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 對戰程朱理學——結束

第918章 對戰程朱理學——結束

選定了會試上榜的一百多人後,還要舉行殿試決定這些人的名次,以及將來選定的官職。不過距離舉行殿試有些日子,這還不是現在朝堂內外最引人注目的事情。

現在朝堂內外最引人注目的事情,當然就是理學派與其它學派之間的辯論了。

自從幾天以前允熥宣佈廢除朱元璋頒下的免除節婦娘家差役的旨意、又下令廢除殉葬制后,理學派與其它學派之間就因此不斷進行唇槍舌戰,隨着時間過去不僅沒有慢慢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不僅是京城的文官,就連京城附近的地方官都寫信到京城,委託好友替自己張貼大字報。

雖然理學派與其它學派互相之間的分歧甚多,能夠辯論的觀點不少,但雙方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對女子的態度上。一來,這次辯論正是因為允熥廢除對節婦家裏的優待引起,二來談論其它也容易引起忌諱。

孔子親口說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將君臣關係比擬為父子,即使允熥金口玉言,說了兒子孝順父親也要依照禮儀而不是做父親的說什麼就做什麼,但臣下說這樣的話仍舊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懷疑不孝,所以大家不約而同盡量避免這方面的話題。至於君為臣綱,就更沒人敢談論了,況且雙方在這一點上的分歧本來就很小,是以眾人均辯論到底女子的地位應該如何。

允熥靠在榻上,閉着眼睛聽陳瑛將這一段時間雙方的主要辯題和依據敘述了一遍后,說道:「這樣說來,現在理學派的主要依據,就是《論語》中孔子所言:『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了?」

「是,陛下。」陳瑛說道:「孔子所言中有關女子的話語甚少,就是有也大多只是泛泛而談夫妻之道,女子自然要順從丈夫,但順從到何種程度卻只是說合乎禮儀,所以難以作為依據。」

「而孔子之後的諸多典籍,因為此次辯論又以『正本溯源』為名目,所以無法引用,因而這句孔子對女子有貶低之意的話語就被理學派封為圭臬,與周禮、汗禮等學派爭辯。」

「原來如此。」允熥睜開眼睛,拿起放在一旁的《論語》,翻看了幾頁將自己的猜測又確定了一遍,對陳瑛說道:「愛卿附耳過來。」他隨即在陳瑛耳邊說了幾句話。

陳瑛聽了允熥的話非常驚訝,在心中默念了幾遍《論語》,隨即抬起頭來,難以置信的嘀咕道:「怎會如此?」饒是陳瑛僅僅將儒家經典當做敲門磚,但也有些咋舌。若允熥所說是對的,那整個儒學都要受到影響。

「陳愛卿,朕的意思你也應該明白。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將這個觀點散佈出去。」允熥說道。

陳瑛回過神來,躬身說道:「臣定不辱命。」

……

……

第二日,上午巳時正。

這一日是三月二十五日百官休沐的日子,既然是休息的日子,那大臣們都不必上朝也不必理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因此,這樣的日子都是辯論的雙方最為活躍的日子,今日也不例外。

這一日從辰時初開始,就有人在木板上張貼大字報,闡述自己的觀點或對其他人的觀點進行辯駁。這個年代的大多數人晚上睡得很早,因此起床也很早,許多人卯時初就起來,藉著微弱的陽光寫字,在天大亮以後張貼出來。

也因此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發生了:許多觀點對立的人在前來張貼大字報的時候相遇,隨即理所當然的爭論起來。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木板面前,分為兩邊,大聲爭辯著。遠遠看過去,很像是兩伙兒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要開片。但你若走近,就會發現雙方大多數人都是年紀在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一個個穿着長衫,嘴裏操著或流利或生硬的官話激烈的爭辯著。附近還有人滿臉焦急,操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說着什麼,應該是來自兩廣福建一帶的官員。

此時在這一片公租房附近的派出所內,兩個警察正坐在屋頂,一邊嗑著瓜子一邊頗為新奇的看着這些文官辯論。其中一人說道:「這可真是新奇,我家也是世代居住在京城的人,活了近三十歲還是頭一次看到文官們這樣吵鬧。」說着又有些擔憂:「他們不會打起來吧?若是打起來了,咱們兩個守着派出所就在一旁看着沒有動作,恐怕會被上官斥責。」

「不會。」另外那人說道:「文人們講究君子動口不動手,雖然這些文官兒未必個個都能算得上是君子,但也不會動手。」

「更何況,即使他們動手了,咱們兩個上去勸解能有什麼用?他們大多可都是朝廷命官,他們會聽咱們兩個的話?萬一碰到了誰,咱們兩個可就不是被斥責一番了。」

正說着,從東面又有一人走進公租房這個坊,走到正在激烈辯論的文官附近,想要分開人群走到裏面去。

「這是,中書舍人陳瑛?」一個警察道。

「就是陳大人。聽說他是陛下的親信。」

「既然如此,他說什麼,一定是經過陛下首肯得了?」

「應該就是如此。」

「那看來這次的辯論就要結束了。陛下的親信豈會隨意出言辯論此事?定然是有了十分重要的證據。」那個警察說道。

而此時站在木板前的宋麟等人,想的和他是一樣的。前些日子陳瑛一直沒有出言,一張大字報都沒有貼,此時忽然出現,一定是有了他認為難以辯駁的依據。宋麟不由得停止了說話,握緊拳頭看着陳瑛。

許多人都如同宋麟一般想,所以漸漸的場內竟然悄無聲音,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已經站到中間的陳瑛。

