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母親

第一百七十九章 母親

第一百七十九章母親

李長風先看到一個人,再看到一扇門。m.

人是五大三粗的健壯婦人,叉著腰圍着裙,背對着李長風面朝著大門罵罵咧咧,時不時還踹上幾腳。

門是枯黃弱不禁風的木門,被歲月洗禮已經殘缺,能依稀看到鐵釘鏽蝕的痕迹,還有零星的扁木修補,看上去傷痕纍纍,但依舊擋在婦人面前,攔住了她噴薄而出的骯髒話語和口水。

聞人立雪看到也是一個人和一扇門,但她發現李長風的手抖動的更厲害了。

連帶着肩膀和胸膛都在起伏。

聞人轉過頭去,看到他眼中含淚。

她不知道,李長風能看的其實更多。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扇遍體鱗傷的脆弱木門,看到了裏面的桌椅凳子,簡約卻整潔,樸素但乾淨。

有個身體瘦弱的女子,系著圍裙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桌子上,與其說是讓自己舒服些,不如說是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了桌子上。

因為她在哭。

她的手和袖子偶爾在雙眼下拭去淚水,打濕了衣袖。

有的人哭起來驚天動地,但有的人哭起來卻如細雨綿綿,無聲潤物。

而流霜阿姆,明顯屬於後者。

但恰恰是這樣,更讓李長風覺得有種脆弱的堅持,無聲的抵抗般的難言悲痛。

李長風曾在書院的九層樓上,在菩提尊者的幻境中看到了流霜阿姆,在幻境中,他看到了對方斑駁的髮絲,滄桑的眼神和乾癟的皮膚。

流霜阿姆是鄭疏桐,也就是自己生母的婢女。

李長風這個年紀,流霜阿姆也不過剛到中年,但或許是她背負了太多,也無人訴說,所以她顯得格外滄桑,她不能說的話,就像刀子一樣,和時間一起,一刀刀割在她的皮膚上,割在她的頭髮上,割在她的身體里

正因如此,才顯得悲壯。

李長風透過木門看到的流霜阿姆,比以前老了許多,也瘦弱了許多。

他想不明白,所有人都在討論大帝,都在討論大帝之子,都在討論百里飛花,似乎這個不甚遙遠的故事只和這幾個主角有關。

但從來沒有人關注過流霜阿姆這樣的存在,她默默的把李長風和李勿執養大,在這個封閉又自我的小村落中受盡了排擠和歧視,終其一生把歲月的美好都奉獻給了別人,把眼淚和委屈留給了自己。

李長風心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燒,於是他大步走過去,一隻手搭在那胖婦人的肩膀上,只是輕輕用力,就把她丟了出去。

這對他來說,只是揮揮手那麼簡單。

胖婦人正在罵的酣暢淋漓,冷不丁有一隻手捏在自己肩膀上,還不等她回頭,整個人已經像一個秤砣一樣被甩了出去,她還來不及罵出聲兒,就已經倒著栽進了秧田裏,像倒栽蔥。

秧田裏都是水,泥土也很稀很軟,摔不死人。

李長風知道那裏有人,也知道對方會救她,因為他壓根就沒想殺死對方,這個小鄉村還保留着曾經淳樸的回憶,李長風不想破壞它。

聞人立雪本以為李

長風會推門而入,儘管李長風一個字也沒有說,但聞人卻好像能明白,那扇門後面的人對李長風的重要性。

可李長風沒有。

他對着門,跪了下來,無聲的跪了下來。

聞人立雪想了想,也屈膝跪了下去。

這一次,李長風沒有阻攔。

他們兩人,似乎極有默契一般,就這樣跪在這扇斑駁木門前。

外面過不多時湧進一群人,有拿着釘耙有拿着鋤頭,還有抄著菜刀的,走在最前面是一個像水桶一樣的泥人,雖然被泥糊了一臉,可依稀能看到臉上的憤怒。

她走在最前面,氣勢洶洶抄著李長風的家涌過來,蘿蔔粗的指頭指著跪在地上的李長風,嘴裏念念叨叨。

李長風連頭都沒有轉,低着頭跪在木門前。

聞人立雪卻站了起來。

她見到鐵牛時,面含微笑,讓鐵牛感覺到就像仙女下凡那樣如沐春風。

但此時,聞人冷麵寒霜讓所有人都感覺到,此時面對的是一把刀,一把能刺穿骨頭的尖刀。

這些人並不知道,聞人立雪殺過的人,比整個陳家溝的人都多。

她就這樣冷冷的站在木門前,冷冷的看着所有人。

那個滿身是泥的胖女人來的最凶,也最先退卻,嘴裏嘟囔幾句倒霉,離開了。

那些扛着鋤頭,拿着菜刀的村民,接二連三的離開,偶有幾個疑惑的看着跪在木門前的那個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他們並不認識聞人立雪,對時隔數年的李長風也不甚熟悉。

