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對戰程朱理學(二)

第913章 對戰程朱理學(二)

陳瑛這段話當然也有漏洞,他駁斥的是韓永提出的『禮儀要求喪夫的女子不能改嫁』,而不是『喪夫的女子不能改嫁』。這兩者當然有區別的。他其實也不能提出明確的證據來證明:孔子有允許喪夫的女子改嫁的意思。

但陳瑛佔了先手,首先提出質疑,宋麟、韓永等人就不能馬上反過來質疑,在傳統的文人看來反過來質疑屬於十分沒有文品的行為。敢在允熥面前進諫的都是人品過硬的人,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趁著宋麟等人無話可反駁,允熥下令宣讀第二道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先帝定殉葬之制,然子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是以京城從即日起,外地自旨到之日起,廢除殉葬之制,欽此。」

「陛下聖明。」在場的所有大臣都跪下說道。殉葬之制,早在秦代就已經廢除,要不然秦始皇也不至於造一堆兵馬俑來陪葬自己的陵寢,歷朝歷代在朱元璋之前從未正式恢復過(蒙元不算)。儒家也一直認為這是十分不人道的行為,在當年朱元璋剛剛提出殉葬的時候就有人反對,只是朱元璋沒有搭理而已。

宣讀了這道聖旨,侍者宣佈退朝。

待允熥離開奉天殿、眾人散去后,在離開皇宮的路上,宋麟對韓永、黃魁等人說道:「雖然陛下任用陳瑛來反駁我等之意,我等也確實一時間難以找到話語駁斥,但這並非是我等信奉的理學有錯,而是我們對理學仍舊鑽研的不深。大家回去后找出《禮記》《論語》等記載着孔聖人言辭的書籍和程朱三位先賢的著作,仔細研習,一定要駁斥了陳瑛的話,讓陛下收回成命。」

「我等回去后定然會仔細研習理學,領悟三位先賢的深意,說服陛下收回成命。」韓永等人也說道。他們商議已定,四散回衙門研究儒學去了。這些人所在的大多是清水衙門,平日裏也沒什麼事,更有一部分人的本職工作就是研究歷朝歷代的禮制,所以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上班時間做私事。

而允熥也沒有就此打住。退朝之後,他對來到乾清宮的陳瑛、原質、李士魯等人說道:「這幾日,朕料定宋麟等人必不會放棄,一定會仔細研習《禮記》《論語》等先賢書籍,以駁了陳愛卿的話,讓朕收回成命。」

「而朕,也要藉著這個機會駁了理學中的謬言,使得廣大士子不被理學中的疏漏所蒙蔽,恢復孔子的本意。」

是的,允熥之所以要在朝堂之上公開廢除鼓勵寡婦守節法令的旨意,其一是為了昀蘭能不惹非議的出嫁,二就是為了打擊程朱理學。要不然,他完全沒有必要公開廢除這條法令。皇家畢竟是有特權的,他即使不下達這道聖旨強行將昀蘭出嫁也不會有幾個文武官員不長眼的進諫;即使有人進諫,他也可以當做沒看到。

允熥接着說道:「程朱理學之中,對於天理的說法還有些道理,雖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三綱之說雖源於董子,但孔子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只是將孔子的原話用更易聽明白的話語又說了一番,自然也無錯誤。但程朱等人對三綱的闡釋卻謬矣。」

「程朱等人對父為子綱的闡釋頗有無論父母做何事,子女皆不能反駁,須得百依百順,絲毫不得違逆之意。可這豈合孔子的本意?」

「《論語》有云: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知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由後文可得,孔子所言無違並非是不得違背父母之言,而是不得違背禮儀,依照周禮孝順父母。但程朱等人卻斷章取義,只對學生言到:孔子之意既是無違。」

「再說夫為妻綱。《禮記》中庸篇有云: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

「不論是符合君臣之道、父子之道、夫妻之道、兄弟之道亦或是與友人交往之道,均需要聰慧、仁愛與勇敢。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豈是仁愛之理?又豈是聰慧之人所為?」

「至於『存天理,滅人慾』。朕也要談幾句。」

「何為天理?何為人慾?朱熹曾言:「飲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慾也。」若事事都是如此清晰明白,倒也好說。但天下萬事,豈是都和飲食一般能分的如此清楚?既然分不清楚,『存天理滅人慾』在儒學不興、讀書人稀少之地,必然變為當地士紳任意處置百姓的言辭,為害甚大。何況孔子雖也說克己復禮,但也並無以律令之法來壓制百姓之事。」允熥沒有完全否定『存天理滅人慾』,因為在儒家的思想內部想要完全否定這一點並不容易。

