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幸中的萬幸

二 不幸中的萬幸

王寒柏被分去了另一個二分之一,這也就罷了,改組的事剛剛塵埃落定,他就被調往外埠新開發的項目基地。也是平級調動,對他沒有任何損失,反倒遂了他躲清靜的心愿,而且那裏離他的老家很近,坐班車只需半天就到,若是自己開車,時常去趕個午飯晚飯什麼也是再方便不過的事。他走前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他一面,一方面是自己太忙抽不開身,一方面是他人緣太好總不得閑。其實算起來他調到這裏不過大半年,但部門裏上上下下都對他表現出極為強烈的不舍,尤其是最底層的工人和幾個如莫菲一般大小的女孩子更是每日都纏着他,吃不完的飯,喝不完的酒,說不完的話。我去他們辦公室時,聽到最多的話題都和他有關,他們替他被「發配邊疆」的命運憤慨,為失去一個好領導惋惜,更為將要重新「墮入苦海」的自己擔憂。除了王寒柏,還有誰能親自帶着人手冒着風沙幹活,還有誰不眠不休同工人同吃同住,還有誰不發脾氣不擺架子只憑以身作則服眾,還有誰能像他一樣?這樣的人怎能不讓人留念。

王寒柏嚇壞了,他壓根搞不清為什麼這些人會對他的離去產生如此大的反應。他覺得既尷尬又羞愧,他黑色的臉膛透著濃烈的紅,他孩子氣羞澀的笑,他只會說:「謝謝,謝謝!」然後喝盡杯中的酒。不喝酒的王寒柏在臨行前一直處於醉醺醺的狀態。說真的,我真看不出他為那個集體做出了什麼貢獻,爭得了什麼榮譽,從成績上講,他遠不如我。但我在自己的山頭蹲了那麼些年,把隊伍帶成了標桿,我走時大家也只是淡淡的相送,也許現在,就連記得我的也沒幾人了吧。

我無比羨慕的看着王寒柏,他不是什麼高尚的人,也絕不是教科書上樹立的標桿人物。他只是比我平和一點,比我坦然一點,比我單純一點,真的只有這一點罷了,可是我們是如此不同。

我無比羨慕的看着王寒柏,他隊伍里幾個年輕的工人像模像樣的做了一個紀念冊送他,裏面有一些照片和每個人的祝福,這種不值錢的小玩意我壓根看不上眼,我甚至輕蔑的笑話他活得和小屁孩兒一樣。可是,我是真的很想要一本這樣的紀念冊,真的很想要。

我用無比羨慕的眼光看着王寒柏,也許直到他垂老也只是那個駐外班子的小頭目,也許這一輩子他都沒什麼親近大領導的機會,除了開會點名,他的名字也不會被任何人提起。可是他從未失去什麼,而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以及更多。

王寒柏走前兩天和他單獨深談了一次,他興緻很高,難得說了很多話。勸我凡事看開些,山不轉水轉柳暗花明又一村云云,我很感激,但終究對我沒什麼實際作用,所以也僅是感激吧。我們不停的喝酒,我發現他的酒量和煙癮一樣成直線上升的趨勢,記得第一次喝酒他喝了兩小杯就說頭暈,現在我已經渾身輕飄飄分不出東南西北,他依然穩如泰山,倒起酒來也是滴酒不灑。最後我又一次被他架回房內,那時我已喝到看人都有重影的地步,除了睡覺再沒其他任何想法。但他把我扶到沙發上后,卻心事重重的坐在對面,我含糊不清的問他:「是不是還沒喝好?來,大哥再陪你喝幾杯……」

他笑着回答,「不敢再喝了,明天還有好些事。」說罷還是那副德行,也沒走的意思。我困到不行,昏昏欲睡中感覺他坐到我旁邊,我睜開眼朦朧中見他還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情本就惡劣的自己頓時心煩氣躁,罵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他尷尬的張張嘴,半天才坑坑巴巴的開口,「我調過去年文花挺不高興的。」這句話扯得太遠了,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年文花」是他老婆的名字,於是耐著性子勸道:「女人都那樣,你理她那麼多幹嘛。」

王寒柏搓着手,「不是這回事,咳!」他吞吞吐吐的說,「她打電話罵我好幾天了,總之就是怨我沒本事,以前把她調不過來,現在自己還被發配出去……」我頭疼欲裂打斷他,「你嫂子也一個樣,不就好面子唄。」我以為這是一句安慰的話,但他手上的動作卻更加頻繁起來,可見他心中正為某事激烈掙扎。我開始隱隱感到不安,料想他想說的絕不是自己的家務事這麼簡單,於是掙扎著略略坐直等他開口,果真過一會他又道,「也不能那樣說,文花只是比較好強,其他都挺好……」他突然低下頭小聲道,「組成一個家不容易,總該互相包容理解。」我豎着耳朵才聽清這句話,但仍是猜不透他的意思。

