喉嚨。
暗紅色的涓涓鮮血,隨着胸膛的起伏而不停地從傷口處冒出,老人因為痛苦和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恐懼而仰著頭,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嘶喊聲,雙手無力地在天上揮舞著。
「你在做什麼!」
阿達貢震驚無比,他大吼一聲,轉頭就朝着床邊沖了過去。
陸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揣着手,如同一個正在江邊垂釣的老翁,心如止水,他只是用涼國官話朝着後面喊道:「馮先生!」
「好勒!」
馮鐵昇會意,身子一動,便直接沖了上去。
父親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殺了,憤怒的阿達貢本想直接一拳砸死眼前這個突然發瘋的神官,卻未曾想,眼前突然一花,竟然有人沖了過來,而且還直接伸手抓向了他。
「去死!」
阿達貢沒有絲毫的猶豫,殺戮,是他與生俱來的天性,一旦憤怒起來,他就會失去全部的理智,甚至都沒去管這人可是神使的下屬這回事,反而是又加重了幾分力道,全力地砸了過去,他相信,只需要一下,就一下,他就可以把面前這個人的腦袋給打爛了。
「啪!」
然而,他勢大力沉的拳頭,卻被對面的馮鐵昇給穩穩地接住了,更讓阿達貢感到驚駭的是,後者甚至都沒有退上半步。
「啪!」
一聲脆響,馮鐵昇閃電般地一掌切在了對方的關節處,右腿只是輕輕地一掃。
「咚!」
阿達貢膝蓋一軟,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跪在了地上。
「你這人奴!」
剛剛罵出一句,根本不知道他們先前在說些什麼的馮鐵昇已經連續出招,一手將對方整個摁住,下一招,就要直接切斷他的背脊,這樣對方就算活下來,下輩子都只能是個躺在床上的廢人了,而且打在這裏,也是最快讓敵人無法反抗的招式。
「你們在做什麼!」
「少酋長!」
「阿達貢!」
裏面動靜鬧得這麼大,原本一直守衛在外面的羅剎族護衛們這時候也走了進來,一看此情此景,都吼叫着握著武器沖了上來,想要殺死這些外族人,解救他們的少酋長。
剛剛切開了老酋長喉嚨的神官,這時候也逃出了石屋,趕緊朝着趕過來的羅剎族戰士們揮着手吼道:「都出去!」
「夠了!」
隨着陸議的一聲輕喝,馮鐵昇的手掌已經貼在了阿達貢背後的脖頸處,再慢上半息,底下這人就會瞬間廢掉,而且生不如死。
陸議對外面的騷亂充耳不聞,只讓那年邁的神官自己解決,他慢悠悠地走到了阿達貢的面前。
「噗!」
阿達貢被人屈辱地摁在地上,張嘴吐着地上骯髒的泥沙,他眼神充血地看着面前的這個人。
這個自稱神使的人,他很想罵些什麼,卻又罵不出來。
陸議用涼國的官話嘲笑道:「沒想到牲畜一般的羅剎族裏,也有『孝子』啊。」
接着,他才一甩衣擺,蹲了下來,滿臉慈愛地看着對方,用婆羅納語感慨道:「你知道嗎?阿達貢,你現在最應該感謝兩個人,第一個就是利古,因為這件事我本想由你來親自動手的,你的父親他已經老了,是該為你而讓路了,由你來親手終結他,是我對你的恩賜,可惜了,第二點,你該感謝吾王,因為吾王需要強壯的戰士,不然你以為我真的很需要你嗎?殺了你和你的父親,由利古扶持你的弟弟接任酋長,最多再殺上幾個不聽話的傻子嚇嚇其他人就夠了,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掌握不了你們整個部族?」
阿達貢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陸議卻是有些索然無味地站起身來。
「算了,以你的腦子,根本就想不明白這些東西,同樣的問題,我再換一種簡單的問法吧,臣服,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