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為什麼不給我們色目人一條活路

第890章 為什麼不給我們色目人一條活路

(本章四千字,本來昨晚上已經寫好要發了,但在臨發前忽然感覺有的地方不太好,但當時實在撐不住了,所以今天早上起來后修改一番發出來)

五日前,安南升龍府。

胡季犛被生擒之事已經從武將們口裏傳到了普通小兵。普通小兵沒有當官的這麼多想法,他們聽到此事後的反應就是:仗終於打完了!可以回家了!大多數人都雀躍地說着此事。

既然都認為仗馬上就要打完了,防備不免就有些鬆懈,士兵們,尤其是駐紮在大城附近的雖然還是不許隨意出軍營,但在軍營裏面也不好好操練了,也不好好預備打仗了,成天要麼想出軍營鬆快鬆快,要麼在軍營裏面推牌九賭錢。大多數將士都在安南撈了幾個子兒,有錢賭博。

上頭的將領們當然不想讓他們這樣,但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張溫聽到手底下的將領彙報時倒非常淡定,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是頭一次見了。他只是下了兩個命令:第一,給大家的賞錢現在不發到個人手裏,在撤兵回駐地前再發;第二,喝酒的時候不許賭錢,或者說賭錢的時候不許喝酒。

將士們倒也都理解。第一條是防止大家把錢都賭輸掉,回家沒錢給家人,第二條是防止鬧出亂子。因為這兩條很合理,還有張溫在軍中的威信,大家也都嚴格執行了這兩條規定。

甚至就連將領們都不怎麼操持操練,成天或在軍營或在城裏與他人聚會。不僅是為了放鬆,還有功勞怎麼算,到底如何擬定獎賞之事,即使張溫對這方面把持的極嚴,也擋不住一些人鑽營的心。

但有幾支軍隊的將領卻是沒有人宴請的。不僅如此,這幾支軍隊的普通士兵手裏的錢也比其他士兵要少,推牌九的聲音雖然嘩嘩作響,但大家堆在桌子上的錢就很小氣了。

這就是色目人組成的軍隊的現狀。允熥這次徵召了四五萬色目人來安南打仗,其中一個衛五千人派到了何榮部下,在平章被全殲,其他約四萬將士都在李景隆的中軍,一路跟着打了過來也戰死了幾千人,現在還剩下三萬多人。

允熥對於色目人的歧視完全是公開的。強行遷徙北方色目人、不許市舶司接受色目人入籍、許多色目人武將被貶官甚至下了大獄,即使皇帝嘴上說的再好聽,大家也能看出來。

既然如此,凡是非色目人武將就不願意與他們交往了。尤其是原來和色目人待遇一樣的蒙古人,在發現自己的地位比色目人要高以後馬上與他們劃清了界限,見面都不帶打招呼的,漢人將領好歹還會打聲招呼。

這一日與往常一樣,幾個色目衛所將領去城裏李堅府上例行公事的彙報了一下這幾天的情形,出來后在酒館里買些酒菜,就返回自己的衛所,喝起悶酒來。

其中一人喝了幾口酒就管不住嘴了,說道:「皇上這麼看不起我們色目人,為何還要徵調我們打仗?」

「不就是想減少漢人衛所的損兵,用咱們來代替么。」另外一人說道:「徵召西南蠻夷的兵,不也是因為此。」

「各軍的將領完全看不起咱們,媽的,真要是一對一單挑,他們還未必能打得贏咱們。要不是對面的安南人國力和大明差的太遠,這一仗根本打不贏,我就投安南人去了。」一人又道。

眾人聽到這話,都極有同感的附和著,不過馬上就被衛指揮馬興阻止了。雖然他們處在整個軍營的最裏面,但也不保險。誰知道樓下正在罵娘的色目士兵中有沒有錦衣衛的暗樁呢?宗教熱情,也敵不過利益誘惑,何況有些人是混血,本身對宗教就不太熱衷。

大家被阻止了發牢騷雖然心裏不滿,但也知道馬興這是對他們好,有人轉而說道:「還是趕緊回家吧,回家了就沒有這麼多糟心的事兒了。就是有,兩眼一閉蹲在軍營里也可以當做沒有。」