陳瑛頗為享受這種注目,掃視了一圈后才咳嗽兩聲,問宋麟道:「宋學士,學生請問,《論語》中一共有多少個『女』字?」

宋麟有些莫名,但還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論語》,答道:「《論語》中一共有十九個『女』字。」

「不知這其中通『汝』字的一共有幾個?」

「陛下,一共有十八個『女』字通『汝』字。」

話音剛落,宋麟就反應過來,很驚訝的說道:「莫非孔子的本意,這剩下的一個『女』字也通『汝』字?這句話的本意是……」

「是『惟汝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陳瑛大聲說道:「《論語》中一共十九個『女』字,其中十八個經過歷代大師鑒別,都必定是通假字。那這僅存的一個『女』字,如何說它不是通假字?」

「更何況,若這個字是通假字,也不是說不通。此言出自《論語》第十七陽貨篇,若是『女』通『汝』,此句意為:(陽貨)你這個小子和小人一般難以相處。」

「若這個字確為通假字,那孔子就從未說過對女子不屑的言論,即使女子仍舊要聽從男子,也不必像理學派所說的卑下。」

「這。」頓時,現場響起一陣抽氣聲,隨即許多人與身旁的人議論起來。

陳瑛提出的觀點太新穎了!或許在很久以前也有人懷疑過這個『女』字是否是通假字,但隨着時間的流逝,董仲舒對論語的解釋成為正統的解釋,雖然後世也不斷有人對他的解釋進行質疑,但從未有人懷疑過這句話,因為這句話的含義太清楚了,甚至不讀書的農民都能聽明白。也因此理學派即使用這句話作為自己辯駁的根本,也沒有仔細分析過『女』字是否可能是通假字的問題,從而現在被陳瑛一舉駁倒。

若是平時,這句話被重新解釋對理學派算不上太大的打擊,但現在這句話是理學派同其他學派辯論的重要依據,若是原來的解釋被推翻,理學派就會馬上陷入危機之中。

「你這隻不過是一家之言,雖然其餘十八個『女』字都是汝字,也並不能據此以為這個『女』字也通汝字。」宋麟反應過來,大聲反駁道。

「孔子在《禮記》中庸篇言到:『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

「此言中的夫婦,並非指夫妻,而是男女百姓之意,自古以來的儒者均如此以為,學生也無其它見解。但由此可知,可見孔子以『婦』字稱呼『女』子,而非『女』字。所以如何能認為『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中的『女子』其意為女子?」陳瑛沒有又大聲說道。

這番話徹底壓倒了理學派,讓在場的理學派諸人說不出話來。他們現在要想駁倒陳瑛的話,就得證明《禮記》中庸篇中的夫婦二字是夫妻之意,但這句話中的夫婦如果解釋為夫妻是怎麼都講不通的。

並且《禮記》中還有專門表示妻子之意的詞,就是『妻』這個字。他們更加沒有辯駁的餘地。

陳瑛說過這些話,見在場的理學派諸人都啞口無言,有些人還露出頹喪之意,有些得意的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躬身行禮道:「諸位同僚,學生還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隨即離開了此處。

坐在派出所屋頂的兩個警察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離去的陳瑛。他們猜到了陳瑛必有驚人之語,但沒想到效果這樣好。他們雖然聽不大懂陳瑛說了什麼,但見在場主人的反應就能明白。

但他們很快興奮起來,因為終於有一件可以和旁人吹牛的事情了。『在陳中書說了這一番道理后,在場的許多官員惱羞成怒,要圍毆陳中書,幸得我冒死相救,陳中書對我感謝道……』其中一人在自己的腦海中構思起了這件事要如何對旁人說。

不過正是在這許多普通人歪曲的口耳相傳下,這番話迅速傳播開來,不僅當朝的官員知道了,就連京城內外的百姓都知道了,那些居於鄉下的秀才也就知道了。理學派迅速陷入了重重危機之中。

更加學上加霜的是,又有人張貼大字報,列出了朱熹生前被人彈劾的幾大罪狀:誘引尼姑二人以為寵妾、家婦不夫而孕。從私德上攻擊理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的朱熹。

這下子,理學派更加陷入風雨飄搖的境地。原本在孔子時代,私德並不與公德完全相提並論,但到了後世這二者就相提並論了,私德不好也會被人認為公德不好。朱熹本人如此,他的學說如何能被認為是正確的?雖然理學派的人翻故紙堆,找出當年的記載,試圖證明朱熹只是納了兩個尼姑為小妾,兒媳婦懷孕不是他乾的。但這事都過去好幾百年了,想要完全證明也十分不易;何況即使僅僅納尼姑為妾也是醜聞,理學派因此在短時間內,幾乎就要被全面打到。

可就在此時,尚未參加殿試的會元周述,忽然張貼大字報說道:「《論語》衛靈公篇有云: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雖然朱熹自身私德頗為可疑,但也不能一次認為他的文辭都是錯誤的,理學還有許多有道理之處。」

在他說出這番話后,許多和他持有一樣觀點的人紛紛出言,反對徹底將理學派打倒的做法。

但這反而使得真正的理學派更加難堪。因為理學派本身就是主張公私合一的,這番話等於進一步否定了理學派的根基。

最後允熥適時出手,表示理學派雖然有許多謬誤,但也有一些可取之處,讓周禮派吸納了理學派的部分觀點。不過並非所有周禮派的人都願意如此,所以周禮派發生了分裂,其中一支形成了新的學派,後世被稱為明禮派的雛形。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事情到此,理學派的人大多轉投其他學派,剩下的人也只能苟延殘喘;又過了許多年,僅存的人都死光后,真正的理學派滅絕,除非再發生一次類似於蒙古滅宋的重大政治變動,否則理學派不會再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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