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升龍

第840章 升龍

十一月三十日上午,升龍府。

升龍府就是後世的河內,自從五代時期安南獨立起就是安南國的統治重心之一,之前的陳朝也不例外。所以升龍府的王宮經過陳朝近二百年的修繕擴建,雖然從大小上仍舊遠不及大明的皇宮,但也別具一格,此時在溫煦的太陽的照耀下顯得頗為精緻,十分漂亮。

但胡季犛的心情卻不像王宮一般美麗。他此時站在自己平日裏議事的大殿,右手指著面前跪着的人,聲音略有些顫抖的說道:「你說什麼?多邦城已經被攻陷了?」他的聲音在顫抖之外,還有一絲抑制不住的惶恐。

跪在他面前這人身上穿着一件魚鱗甲,若是平日裏應當十分光鮮,可此時它上面卻沾滿了污泥、血跡與黑色的斑點,十分噁心。尤其是那些血跡,此時已經完全乾涸,印在鎧甲上透出黑紅混雜的顏色,就好像被砸扁的蟑螂一般。

這人聽到胡季犛的話后,馬上說道:「陛下,此事千真萬確!多邦城已經淪陷了!」

「昨夜上千明軍在逆賊的裏應外合下偷偷潛入多邦城,於寅時初在城內起事放火。隨即數萬明軍在城北的沙灘登陸,攻打北城。北城的將士雖然奮力作戰,但仍然逐漸落在下風;卯時初,忽然城南燃起衝天的大火,北城奮戰的將士以為明軍已經打進城內,全軍崩潰丟了多邦城。」

「阮仁烈將軍失陷在城中,不知生死;臣趕在明軍堵住東城門之前帶領所部殘餘將士從東門逃脫,一路飛奔趕來升龍。」

「阮仁烈失陷在城中?」胡季犛又受到了一下重擊。多邦城丟失已經是十分慘重的損失,現在又得知阮仁烈多半已經戰死,他一下子支撐不住,倒在了椅子上。

不過他沒有在意自己倒在椅子上的事情,十分失態的脫口而出:「從道,你是阮仁烈手下的大將,阮仁烈戰死,你為何沒有陪着他一起死?」

從道馬上趴在地上,渾身顫抖,一言不敢發。

胡季犛此時已經有些失去了理智。多邦城丟失,意味着升龍府門戶大開,整個紅河平原都對明軍敞開了懷抱,雖然仍舊可以利用河流與少數關口節節抵抗,但從此主動權就操於明軍之手,明軍要戰便戰、要走便走,他想要打持久戰的計劃徹底落空。

更加重要的是,安南此時近七百萬人口,其中一半都在以升龍府為中心的紅河平原地區,明軍佔領了這裏可以就地征夫征糧,不用再從國內調集,後勤壓力大為減輕;反觀大虞,失去對紅河平原的完全掌控后,不論兵馬錢糧都難以為繼。

可以說,在丟失了多邦城后,這一戰他其實已經戰敗了,就算最後僥倖得以撤到乂安、河靜,甚至更南的廣平、廣治、廣南、廣義等地,明軍也不再繼續攻打,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如此一來也無怪乎他會失去理智,將怒火全部發泄在從道身上。胡季犛此時見到從道如此表現,更加失去理智,開口就要賜死他。

可就在這時,忽然從門口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陛下,發生什麼事情了,陛下這樣生氣?」

隨即一個滿頭白髮的男子走進來,一眼瞧見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身上全是污跡的從道,驚訝道:「從道不是在多邦城么?怎麼忽然回了升龍?還滿身的污跡?莫非是明軍正在猛攻多邦城,從道趕回來求援?」

此人就是胡季犛手下的重要親信之一的黎筍。今日上午本來胡季犛派人宣他進宮有事商議,他就來了王宮。他剛走到議事殿門口就看到從道跪在地上,胡季犛十分生氣的說着什麼,馬上走進來解圍。

胡季犛見到是他,不由自主壓住了火氣,也恢復了神智,對他說道:「黎愛卿,是多邦城已經丟了,從道從多邦城逃回來向朕稟報。另外,不僅多邦城淪陷了,阮仁烈也失陷在了城內,現在多半已經殉國。」

「阮仁烈死了?」黎筍大驚。

「是啊,阮愛卿死了。」胡季犛這樣念叨一句,隨即又指著從道喊:「他身為阮愛卿手下的大將,竟然臨陣脫逃,朕要……」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聽黎筍說道:「從道竟然敢臨陣脫逃?太上皇陛下,應當革除從道的所有官職,將他發往軍前效力,以懲治他的罪過。」

他聽着胡季犛的話不像,雖然必然要得罪他,卻也顧不得了。從道是從琦的侄子,平日裏十分得從琦的寵愛,從琦此時又是安南鎮守南面的大將,若是讓胡季犛出言賜死了從道,從琦會不會有什麼想法誰也不知道,為了大虞還能多支撐幾天,他只能打斷胡季犛的話。

並且隨即黎筍又說道:「陛下,此時最重要的是安排升龍城的防備。從多邦城到升龍城不過數十里路,現在多邦城丟失,明軍在那裏稍作休整很可能會馬上來進攻升龍,陛下還需馬上決斷如何防備。」

胡季犛被黎筍打斷了要說的話本來十分不高興,但也忽然想到了從道與從琦的關係,按捺下自己的怒火,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了一分的時間,睜開雙眼說道:「從道,你起來吧,你能趕回升龍報信已屬難得,雖然有所過失,但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朕許你仍舊統帥本部,戴罪立功。」