「回家?你想得美!」另外一人道:「北方的色目人已經都被遷到了伊吾,咱們估計也差不離,正好青壯都在安南打仗,安排到其它地方還不容易?估計陛下的聖旨都擬好,就等著下達了。」

「哎,愛安置到哪就到哪吧。到哪不是受官府歧視?要是能將咱們遷到漢人少的地方其實更好,咱們總不能比蠻夷的地位還低吧,頂多一樣,就沒這麼多糟心的事了。」

一人聽了這話,心裏更覺憋屈,喝了一口酒站起來正要說什麼,忽然腳下一個踉蹌跌在地上,眼眶還不小心磕到了椅子,頓時血就流了下來。

「阿訇!快叫阿訇!」馬興喊道。有侍衛趕忙去叫阿訇。色目人衛所的軍醫都是由懂得醫術的阿訇來擔任。

很快阿訇趕過來,給這人傷口撒了些藥水止住血,腦袋上又纏了一圈布裹住傷口。

雖然這人的傷很快就治好了,但大家也沒了喝酒的興緻,各自散了睡覺去了。

可指揮使馬興卻出了營帳,在寨內漫無目的地走着。同時他心裏,因為剛才眾人的牢騷也忍不住想着自己以後。

『我,還有我們色目人以後的前途到底在哪呢?陛下公開歧視我們,漢人小兵在城裏見到我都愛答不理的,雖然開着指揮使的餉,可一輩子也就是個指揮使了,就這麼混一輩子?』

『陛下好像也不是歧視色目人,鐵鉉鐵大人仍舊在京城當着高官,很受陛下的信任。皇上,好像是在歧視,或者說忌憚天方教。』

『天方教?要不和鐵大人他們一樣,不再信教,從此開始認真學習儒學,將孩子也都送到社學去讀書,或者請幾個會教學生的秀才來家裏教,將來讓他們考科舉為官?』

『哎,家裏的老人不會同意的。洪武爺即位后不久就對色目人下達了許多歧視的律令,當時父親就忍過來了,現在雖然又添了幾條限制,但與當時相比也算不得什麼。』

他正想着,忽然身旁的侍衛道:「大人,已經到營寨門口了。」

馬興抬起頭,果見已經走到了營寨門口,看守大門的人站起來對他行禮。他又看天上的星星,覺得天色也不早了,對看門人擺擺手,轉過身要回去睡覺。

可就在此時,他忽然聽到從營寨大門處傳來「咚咚」的聲音,像是許多人正向這邊走來;他馬上轉過頭又走到營寨門口,就見到數百漢人將士正站在他們的營寨門口,還推著小車,車上傳來『咕咕咕』的雞叫。為首那人走過來正要拍兩下門,忽然看到馬興,喊道:「快開門,李副帥命我們給你們送犒賞來了。」

「怎麼這個時候來送犒賞?」馬興嘀咕一聲,但還是讓看門的人開門。這些日子每隔幾日張溫或李堅就會採買一些活豬活雞送到各個營中,權當出不了軍營的將士的犒賞,他雖然對時間有些詬病,但也沒有懷疑什麼。

很快門被打開,漢人將士推著車進來,問道:「你們的這些東西放到哪?」

「沒有活豬吧?」馬興先確定一下,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說:「送到營寨的東北角,那裏是我們放菜蔬肉魚的地方。」忍不住又抱怨道:「也真是的,都這個時候才送來,將士們大多已經睡下了。幸虧都是活物,不然明天該臭了吃不了了。」

「知足吧。」領頭之人的目光聽到馬興的話閃了閃,隨即不動聲色道:「副帥還能特意想着你們不吃豬肉,沒送幾頭豬過來就不錯了。」

他這話說的很沒有上下尊卑,但馬興也沒有在意:現在漢人千戶百戶對他們色目人指揮使都這樣,他要是在意早氣死了。正好他的營帳也在東北邊,就要順路帶着他們過去。

可他正要轉過頭,卻一眼瞥見一個士兵的鞋竟然是一雙皮靴,頓時懷疑起來。普通明軍將士不要說皮靴,就是布鞋都不捨得穿,這人怎麼會穿着皮靴?