「嫂子人不錯……」他無端端又蹦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頭昏的厲害,哪有思考的能力,他還在這裏磨磨蹭蹭盡出些謎語,這讓我如何受的了。我揮揮手趕他走,「寒柏,你大哥我實在撐不住了,你想說什麼就快說行不?」他局促的看我一眼仍是慢吞吞的繼續剛才的話題,「嫂子不知比文花好多少,這都是難得的緣分。文花性子直,常常一打電話就罵人,我們一年又見不了幾回,這樣風風雨雨還是過來了,現在我年紀越大反倒越戀家,就算她罵我我也不生氣,畢竟還有個人惦記自己。」

這真是好長好長一段廢話,我模模糊糊的開始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我和你嫂子好著呢,不吵架不生氣,你這操的哪門子心?」我試探的問他。他尷尬的笑笑,「那就好,沒矛盾就好。」我卻猛然醒悟過來,「難道他知道了?他怎麼會知道我和莫菲的事?還有沒有別人知道?」體內所有的酒精在一瞬間揮發殆盡,尤其是後背濕涔涔的能擰出水來。我猜自己的臉色一定白的嚇人,因為我聽到王寒柏關切的聲音,「喝點水吧!」他說。

我無力的擺擺手,心裏默數1、2、3、4……穩定情緒,這樣反覆幾遍才覺得好一點,我懷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感覺對他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再不說我睡去了!」王寒柏默不作聲,我假裝想站起來回卧室,他這才開口道,「哥,我說錯了你千萬別怪我。」雖然我們互稱兄弟,但除了「結拜」那日,這還是他第一次鄭重其事的喊我「哥」。我點根煙深吸一口道:「說吧,什麼事!」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女孩?」王寒柏的聲音聽起來比我還羞愧。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我眼前還是免不得一黑,這個問題太嚴重了,我的手微微顫抖。為了掩飾我假裝彈了彈煙灰,「什麼女孩?是不是聽別人說什麼了,你也知道我現在的情況,難免有人惡意中傷,你連這也信?」說罷我趕緊「無所謂的」抽口煙。

「沒人說」他輕聲回答。這句話又讓我大大鬆口氣,這個可惡的王寒柏簡直就像領着我坐過山車,一上一下一驚一乍的,我一把年紀了經得住這麼折騰嗎?他繼續道:「是我自己看見的,有一天晚上我看見你領那女孩回屋。」「原來只是這樣!」我到底放下心來,剛才繃緊的身體也沿着沙發軟軟靠下去,「你就知道是上我屋裏的,一個單元可有12戶,難不成你跟我到門口,那可真神了!」我冷笑道。他並不急着辯解,只是淡淡的說,「離過年大概十幾天,晚上12點過。」

心裏的火騰的燒起來,我兇狠的瞪着他,「12點過你在我樓門口做什麼?你宿舍好像不在這片。」

王寒柏似是很怕我生氣,他囁嚅道,「我加班晚了沒打到車,就想插小路回去,剛好在前面路口看見你。」

我更加惱怒,喝道:「看到我你不喊!」

王寒柏面紅耳赤愈發慌張,「哥,你別誤會,那時候我還沒見過嫂子,以為你和嫂子在一起,你也知道我這人,老搞不清狀況,我那會兒就想自己該不該打招呼,就跟着你們走了兩步。」我這時的狀態是惱羞成怒,恨不能踢他幾腳,我壓着怒氣問他:「然後呢?」王寒柏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着頭小聲說,「剛進樓道那個女孩子就拉住你的手,然後你親了她一下」雖然那個「親」字說的很快很小聲,但我還是臉上火辣辣的有些燙手,「你視力還真夠好!」我嘲諷道。王寒柏心虛的看了我一眼,「是樓道里感應燈亮了,我當時還笑你和嫂子怪浪漫的,就沒好意思上前打擾。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我看到嫂子的樣子才知道……」

我徹底無語了,「難怪初一那天王寒柏看妻子的眼神怪怪的。」我的腦袋飛速運轉着尋找應對之策,屋裏的氣氛僵硬到冰點。我和王寒柏各點一支煙狠命的抽,抽罷他認真的對我說,「這是你的私事,我本來不該多嘴,所以一直忍在心裏想着過去就過去了,但現在我要走了,以後也不知多久才能見一回。你是我敬重的大哥,嫂子也是個好人,不能稀里糊塗的就讓好好的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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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屬於你和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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