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生不如死
今天,是2004年的8月22日。農曆七月初七。傳說中牛郎織女在天上相會的日子。
立秋已經過去兩個禮拜,在中國境內,或許還能見識到什麼叫秋老虎。可在外興安嶺,已經是一派秋天的景象了。
九娘溝周邊那一圈山楊樹,樹葉開始發黃,遠遠看去像是一朵朵金黃色的雲彩。
在這些雲彩的間隙,林朔和Anne兩人可以看到一根根原木樁子扎在地里,組成了這裏的圍牆。
這座山寨,彷彿置身於金色雲彩之間,遠看既美麗又神秘。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進到裏面,一探究竟的想法。
可惜林朔並沒有這個興緻。
這幾天西伯利亞的冷空氣開始從北冰洋南下,幾天秋風刮下來,一切氣味訊息消散得很快。
其實現在,龍王使者和小八的味道,林朔已經聞不到了。
他之所以還能繼續追蹤下去,是因為他知道龍王使者身邊跟着一頭灰驢。
這頭驢子伙食不錯,吃得是豆料,所以驢糞氣味與眾不同。
這頭路一路上邊吃邊拉,哪怕被秋風颳了幾天,那一坨坨豆腥味,就好像林朔腦中的一個個指路標牌。
林朔此刻知道,這頭驢是跟着主人穿過了九娘溝,所以他想帶着Anne在九娘溝外圍繞過去,繼續追蹤。
九娘溝這種是非之地,林朔自然是沒有興趣深入的。
他說Anne不想手上沾人血,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所以此時兩人並肩走着,腳下的步子不慢。
可緊趕慢趕,在就要繞過九娘溝的時候,兩人還是被一群獵戶給堵住了。
這夥人有八個,都是青壯,看樣子是打獵回來,手裏端著*,背上背着弓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朔身邊的Anne。
兩人被迫停下腳步,林朔斜跨了一步,把Anne護在了身後。
「小子,你挺有種。」八人中,一個矮壯的獵戶點點頭,「把那女的留下,我放你一條生路。」
「三哥,跟他廢什麼話啊!」
「就是,直接打死得了。」
「三哥,這個女的別看用泥巴糊了臉,輪廓可標誌得很啊。」
「老五眼力不錯。」
「嘿,我兒子十六了,該有個婆娘了。」
「三哥,你這話就不對了,既然是兄弟們一起發現的,自然見者有份啊。」
「對啊,你兒子畢竟還小嘛。」
「三哥,我看這個婆娘還是給咱們用。你兒子下次再說吧。」
「說什麼屁話!」那個叫三哥的矮壯漢子怒道,「上次你們搶那個新娘子,搶回來過日子也就是了,結果你們把人家姑娘糟蹋死了。都像你們這樣,寨子不出二十年就要絕戶!」
「三哥,你現在說這個,就是不把我們當兄弟看了。」
「就是,當時搶新娘子的時候,你也不是也有份嗎?」
「我那是給我兒子搶的!當時你們就說見者有份,我沒說什麼。這次,總該輪到我兒子了吧?」
「三哥,你想給你家留香火,我們也一樣啊。」
「得了吧,就你們這種一起上的,鬼知道最後是誰的種。」
「三哥要不這樣,我看這婆娘確實挺標緻的,就這麼弄死了也可惜。我們抓個鬮吧?抽到誰就是誰的,回去好好過日子。」
「這法子行。」
「行是行,但你們可不能反悔。」
「那我們以龍王爺的名義,一起發個誓吧。」
「好!」
「哎哎哎!小聲點,別把寨子裏的人招來。」
「對對對!不然他們也來攙和一腳,那就更亂了。」
「沒錯沒錯。」
Anne看着這群獵戶就這麼商量著,心裏既厭惡,又覺得這些人有些可憐。
她是個高學歷的女人,自然知道人首先是動物,其次才是人。
當動物層面的基本需求無法滿足的時候,人就會展現出動物的一面。
人性,也就因此泯滅了。
這八個獵戶,在Anne眼裏,就是這麼個情況。
極端的環境,造成了他們極端的行為。
不過無論怎麼說,這群人,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如果萬一情況失控,自己不得不殺人的話,Anne覺得自己還是心安理得的。
這時候,她聽到林朔朗聲說道:「幾位大哥,你們聊得很熱鬧啊。能不能聽聽我的建議?」
八個獵戶聽完愣了一下,隨後都笑了。
「小子,你說說看,你有什麼主意?」
「我覺得是這樣。」林朔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身後這個女人怎麼分啊,那是之後的事情。你們是不是要把這個女人身前的男人,也就是我,先給幹掉呢?你們這商量來商量去的,我站這兒有些尷尬,挺難受的。」
「有道理!」
「沒想到,你這小子還他娘是人才。」
「行,小子你夠種。」
一邊說說着,那個叫三哥的矮壯獵人,舉起了手中的獵槍,對準了林朔。
「小子,你也別怪我。我們也是被逼的。回頭哥哥給你燒幾個紙錢。」
這句話說完,矮壯獵戶正要扣動扳機。
此時這個矮壯獵戶,距離林朔有五米左右,正好是手裏這桿*威力最大的範圍。
這種獵槍沒有膛線,是一種散彈槍。遇上獵物根本就不用細瞄,一槍下去准倒。
就在矮壯獵戶食指發力,即將扣下扳機的時候,他只覺眼前一花,手臂一麻,然後一低頭,槍不見了。
「這個事兒啊,永遠是一步步來,步驟不能亂。」林朔「咔」地一聲,把奪到手裏的獵槍撅成兩半,扔在了地上。