「臣謝陛下恩典!」從道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站了起來。

胡季犛隨即對黎筍說道:「升龍府如何還能防備?此時城中只有一萬將士,還都是不怎麼能打的部隊,火炮一門也無;而明軍足有四十萬人,整個升龍府的百姓加一塊都沒有明軍多,明軍就算用人來堆都能將升龍府淹沒,更不必提還有幾支精銳。升龍府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守住的。」

胡季犛此時已經徹底平靜下來,對黎筍接着說道:「你馬上去傳朕的口諭,告訴城內的將士收拾好行囊,帶上所有能帶走的物品,下午申時正出發前往南定。」

「告訴城內的文武百官明軍即將攻陷升龍府,讓他們跟隨朕一起逃亡。」說到這裏,胡季犛忽然自嘲的一笑:「現在城內的百官估計都已經知道明軍已經攻破多邦城了,若是願意跟隨朕撤退的此時應該已經在打包了,若是想要投降明國的估計都閉門不出,等著明軍來到後去迎接明軍。也不必專門再派人通知他們了。」

胡季犛又吩咐了幾件事情,最後對黎筍說道:「城內所有府庫內的東西,尤其是糧食,不能帶走的一律焚毀,一粒糧食、一件布匹都不留給明軍。」

「陛下此事不妥。」黎筍說道:「陛下,若是焚毀府庫中的糧食,那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是朝廷讓城中無糧,即使過後明軍在城內征糧也會怨恨朝廷。」

「臣以為,不如將府庫大開,允許城內所有的百姓去取糧食,如此一來,城內的百姓必然懷念陛下的恩德。」

「二來,明軍來到升龍府後因為糧食都被陛下散發給了百姓,必然會從百姓手中強行征糧,同時因為征糧也必然會有許多姦淫擄掠的事情發生,百姓必然十分怨恨明軍,陛下若是派人潛伏在升龍府刺殺明軍將領、虐殺明軍士兵,百姓也會給予方便,就能更加容易地擾亂城內,拖延明軍進兵。」

「所以臣以為,陛下應當將所有帶不走的糧食分給城內外的百姓。」

「好,朕馬上下令看守糧倉的官員,等城內的各支軍隊取了糧食后就大開糧倉,任由百姓取糧。」胡季犛略一思索,就發覺黎筍的計策有道理。並且他還考慮到,想要燒毀糧食也不是特別容易的事情,保不準城內就有決定叛變投靠明國的官員鼓動百姓來搶糧,所以還不如將糧食直接分給老百姓。

胡季犛隨即又對黎筍吩咐了幾件事情,讓他和從道一起下去了。

胡季犛又馬上返回後宮,讓後宮收拾起來。此時時間緊急,他也來不及將他和7所有的妃嬪、他和7所有的孩子都帶走了,只是讓皇后(上皇皇后)、幾個重要的嬪妃、幾個平日裏比較喜歡的孩子馬上收拾起來,下午跟着他一起走。至於其他人,只能丟給明軍了。

而此時城內也早已大亂。在從道帶兵入城后,許多大臣就猜到多邦城已經丟了,紛紛準備起來。就如同胡季犛所猜測的那樣,忠於胡季犛的大臣命令家人趕緊收拾,派人出去打聽軍隊在哪裏集結,趕着車前往地方;已經做好接納新主子的大臣緊閉門戶,命令家人緊急繪製大明國旗,準備在明軍入城後手舉國旗歡迎明軍。這些人此時都慶幸大明發明了國旗,要不然可沒有能夠如此簡單表示自己恭順的道具。

還有一些即不忠於胡季犛,又不想投靠大明的大臣。這些人此時要麼正在帶着家人逃離升龍府,要麼全家從官邸離開,躲到自家之前不為人所知的小房子裏,等著城內混亂的時候過去后再裝作普通老百姓出來。

而普通百姓卻對明軍即將到來這個事實沒什麼反應。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不論在誰的治下,都是納糧服役,沒什麼區別,頂多是改朝換代的頭幾天會亂一些,忍過去就好;並且,「聽說大明比大虞還要強大得多,當了大明的百姓是不是就不用再擔心改朝換代了?」

「差不離。」

「這就太好了,升龍是大城,即使有些山賊土匪也不敢隨便攻打城池,以後就不用擔心動亂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彷彿歷史上八國聯軍攻陷天津以後,北京城的景象。

下午申時正,胡季犛帶着家人從王宮中出來,最後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兩年多的王宮,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走了。

很快他帶着自己的家眷來到南門,讓妃嬪王子坐上馬車,從王宮中帶走的十分珍貴的寶貝也都用棉布包裹好裝到車上。待再無一人一物遺漏后,胡季犛一揮手,讓五千士兵護送着他們和裝載着一些兵器、火藥和糧食等物品的貨車前往南定。士兵們需要護送馬車行進三十里到達黃江,在哪裏上船前往南定城。

而士兵們則會留在黃江。黃江是紅河的分支,當地有一座十分規模巨大的水寨,相當於安南水師的母港。這座營寨由於從陳朝初期后興建起來,十分堅固,又卡在黃江最窄的一處河道,現在安南所有殘存的大船又都在這兒,只要北部灣的明國南洋水師進不了紅河,單憑雲南的水師未必能打下這裏。

剛才胡季犛就一邊看着將士們收拾物品,一邊對自己的長子胡元澄說道:「父親決定任命你為黃江水寨的主將,抵抗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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