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畫

凜冽的寒風夾雜着雪屑吹過趙影落的側臉，他緊了緊身上的輕裘，深吸了口涼氣，冷徹心扉，然而心情卻是暢快的，推開房門，撲面的冷風帶來的是節日的氣息。

較慣常出門的時間遲上了那麼一些，方才他慵懶地躺在火炕上，聽着嗚咽的北風吹得木製窗欞上，那白色的封紙瑟瑟作響，間或火爐里木柴燃燒時」噼噼啪啪「的聲音，其心裏是暖和、愜意的，彷彿回到幼時祖母的枕邊，兒時姐姐的懷抱，兩行清淚劃過臉龐，濡濕了枕頭，綻若桃花，裝點了誰的記憶。

起床開門，習慣性的去到位於小院東南角半地下室中的煉器室。東方屬木，南冥離火在東方乙木的助長之下，越發的旺相，連帶着他煉器的成功率也提高了一些，當然這或許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測罷了，或許渴望成功的強烈心思和堅持不懈的反覆試煉，才是這其中的關鍵。

來雙月城三年，二十歲的趙影落在南郊一帶的煉器行當里已經小有名氣。暖和的煉器室里，他正小心地控制着冰藍色火焰——刺魂，反覆剔除著一塊灰色巨石里的雜質。

法力控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儘管這種事情趙影落已經做了十年之久。十年內隨着道行的提升，他的法力更雄渾，運轉也愈發圓順通達，對刺魂的掌控也愈發隨心。隨着冰藍色火焰刺魂對灰色巨石的煉化，他體內的寒焰化土決已經自行運轉了兩個周天。收功后，刺魂若一縷藍色的輕煙飄入趙影落右耳的銀色刺狀耳釘里，詭異卻自然，灰銀色的刺狀耳釘彷彿因為刺魂的進入而多了一絲冰藍，添了幾許靈氣。

經過半個時辰的煉器，由半地下室拾級而上，外面冰雪的世界已經大亮，銀裝的世界裏寒風依舊肆虐。右手捻動法決，將着法力幻化為一箕一帚，趙影落開始收拾庭院及門前的積雪，空氣中飄來陣陣鞭炮燃盡后的火藥氣息，這是節日的味道。

門前就是南城的主街，耀眼的白雪上已經留下了很多大小不一，深淺各異，方向不同的腳印，相同的都是為了生計而早起忙碌的人們所留下的。

」呦，小兄弟，今天起得不早啊！「趙影落聽聲音就知道是同街的劉姐在說話，習慣性地從她的攤位上摸了兩個肉包子，錢也沒付，留給對方一個急匆匆的背影，揮了揮手，他喊道：「起得晚是因為樓上歇業了，放工就沒有酬勞，所以包子錢先欠著了。」

「這臭小子……」劉姐嘴裏咕噥著，眼底透著憐惜，目送趙影落的背影轉過街角。

繞過幾條街，他來到了南城的主街——巨人巷，該巷在雙月城的一眾故老傳說中有着幾個版本之多，其中流傳最廣，也是最為大多數人所爭相談及的是：當時，本城的豪族宇文世家一統川海大陸東北部，在詭漠一戰中擊殺既濟期大修士兩人，並俘獲美人、奴僕、戰利品無數，其聲望一時無兩。這其中尤以被俘的巨人最為珍惜，當時雙月城中附庸風雅的貴族、富甲一方的鄉紳，皆以能夠競得這般一個巨人為榮。彼時的家主宇文夜徵用巨人奴僕二十餘人，斥巨資開山鑿石，鋪築此巨人巷，在當時並後世被傳為一段佳話。

趙影落工作的「萬寶齋」就在該巷的深處，所以對此處並不陌生。巷中的積雪早已被商行的夥計打掃一凈，雪地靴踩在粗礪、厚重的石板上，偶爾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抬眼望着巷子兩邊高大的建築，儘管已經在這工作了三年之久，但每每路經此處，他仍忍不住感嘆於宇文家的壯舉。

此刻，巨人巷兩側原有的店鋪都貼上了喜慶的春聯，大紅燈籠也都高高地掛了起來。同時，巷子兩側各種散貨商人也都已經擺好了攤位，都在爭相叫賣著自己的貨物，各種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趙影落皺了一下眉，但也樂得其中。這種場面並不多見，一年中商行的執事們，只允許散商在特定的幾個時間段於這巨人巷擺攤，其餘時間，商販們在固定的市場上都有着自己的攤位。春節顯然就是這幾個特定的時間段之一，這是商行的高明之處：把握住商機的同時，也充分尊重了雙月城的傳統。

趙影落來巨人巷的目的很明確，買春聯、年畫、香燭、碗筷、紙錢等一應物事。也順道看看能不能撿一下漏，憑藉其萬寶齋大夥計的眼光，相信自己運氣好的話能夠有所收穫。去年的一次散商聚會上，他就是以幾塊中品靈石的低價購得了一塊上好的煉器材料——隕星鐵，打制出的寒光匕首品階少有的達到了上品法器的級別，這在他們那個小圈子裏可謂是轟動一時，想到這裏他不禁暗自攥了一下拳頭。

小販們的地攤擺的井然有序，在穿過一眾售賣符篆的攤位后，他來到了年畫區。地上擺的，牆上掛的，多而不繁，雜且不亂。走在該一片區域那窄狹的小道上，他有着片刻的失神，彷彿回到了記憶深處，看到了那個伏在老祖母背脊之上的孩童。「祖母，那個鯉魚的好，那個松樹的好，那個玉如意的也好……」「好，好，好，都好……」祖母寵溺地說，眼底、臉上儘是慈愛之色。趙影落甩了甩頭，從回憶中走了出來，他知道失去的不能重來，但類似的這般場景，總是能夠觸及到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那部分——或許只有在夢中才能回去的過往。

「大叔，這張'九鯉獻寶'的年畫多少錢？呃，這張'松鶴延年'的畫看起來也不錯。」「小兄弟，再多來兩張吧，便宜賣了，年關了，今天又冷，早點賣完好收攤回家。你看看這張'多子多福'的怎麼樣？這張'仕女圖'也不錯。」趙影落要付錢時，攤主不失時機地推銷著自己的貨物。

」掌柜的，來張'仕女圖'吧，給俺大孫子揭個漂亮媳婦回家。」此時他又想起了兒時祖母背着他買年畫的情景。摸了摸脖子上貼身佩戴的紫色吊墜，硬硬的還在，趙影落淚濕了眼底。看不穿如何修仙，忘不掉怎麼向前？

輕嘆了口氣，趙影落聽攤主的建議，又買下了「多子多福」並」仕女圖「。」零頭不用找了，都不容易……「，自攤主手中接過這幾幅年畫以後，他轉身欲走，不曾察覺的是對方憨厚外表下，那眼底深處所閃過的一絲精明。恰如斜插在自己右耳上的冰刺法寶，間或所盪生而出的湛藍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