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託付

第831章 託付

無憂大師聲音時而平緩溫沉,時而燥急如雷,要不是聲音皆同出一個方向,慶空一定會以為房中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過來吧,慶空。」老和尚催促着,「來到我的身邊。」

聞言慶空向前摸索著,縱是視力大不如前,朦朧不清,屏風這樣的大件他還是能夠找到的。

等他饒過屏風,只見床上坐着一模模糊糊的人影,看輪廓似在打坐。慶空料想那一定是無憂主持,徑直走過去,跪在無憂腳下的床邊,輕聲道:「住持,您怎麼了?是哪不舒服嗎?可要慶空叫師兄們來?」

慶空這話問得小心翼翼,雖看不清無憂大師的面孔,可跪在旁邊的慶空分明能感受到無憂周身散發出來的奇怪氣焰。

慶空若能看見,一定會吃驚於無憂大師的滿頭大汗。

只見無憂睜開眼,顧不得擦汗而是上下打量著慶空,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是最後一道縛心魔關,叫來的人越多,想要突破的阻礙就越大。」

最後的縛心魔關?黑佈下的雙眼猛然放大,慶空緊張道:「住持,你,你要······」

無憂大師點點頭,道:「今日過後,世上再無無憂。」

「撲通!」一聲,慶空伏地不起,眼淚淅淅瀝瀝,滴落在地板上,慶空不敢發出哭聲,唯恐影響到主持打坐。無憂主持一生行善,東帝寺內的弟子多半是他下山撿回來的,要是他們知道了主持即將圓寂的消息,寺里只怕馬上就會哭聲一片。

只是慶空怎麼也沒想到,在這種緊要關頭,無憂大師竟然只召見了他一個人,甚至還和他聊了起來寺外閑事:「慶空,聽過岐黃山下即將召開武林大會的消息嗎?」

「聽師兄們說了一些,新盟主將帶領群俠,擊潰滅境妖人。」慶空自進到東帝寺,入了空門,心中所想便只有贖罪二字,所以對於寺外面的事情他總是刻意迴避,那些山下零散的消息,慶空更是從不當真。

「你去過滅境嗎?」無憂大師又問。

「回主持的話,沒有。」

「我去過······」聲音聽着有些疲憊,遙遠:「十幾年前的武林大會,當年我和一群師兄弟,跟着武林盟主,進入了那片吃人的森林······」

不用想也知道,無憂所說的那片森林便是魔殤滅境的心臟——玫達奇森林。

慶空明了道:「原來如此,住持這是懷念起從前參加武林大會的日子了么?」

可無憂卻道:「非也,如果可以,我寧可從沒下山過。」

無憂的聲音有些落寞,對慶空道:「當年,他們都說魔殤滅境裏住着一群窮兇惡徒,我們信了,在那裏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蠢啊!什麼滅境妖人?不過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偽君子覬覦著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罷了!枉我師兄弟為了這起子小人,全部身埋黃沙,而他們呢?轉身便在滅境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可恥!可恨啊······」

慶空驚呆了,萬萬沒想到當年的武林大會竟然如此不堪,更想不到無憂主持平日裏那麼德高望重,天明地清的一個人物竟然也有着如此厭憎深恨!可轉念一想他就明白,或許這便是無憂大師的心魔吧。

無憂大喝一聲,臉上再度浮起一陣痛苦扭曲之色,很快,他又悲苦一笑道:「慶空,你知這世上最大的惡是什麼嗎?不是為慾望驅使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也不是人云亦云,蠢鈍如豬;而是明知大錯鑄成,卻將錯就錯,不敢矯正,唯恐被天下人指摘!」

說到這裏,無憂早已老淚縱橫,愧疚,後悔佈滿了他垂老的面孔。

慶空聽着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老和尚口中那名最大的惡便是在說自己,現在想想,只怕他剛進門那會兒,無憂住持的那句「心瞎」也不是在說他。