他一邊動手,一邊嘴裏說道:
「只有你們先要我的命,我才能對你們出手。不然祖師爺會怪罪。」
這句話說完,八個獵戶都已經在地上躺着了。
Anne看到,這八個人躺在地上慘叫,他們的雙臂就跟沒了骨頭一樣,軟綿綿地在身邊耷拉着。
林朔幾乎在一瞬間,就把這八個人的手骨全捏碎了。
只聽林朔淡淡說道,「你們不是缺女人嗎?你們的兩條膀子我已經廢了。從今往後,憋著吧。」
說完這番話,林朔回頭看了Anne一眼。
Anne趕緊低下頭,跟了上去。
這次,她不敢再跟林朔肩並著肩走路了。
剛才那一瞬間,Anne終於看到了林朔真正動手的樣子。
她甚至沒有看清林朔到底做了些什麼,她只看清了結果。
她覺得,自己在林朔這樣的人面前耍小性子,實在是些不知天高地厚。
兩人在男女關係上,沒到那麼一步。
而在實力對比上,自己這麼做更是有些找死的味道。
Anne之前對林朔和自己的實力差距,已經有個相對清晰的認知。
她認為林朔應該在門裏人年輕一輩中數一數二,而自己,應該能勉強排進前二十。
剛才那一瞬間,她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林朔。
這個男人,不僅跨過的門檻高不可攀,而且他已經在門檻內走得非常遠。
當今世上,昆崙山一役后,很可能已經沒有人比他走得更遠了。
Anne在心中默默想着這些,亦步亦趨地跟在林朔身後。
繞過了九娘溝,兩人再次進入山野。
Anne慢慢地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看了林朔的背影一眼,鼓足勇氣問道:「林先生,您剛才為什麼手下留情了?」
「你怎麼看出來我手下留情了?」林朔腳步不停,反問道。
「他們身上有人命,又想殺你,死不足惜。」Anne輕聲說道,「您卻只廢了他們的胳膊。」
「對這種人來說,死亡不是最好的懲罰。」林朔搖了搖頭,「生不如死才是。」
林朔這番話說出來,Anne微微一怔,隨後想像了一下那八個人之後的日子。
這種惡劣的原始環境,以及被環境逼迫得已經泯滅人性的山寨。
想着想着,Anne心裏升起了一股寒意,搖了搖頭,趕緊把腦中的那些畫面驅散。
Anne又想到剛才林朔動手的場景,不禁問道:「剛才您施展的,是不是就是林家秘傳『三絕武』之一?」
「嗯。」林朔應了一聲。
「真是神乎其技啊。」Anne贊道,「哪怕已故的章連海先生死而復生,我估計也不是您對手了。」
「別說這種的話。」林朔皺眉道,「章哥跟我有半師之誼,他教過我。」
「哦。」Anne嘟了嘟嘴,楚楚可憐地低下頭去。
「行了,別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好像我欺負你似的。」林朔見不得這種表情,搖頭道,「你這個女人真是薄涼。剛才救你,我沒聽到一個謝字。現在話稍微說重一些,你就不樂意了。」
Anne愣了一下,她忽然意識到,林朔似乎是在哄自己。
以他的性子,能說這樣的話,其實已經很難的了。
不過Anne並不滿足於此,她展顏笑道:「其實我很好哄的,那林先生你只要多告訴我一些獵門裏的事,我就會馬上開心起來了。」
「好吧。」林朔一邊趕路,一邊說道,「六大家你應該知道吧?」
「嗯。江南林、塞北章、燕雲曹、湘西苗、羌地蘇、湖廣雲,獵門六大家。」
「自上古時代起,獵門六大家雖然大多數時候單獨行動,可一旦組隊,因為各家的特長不同,還是各有分工的。」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還請林先生指教。」
「那我問你,你覺得林家擅長什麼?」
「林家殺力最強,是獵門領袖,也是獵人小隊的絕對核心。」
「章家呢?」
「章家一把唐刀舉世無雙,是近身搏命的不二人選。」
「蘇家?」
「蘇家聽山圈地,擅偵查、控制。」
「曹家怎麼說?」
「曹家機關精妙,又會奇門遁甲,算術過人,是獵人小隊的智囊。」
「苗家?」
「苗家擅長控蠱,而且一手醫術出神入化。」
「你看你全知道,還問我做什麼呢?」林朔白了Anne一眼。
「可雲家我不知道呀。」Anne吐了吐舌頭,「雲家太神秘了,無論是我導師,還是國際聲譽研究會,對於雲家都是語焉不詳的,只知道這個家族存在,但具體擅長什麼,誰都不清楚。如果林先生能指教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Anne說完這些,就等待林朔給自己答案。
可是她這個的問題,就像石沉大海一樣。眼前的這個男人只顧著趕路,似是忘記了這茬。
Anne是個心思活絡的女子,她知道林朔應該是不想說,所以並沒有催促。
直到翻過一個山頭,林朔在溪水邊停下腳步,用手捧水洗了洗臉,這才說道:
「雲家,確實是六大家中最神秘的。他們的本事神鬼莫測。獵門之前的無數歲月,雲家一直是獵門領袖,直到最近兩百多年,林家才慢慢取而代之。」
「哦,原來是這樣。」Anne也蹲下身子,用溪水洗去自己的一臉污泥,等著林朔說下去。
「我母親,就是雲家的傳人。」林朔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