允熥最後說道:「總體而言,理學並非一無是處,朕也並非是要將理學徹底批倒,但理學中的謬誤如此之多,若是任憑其肆意傳播,歪曲孔子的本意,為害甚大。諸位愛卿都是我朝真正尊奉儒學正統之人,一定要駁倒了理學中的謬誤,吸收理學中繼承了孔子原意,以及一些孔子講述晦暗不明、程朱闡釋的十分妥當的言辭,以正儒學。朕就拜託諸位愛卿了。」說着,允熥對他們團團作了一揖。

原質等人都慌忙避過身子,但心裏暗爽。皇上對他們幾個如此敬重,給予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使他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一個個紅光滿面的。

並且他們幾個除了一人外,都是信奉周禮,或者信奉董仲舒的人,本來對理學就十分反感。能夠在皇帝的支持下對理學進行批判,是原本想都想不到的美事,如何不高興?

允熥又和他們說了幾句話,重點是強調不能一竿子將理學全部打倒,要吸收理學中的精華,去其糟粕。雖然這話剛才已經說過了,但他很怕他們當做耳旁風丟了,所以要再強調一遍。

聽了允熥最後的囑咐,眾人不管是心裏怎麼想的,面上都點頭答應,隨即除一人外,其餘人等全部躬身退下。

但允熥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裏仍舊琢磨著儒學的事情。

允熥在三年前建業二年的會試前決定開始弘揚真正的中華傳統《詩》《書》《禮》《易》《春秋》五經,以期望打破儒學對除忠君愛國之外的觀點的絕對壟斷;可短短三年時間,還遠遠不足以培養出一批精通五經的學者,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暫且對付儒學中最保守的一支——理學。

其實客觀的講,理學並非是一無是處。首先,理學提出了『天理』的說法,認為『理在事先』,並且『理』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即客觀唯心主義觀點,這就比上古時期的主觀唯心主義進了一大步。

並且『理在事先』的觀點,也是對地方士紳的一大約束。地方上尤其是鄉間,沒有官府來限制士紳的權力,使得理論上鄉間的士紳擁有無限的權力,這對於地方統治顯然是很不利的,歷史上士紳逼迫百姓過甚使得百姓造反的例子可不少,官府還只能給他們擦屁股。有了一個天下萬物都要遵從的道理,就像西方的騎士的道德一般,多少能夠約束他們一點。

第二,程頤與朱熹先後將『格物致知』這個詞從《禮記》中挖掘出來,並且提出它的意思是研究事物的本質而獲得知識、道理。這實際上,為中華進行科學研究提供了便利。

第三,理學最早提出了辯證法,朱熹等人的行文也很有邏輯,對培養士子的邏輯性很有好處;而具有邏輯性,也是進行科學研究的必備條件,甚至是將事情做好的必備條件。

所以允熥不打算徹底推翻理學。但因為理學同時還存在許多問題,尤其是在後期『存天理滅人慾』這句話對人性的壓制太過厲害,並且越來越脫離實際,成為束縛人們手腳的教條甚至「以理殺人」的工具,所以允熥也要將理學中的問題全部祛除。於是就有了他今日所做的事情。

允熥站着想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對陳瑛說道:「陳愛卿,真是辛苦陳愛卿了。」

陳瑛馬上躬身說道:「臣不過是做了本分之事,豈敢言辛苦?」

允熥盯着他的後背看,一時沒有讓他平身。陳瑛這個人他算是摸透了,簡單來說,至少現在算不上一個壞人,但功名心很重,為了向上爬近乎不擇手段。對於這樣的人允熥雖然不喜,但也有用處,比如今日在朝堂上公開支持允熥的旨意,要是有堅持的大臣,是萬萬做不出來的。所以對於陳瑛,允熥既要防備,也要任用。

「陳愛卿起來吧。不論如何,你今日做的很好,朕心甚慰。」允熥對他說道:「朕對於實心做事之人一向欣賞,你只要實心做事,朕絕不虧待。」

「臣一定實心做事,不辜負陛下的期望。」陳瑛說道。

允熥又和他說了幾句話,讓他下去;陳瑛臉色略有些變化,但還是恭敬行禮退下。

看着他的背影,允熥自言自語道:「這就想陞官?未免將陞官看的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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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開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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