馬興於是一邊用手勢提醒侍衛注意防備,一邊問道:「你們我怎麼看着面生?是哪個衛所的?」

為首那人沒好氣的說道:「怎麼,你還懷疑我們不成!就讓你看看李副帥的命令。」一邊說着,這人從腰間掏出一個東西向他走過來。

馬興從他手裏接過這件東西,打開一看確實是李堅的命令,他又核對了一番印記,確定無誤,並非偽造。

馬興於是抬起頭來,正要說『對不住』,忽然面前一道寒光閃過,他習慣性地一躲閃,只聽『噌』的一聲,他的髮髻已經從頭上掉了下來,束起的頭髮披散開,擋住了他的目光。

馬興心中十分詫異,但多次上戰場形成的下意識的反應毫不含糊,一把從腰間抽出刀來,又躲過面前這人的另外一刀,自己反手一下結果了他。

可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另一側的腰間劇痛,頓時倒在地上,雙眼模糊的看向前方。

只見此時原本推著車的人現在都已經手持刀槍,有些人還拿着火把,他身邊的侍衛已經全被殺光;這些原本與他們衣着一般無二的人又紛紛從腰間抽出一個紅色的綢帶綁在肩膀上,幾十人為一隊向將士們歇息的營帳跑過去。

馬興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道:「有安南人襲……」可他僅僅說了幾個字就被捂住嘴巴。他還聽到捂住他嘴的人與另外一人用漢話說道:「這還是個指揮使?要不要殺?」

「既然是指揮使,就等上頭的人過來的時候交給上頭吧,咱們別隨便殺。」

馬興不太懂他們的對話,只是拚命掙扎,但後背被打了幾下,又被破布塞進嘴裏,五花大綁起來。幾個人將他綁起來后,隨意扔在地上。

之後馬興就見到了他此生的從未想像過會發生的事情:無數色目人衣衫不整的從帳篷種跑出來,隨即迎面被一刀幹掉;這些人還從車上拿出幾個桶將油灑在帳篷上,用火把點起火來將整個將士們休息的營帳地方化作一片火海。

馬興眼睛變得通紅,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用盡全身的力氣掙紮起來:搶來的身外之物還罷了,可營中還有幾個和他關係極好的朋友,還有他的兩個侄子這次也被徵召來打仗,此時他們可都在裏面!

不過他的掙扎註定是沒什麼結果的。一個看守的人又給了他幾下,訓斥道:「亂動什麼!亂動什麼!老老實實待着。不必看着他們被燒死就激動,一會兒你就可以和他們團聚了。」

又嗤笑道:「聽說你們色目人信的教裏面說,死了以後可以上天堂享受皇帝才能享到的福,什麼美女環繞,什麼美酒佳肴數之不盡,那你有什麼可抱怨的?應該為他們高興才是。」

馬興目光憤怒的看向這人,但這人絲毫不在意,只是『哈哈』大笑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沒有人從營帳中跑出來,空氣中到處充盈著肉被燒焦的氣味。幾個人將自己身上淋得濕透,走進去查看是否還有活着的人,若是還有就給他一刀。

又過了一會兒,馬興只聽有人說道:「上頭派人來巡視了。」看守他的人把他摜到車上,推到營寨門口。

不多時,只見到一個身穿精製鎧甲的帶着許多護衛走過來,眾人紛紛行禮道:「見過李副帥!」

「都起來。」李堅答應一聲,馬上問道:「已經都辦好了?」

「啟稟副帥,除了衛指揮使馬興,其他人都已經死在營帳中了。馬興則在這裏。」這人一邊說着,一邊將放着馬興的車推了過來。

李堅聽到他的話,臉上閃現出一絲不忍之色,但很快消失無蹤。他走上前,將馬興嘴裏堵著的破布抽出來,說道:「到底原來是朝廷命官,還是給些體面吧。」

「李堅,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我們色目人一條活路?」馬興十分悲憤地問道。

他臉上此時並沒有剛剛得知原來要殺他們的人是朝廷、所以十分驚訝的表情。早在捆綁着的時候他就已經將這件事想明白了。

「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你們是色目人。你要怪,就怪你們的祖上為何要來到大明的地界吧。」李堅頓了頓,在馬興再次出言前對推著馬車的人又說了兩個字:「體面。」

這人隨即從腰間抽出一條白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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