慶空只好安慰道:「住持,此事非人所願,再說您不也是為了東帝寺的名聲才選擇了沉默嗎?慶空覺得,舉辦武林大會的那人才是罪魁禍首。」

「若非我包藏私心,隱瞞真相,又怎麼會歷史重演?」無憂看着慶空喃喃道:「一樣的借口,一樣的手段!慶空,你可千萬不能像我當年一樣,做下錯誤的選擇!」

「住持,您在說什麼?」慶空再一次傻了,道:「我這樣的微末小卒如何能夠制止武林大會?」

「傻孩子,你以為住持為什麼會把你叫來?」說到這裏,無憂已經平復了心緒,嘴角輕輕勾著一縷清風:「我走以後,東帝寺就交給你了。」

「什麼?」慶空驚得抬起了頭,對着無憂的面龐驚慌失措道:

「你沒聽錯,我走以後,你就是東帝寺的新住持。」

「住持!我怎麼能接管您的位置呢?這絕對不行!」

「為何不行?你不辭辛苦,日日為門口那塊匾額掃雪除霜,可知你一心為東帝寺,寺里弟子雖多,能做到你這樣的着實不多。」

「住持誤會了,東帝寺收留我,我心中感激,區區小事慶空尚且還不完這份恩情,怎敢逾矩······」

非是慶空假裝清高推脫,而是他自覺資歷不夠,德不配位,住持之位怎麼也輪不到自己!還有就是慶空一心逃避,已經不想下山再和寺外面的人打交道了。

這兩點皆被無憂一眼看穿,他只道:「老衲沉默了一輩子,乃至今日幾乎飲恨而終!慶空,你不明白么?今日的我便是來日的你!去吧,下山了卻宿願,把能解的仇怨,也一併解了······」

「住持,您早知道我的身份了?」少年大驚。

只見無憂拿起念珠,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道:「德王為了找你,海捕公文流便三國,所以我才叫慶明把你的眼睛蒙上。」

再加上少年已經遁入空門,煩絲剃盡,所以韓於天等人才會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

少年微微哽咽著,良久,跪在地上的他對着無憂大師磕了三個響頭,道:「慶空謝過住持救命之恩。」

慶空這才明白,為何無憂大師指明了要他下山,了結一切。

「這話早在你醒來時便說過了,不必重複。慶空,你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你······」床上的人周身真氣開始渙散,眼神也變得空洞起來。

慶空連忙跪着跨上前幾步,離無憂只有咫尺之遙。卻不想下一秒,無憂竟一掌按在他的天靈上,緊緊抓着不放!

如海水一般洶湧的功力瞬間流入慶空的天靈,快速衝擊着他的四肢百骸,單薄文弱的身子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前所未有的力量在的他體內躥動,跳躍,直至輕飄飄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慶空再度清醒時,房間里的蠟燭已經全部熄滅!房內靜悄悄的,慶空猛得拉下眼上的布條,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眼睛竟然已經康復可視了!

「住持!」慶空不知應該是高興還是悲傷,只覺得突然復明,光線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得轉頭望向床上的人,才發現無憂已經坐化了。

只見這名老人雙目輕闔,面上尤帶着一抹心滿意足的和藹笑意。看着看着,慶空的腦海里忽然響起一句話來,似乎是在他陷入昏迷時,無憂大師留給他的。

他說:慶空,去吧,尋找真正的解脫。

這一次,慶空沒有再推卻,無窮無盡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流轉着。毫無疑問,無憂在最後一刻把畢生功力全部傳給了他。

膝蓋曲下,慶空對無憂深深一拜,而後堅定地看着他已冷的面龐,道:「住持,謝謝你點醒了我,我不會再逃避了。」

數日後,璃冰終於迎來了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節日!

這一天,紫麒皇城內每一個人都穿上了嶄新的衣裳,心中滿懷期盼,期盼著冰雪之神降下虹雪,賜福農作,新的一年仍舊是五穀豐登。

只有一處與城裏歡欣鼓舞截然不同,僻靜的房間內,氣氛冰冷而壓抑,雖說外面天色清朦朦的,可房間里竟連一根蠟燭都沒有點上。

一女子身着白衣,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桌子旁邊,桌上一壺清茶愣是一點沒動過,涼得都結冰了。

過了一會兒,天邊仍舊霧靄靄的,沒有一絲光芒。與此同時,外面的街道卻越來越熱鬧,人聲鼎沸,熙熙攘攘伴隨着一陣整齊的馬蹄聲。

眾人歡呼著,歌頌著,不辭辛苦,緊追不捨,直到隊伍出了城門。

韓月曇知道,這是紫麒翱雄出發虹城雪山的隊伍以及······銀霜和那人的婚禮儀仗!

