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谷地
「只有二十畝地?」
李不琢把賬目扔上書桌,看向姚仲豫。
姚仲豫躬身道:「庄邊土地雖多,九成卻都是農戶自己開墾的土地,並不歸酒庄所有,魁首大人的地契上也寫得很清楚。」
李不琢道:「莊裏十幾年經營的利潤如何?」
姚仲豫道:「賬上都有記錄,都在河東縣姚氏主家存着,明日我便派人去縣城走一趟,主家那邊,會派人過來與大人正式交接酒庄。」
李不琢點點頭,也沒追問,讓姚仲豫離去。
姚仲豫一走,李不琢拿起賬目翻閱,略微一算,從十四年前算起,酒庄經營的利潤拋去零頭有二十金錁。
但按田土務的檔案卷帙的明文條例,李不琢所得的,該是酒庄經營的一切利潤,不只包括地契中二十畝地,也就是說,酒庄從外購入糧食釀酒的利潤,也屬於李不琢所有。
若按二百畝地算,算入十四年購糧成本四十金錁,十四年的凈利潤能有一百五十金錁上下。
…………
黃奴兒咬緊面巾,悶哼一聲,面色煞白,豆大汗珠從額上滴落,鶴潛紮緊布條,道:「倒是止血了,左手拿筷子倒不難學,只是你只剩一隻手,許多活便幹不了了。」
左手取下嘴中面巾,黃奴兒嘶了幾聲,牙關緊咬。
被那對男女逼着當偷兒的時候,就見過不少同行失手落網后,被人砍手指,甚至活活打死。
斷一隻手,脫離了那行當,倒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埋在哪了?」他問道。
「山溝子裏。」鶴潛知道黃奴兒想什麼,道:「待你回些精氣,再去給他們立個靈位,你可怪我?」
黃奴兒喃喃道:「不怪你,有時候我也想殺了他們……」
鶴潛笑了笑:「你怪我也無妨,只是,卻不要怪李不琢。」
「我不怪他。」黃奴兒頓了頓,「養好傷我就走。」
「走?不走。」
「不走?」
「我想殺他們二人不假,可為什麼選在此次動手?」鶴潛淡淡道:「李不琢是新科魁首,若不出意外,將來是能入仕天宮的,能追隨他,對你我都有好處。」
黃奴兒怔了怔:「你不是早就想退隱了?」
鶴潛搖頭:「有人的地方就有糾葛,談什麼隱居,不過是想避開以前惹下的那些麻煩。這位李大人對那陪伴的丫鬟視同己出,我看他舉止,也不是頤氣指使之人。」
黃奴兒低下頭,面容在燈光映照下陰晴不定:「可我曾刺殺他,他怎會信我……」
「你是受人逼迫,而我若想害他,便沒理由幫他脫險,更何況,如今他身邊連個跑腿辦事的人都沒有,到這酒瓮子村裏,完全是個外人,想接管這姚氏酒庄,談何容易?」
…………
次日清早,李不琢來到莊子背面的釀酒坊。
三層高的木樓中,四角鍋爐爐膛散發逼人熱氣,鍋爐旁的四個巨大料桶邊沿被鉚釘嚴密加固,仍冒出絲絲酒香濃烈的蒸汽,料桶頂部銅蓋上伸出各伸出一根兩人合抱粗的黃銅排槽。
排槽延伸至二樓高處,又向下匯合,混鑄出一個巨型黃銅冷卻槽,懸吊屋中。
冷卻槽底有旋鈕開關,擰開時,清澈酒液便從中流出。
釀酒師傅叫江大河,學徒一個名字別緻些,叫江邊柳,另一個是個半大女娃,就叫江酒兒。
三人跟李不琢見禮,李不琢讓他們繼續釀酒,背着手在旁邊看了好一會。
那料桶一個約莫能裝上千斤糧食,若只二十畝地的糧食產量,酒坊沒必要做這麼大。
便喚來江大河詢問平時釀造的事項,江大河知無不言,可問到產量和消耗時,就支支吾吾。
知道這些人都被叮囑過了,李不琢也不多問,喚來酒庄管事姚仲豫,讓他陪自己一道去村裏逛逛。
沿酒庄外土路走下山路,道旁凋敝蕭索,錯落的民居中,只有幾戶人家中依稀有炊煙升起。
眼看道旁谷地中糧食已到豐收時節,卻沒人收割,若再這樣下去,恐怕要爛在地里。
沿路見到這一幕,李不琢暗暗皺眉。
昨夜來酒庄時就有疑惑,這時,終於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大人竟不知道此事。」姚仲豫攏袖,「近來河東縣聽說在鬧妖患,有數個村寨里的人都憑空消失了,怪就怪在,只是人沒了,其他東西都在,二十裏外小坪村被發現村裏人都沒了時,有幾戶人家鍋里飯菜都還熱著,卻方圓十幾里內都找不到村人的蹤跡。」
李不琢一挑眉,回身問:「有這種事?」
姚仲豫看向不遠處坡上的酒庄,嘆道:「近來莊子裏也鬧了些古怪,所以,村裏的人能搬走的,便都搬走了……」說着,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
姚仲豫沉吟了一會,嘆道:「魁首大人選這酒庄,着實不是明智之舉,眼下村裏農戶走了大半,日後只怕要虧損了。」
「鬧了什麼古怪?」李不琢也看向酒庄。
姚仲豫低頭,盯着腳尖道:「三人成虎的謠傳罷了,聽在村民耳朵里,就成了真的。」
姚仲豫避重就輕,李不琢也不究根問底,今日喊姚仲豫出來,是有別的事。
接着沿路視察著山麓下的谷地,李不琢邊走邊問道:「你為姚氏做事多久?」
「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了,只當上個郊野酒庄管事……」李不琢說到一半,話鋒一轉,「昨夜我把賬目細細讀過。」
「大人可還滿意?」姚仲豫並不心虛。
「滿意,當然滿意。」李不琢忽然頓住腳步,「可酒瓮子村交稅時,也是按二十畝地?」
姚仲豫微微一怔:「魁首大人的意思是……」
在莊園額外開墾荒地,已是各家族的潛規則,縣府諸令也對此心知肚明,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不琢呵呵一笑道:「不要慌張,我只是看着谷地,似乎大了一些,便想去河東縣請人來看看,究竟是如今畝制改了,還是我眼看花了。」
姚仲豫冷汗唰一下就冒出來,李不琢身為魁首,還是永安縣出來的,和一般童子的待遇大不相同。
若他真把這事捅到靈官衙,姚氏不會遭殃,可總有人要受罰,受罰的只能是他這個賜姓的姚姓家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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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過年,休息一下,只更一章,提前祝大家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