最起碼,他們知道就算長風回來,也不該滿頭黑髮變成了白髮。

鐵牛是個粗心的人,但不代表整個陳家溝都是。

聞人立雪再度跪了下去,握住了李長風的手。

太陽由白熾逐漸變的金黃,由高懸頭頂漸漸滑落西方,金色的晚霞從西面朝著東面撒過去,就像一張抖開的金色的網,被網住的雲彩五彩斑斕,在山巒上方美的不似人間。

聞人立雪抬頭,不禁被這美麗打動。

她從來都出現在黑夜中,從不知道原來晚霞可以美麗成這樣。

就在這時,那扇斑駁的木門發出艱澀的『吱呀』聲,被打開了。

對李長風而言,生命中兩個極其重要的女人,在這一刻,在這霞光十萬里的陳家溝,對視到一起。

流霜阿姆是先看到聞人立雪,驚異於這女子的美貌,然後才看到了李長風。

但她也是先看到李長風的滿頭白髮,才看到他昂起的臉。

流霜臉上有一絲突兀的錯愕,還有一絲疑惑的熟悉感,她本能的覺得面前這個白頭髮的年輕人很熟悉,但又無從記憶起。

「年輕人,你怎麼跪在我門口呢?快起來。」

流霜阿姆想要去攙扶他,李長風抬起頭來叫一聲:「媽!孩兒不孝!」

流霜瘦弱的手臂一僵,整個人呆住了,這時候她重新審視李長風的臉龐,小時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現在充滿了平和,臉上少年的桀驁氣息也變

得中正,眼睛、鼻子、嘴巴,五官都還能從中找出往昔的模樣,只是時間彷彿對他不太公平,滿頭的黑髮已經變成了銀絲。

這時候太陽剛剛把餘暉灑在幾人身上,聞人立雪禁不住這場面,咬着嘴唇忍者眼眶裏的淚。

流霜摸了摸李長風的頭髮,摸了摸他的臉,笑着說:「回來就好,回家就好。」

她從來都是個處之泰然的女人,不管是別人對她的指責還是欺凌,一直用溫潤如水來予以還擊,如今李長風回到家鄉,對兩人來說似乎都歷盡磨難,但流霜也只是含着淚,笑着溫柔說:回來就好。

聞人立雪不曾見過母親,她自小由師傅撫養長大,所以她一直都在想自己的母親長什麼樣,但現在,她很確定,母親是這個模樣。

流霜把頭轉過去,看到了李長風身旁的美麗姑娘,於是道:「這位姑娘」

李長風:「她是您的兒媳,叫聞人立雪。」

流霜是一個很聰慧的女人,她的聰慧不僅體現在與世無爭的處事,還體現在慧眼識珠的敏感,她早已經用柔和的目光盯着聞人立雪,目光十分讚賞。

聞人立雪從未有如此窘迫的時候,於是紅著臉低頭,忽又覺得這樣對待長輩不合適,於是輕聲道:「伯母好。」

李長風皺眉:「該改口了。」

聞人立雪蚊音道:「媽~~~」

「哎!」流霜拉住了聞人的手,手掌雖然粗糙但是滾燙,輕輕摸著聞人得手,臉上和眼中說不出的歡喜,於是拉着聞人道:「快跟媽進去,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捨得跪在門口,這混小子出去這麼多年也沒點長進」

李長風一方面對這婆媳首次見面的和諧氛圍感到開心,另一方面又對自己的母親這樣數落自己鬱悶,畢竟自己現在也是有妻子的人了。

看得出來流霜很喜歡聞人立雪,只管拉着她的手笑着看她,又問她多大年歲,家住哪裏,親人兄長是否健在?

古往今來婆婆見了兒媳,雖態度有所不同,但所問皆萬變不離其宗。

聞人立雪被滾燙的手撫摸著,聽着流霜溫柔的話語,不自覺的想告訴她更多,她甚至想鑽到流霜的懷中,好好聞聞媽媽的味道。

「娘,她還有身孕呢,您讓她歇息會兒。」李長風開口道。

聞人立雪忽然察覺到流霜雙手一緊,她騰的站起來,看着李長風說:「你說什麼?」

李長風目瞪口呆:「我我說小雪有孕在身」

流霜一改往日的溫柔模樣,健步過來朝着李長風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臭小子,姑娘有孕在身也不告訴為娘,還帶着她跪在門口,要是把肚裏的孫子傷著了你看我怎麼打你,胡作非為的小子。」

可憐李長風滿頭白髮,被打得嗷嗷亂叫。

「娘啊,好歹我現在也成家了,能不能給點面子」

「無法無天的混小子,平時胡作非為慣了我都由着你,竟然這樣對你媳婦,你這個臭小子就是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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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起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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