聲音越來越近,直經過韓月曇暫住的客棧,韓月曇只覺得外邊的聲音雖然吵雜刺耳,卻難以影響自己分毫。

這時候,窗外突然翻進來一個矯捷的人影。

韓月曇輕輕一瞥,是楚光流。

這麼久了,韓月曇還是再一次見到了楚光流。

嘴角微微一抿,韓月曇笑得比哭還難看:「你來了。」

只見楚光流臉色並沒有比她好看多少,仍是那副孤高又冷傲的樣子,他冷冰冰道:「看看你死了沒有。」

「如你所見,還未。」此刻韓月曇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心如死水。無論來的人是楚光流還是誰,她都懶得偽裝堅強了。

看她心中無波無瀾,面上亦如凍結的冰湖,楚光流道:「既然還沒死,作什麼擺出這樣的死人臉?璃冰玉衡娶親,外面街邊好多些哭哭啼啼的女子,你怎麼不去加入她們?」

「楚光流,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韓月曇覺得楚光流不是那麼無聊的人,卻又不知他為何來此。

只見楚光流靠在窗邊,一直盯着外面的情景,一邊繪聲繪色地給韓月曇描述道:「哎!璃冰玉衡過來了,你要不要看?」

韓月曇沒理他,楚光流緊接着又道:「嘿!有人拿糖葫蘆砸他了!哦,是大黑和小白。」

「小白怎麼可能捨得拿糖葫蘆砸人?」韓月曇反駁道。

「千真萬確,不過是大黑搶了小白的糖葫蘆。只可惜紫瑞狐猶這廝還沒反應過來,紫麒銀霜就一鞭子打落了。我說,你真不來看看這場好戲嗎?」

難道大黑小白為了給我出氣,真的去鬧事了?很有可能!韓月曇心中暗道,一下子竟忘了大黑小白早就照她的吩咐,回滅境帶來泠泠獸。

她猛地撲到窗前,殊不知自己枯坐了一晚上,雙腿又酸又麻,險些從窗口處摔下去!

等她往窗外一看,才發現一切都是楚光流編排的,紫麒翱雄的隊伍早就走到前面去了,哪裏還有他們的影子?

韓月曇惘然失笑,才剛覺得自己已經心如死水,卻仍是不甘心地在人堆里尋找那抹熟悉的紫衣······

「你笑吧。」韓月曇頹然靠在窗邊,不知是無力還是羞愧難當,眼眶裏閃動着盈盈波光。心有多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是挺好笑的。大紅大綠,璃冰的婚服可真夠丑的······」楚光流若無其事,又道:「我沒騙你,剛剛我確實是跟着他們過來的。大黑和小白為了給你出氣,也的確拿地上的石頭砸了他們。紫瑞狐猶沒有回手,倒是紫麒銀霜出了幾鞭,把石子給打落了。」

韓月曇能夠想像得到,紫麒銀霜是如何護著紫瑞狐猶的。眼前再度浮起那夜在降綺宮兩人你儂我儂的一幕。

指甲深深陷入窗戶的木框中,韓月曇忍痛問道:「大黑小白回來了?」

「是。泠泠獸,他們藏在虹城附近的山頭,只要你一個信號,他們會立刻去接應。」

「知道了。」韓月曇想了想,最終還是問道:「他們······沒有刁難大黑小白嗎?」

「就是紫麒銀霜不想放過,你覺得,紫麒翱雄會任由他們欺負你的人嗎?」楚光流又開始了陰陽怪氣。

「我和紫麒翱雄只是朋友。」韓月曇鄭重解釋道。

看她一副無比認真的模樣,楚光流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真不了解男人,他生氣道:「哪個男人看朋友的眼光像紫麒翱雄那樣?朋友?韓月曇,你是真的蠢!」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神胤風雲之剎那曇華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神胤風雲之剎那曇華曲
上一章下一章

第831章 託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