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5章 結果

第1395章 結果

李士魯竟然「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不能不哭。這次他的兒子牽扯進『侵吞李家產業案』,影響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名聲,而是整個周禮學派,這個以方孝孺為首,囊括了一大批大儒的儒家學派的名聲。

他的兒子牽扯進李案,本來大家就議論紛紛,覺得表面上是他兒子侵吞李家產業,實際上卻是他自己所為,只是以他兒子的名義而已。畢竟明良這個大家看起來再正直廉潔不過的人都能參與侵吞李家產業(此時經過審問,明良已經承認了參與李家產業,物證也非常充足),他雖然看起來也很正直廉潔,但也未必不會參與。

而且他兒子還遲遲不能歸案,外人更加認為他有意包庇。這樣一來,對他的印象更壞。短短几日,他的名聲已經一落千丈。而他是周禮派的幹將之一,他的名聲受損,當然會影響到周禮派。

這對周禮派是致命的打擊。儒家本來就以道德為本,即使區分了私德與公德,那也都是道德,何況侵吞商人產業既是私德也是公德。學派中重要人物連這個本都不可靠,誰還能相信他們?既然人都不可靠了,學說豈會是可靠的?

而且此時朝中的情形也有些微妙。自從敲響登聞鼓那一日早朝的辯論后,周禮派與明禮派又辯論了幾次,雙方越發對立起來,也都在勸說朝中官員和大儒贊同本學派的學說,增大本學派的實力與影響力。所以原本對學派之分不在意的人也知曉了周禮派與明禮派,琢磨著加入某一學派。就在此時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好么,這些經過他們大規模宣傳知曉兩個學派的人豈會再加入周禮派?定然紛紛加入明禮派,甚至原本已經加入周禮派的人也會退出,原本影響力相差不大的兩個學派就會急速拉開距離,此後朝中他們周禮派的立足之地就會越來越小。

既然會導致這麼嚴重的後果,他怎能不哭?

見到他哭了出來,齊氏被嚇了一跳,鬆開了抓着他腿的手。李士魯本就站立不穩,她又忽然鬆開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但他卻也沒有重新站起來,而是坐在地上繼續哭。

「老爺,你這是怎麼回事?」齊氏又問道。

李士魯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又哭了一陣,才慢慢止住眼淚。他用袍袖擦了擦臉,扶著椅子站起來,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完全恢復了平靜,又站起來對齊氏說道:「你讓下人們將東西收拾一下,將院落打掃乾淨。咱們家不算富裕之家,直到當今聖上繼位后,增加官員的俸祿,生活才好了些,但因還要顧著老家,也省不下多少錢,咱們家也沒有多少家當,明日能夠收拾好吧。」

「東西收拾好以後,讓老王按照咱們家的人口與家當,雇幾輛馬車。不過雇馬車前要與他們說好,」

李士魯本想說『哪一日用到馬車難以確定,他們或許要多等幾日』,但這句話還沒有出口就聽齊氏有些驚慌的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要收拾行李,又要雇馬車?發生什麼事了?」

「……,家中的傢具都是原本租下這個院落的時候房主留下的,不是咱們的,倒不用琢磨帶走。……」李士魯卻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對屋內的僕人吩咐著。直到吩咐完了,才對齊氏說道:咱們家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的名聲也已盡毀,縱使陛下寬大為懷不對我多加苛責,我還有何臉面在朝為官?我這就寫告老的奏摺,向陛下請求允許我告老還鄉。既然你不讓我將玄琺捆住了送到錦衣衛衙門,那我就向陛下請旨,讓錦衣衛的軍士來將他抓走。」

「老爺!」聽到這話,齊氏才慌張起來。她原本以為李玄琺犯下的不是多大事情,憑藉李士魯的官位和在陛下面前的顏面能夠將事情混過去;聽到李士魯的這番話,才明白竟然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老爺,那就將琺兒捆起來由老爺送到錦衣衛衙門。「她急忙說道。齊氏雖然偏愛小兒子,但也知道這個家最重要的人是誰,為了保住丈夫的官位,兒子也是可以犧牲的。

「不必了。你若是想他少受些苦頭,就勸他自己去錦衣衛衙門自首,我不會將他送去錦衣衛了。其實本來,即使我今日將他捆住了送到錦衣衛鎮撫司,也無顏面繼續在朝為官,明日也會向陛下請求告老。阻止我捆住玄琺只不過是提前了一日而已。」李士魯說道。

「這,這,這,」齊氏聽了這話,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掩面哭了起來。

「夫人,」李士魯反而勸她道:「你也不必這樣傷心。這一切也不是你的過錯。若是我平日裏對玄琺管教的更嚴些,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情。等回了老家,咱們好好教導幾個孩子,就好了。」

但不管他怎麼勸說,李士魯只是雙手捂臉哭泣。他想繼續勸說,忽然一個僕人走進來,說道:「老爺,方先生來了,要見老爺。」

「方先生?快請進正廳。」李士魯這樣吩咐一句,又對妻子說道:「我先去招待方先生,過一會兒再來與你說話。」就急匆匆趕出了這間屋子。聽到他的這句話,齊氏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又哭了一會兒,似乎將眼淚都流幹了,拿起手巾擦了擦臉,抬起頭看了一眼房梁。

……

……

「方先生,李僉事,你們何必向朕請求告老?」第二日上午,在乾清宮前殿,允熥手裏拿着兩份奏摺,對面前的方孝孺與李士魯說道:「方先生,你今年不過五十二歲,李僉事你年紀更輕,才四十五歲,如何就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了?快將奏摺拿回去。」

一邊說着,他還一邊觀察這二人的表情。方孝孺臉上十分平靜,是那種似乎已經看開了一切的平靜,就好像掩藏在巷子深處無人打水的古井般平靜無波;李士魯的臉上卻充滿了悲傷之意,臉上也有淚痕,似乎剛剛哭過。

見到李士魯這幅表情,允熥一怔。就算不得不辭官,但也不至於這樣傷心吧?

「陛下,」方孝孺說道:「臣治家不嚴,致使家中僕人做下如此之事,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臣連家都不齊,如何還能治國平天下?臣無顏面再在朝為官。」

「陛下,臣所犯的過錯比方先生更大,無顏繼續在朝為官,請求陛下准許臣的告老之折。」李士魯也說道。

「朕不能准!」允熥說道:「先不說朝中失了方先生、李僉事二位大臣的損失。若是朕真的准了二位愛卿告老的奏摺,朝中大臣必定說二位愛卿其實本人牽扯進了李案,朕為了你們的顏面着想並未公開,而是讓你們告老回鄉了事。這樣一來,二位愛卿的名聲反而會完全失去。朕不能准。」

「陛下關懷臣之心,臣銘感五內。但臣實在無顏面再在朝為官,請陛下恩准。至於名聲,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臣也不會掛懷一二不了解臣之人對臣的誤解。」方孝孺答道。李士魯沒有說話,但意思應當與方孝孺是一樣的。

允熥撓頭。他不能讓方孝孺與李士魯同時告老還鄉,這對他的名聲也不好,況且也沒有必要。但瞧着他們堅定的神情,想要挽留方孝孺或者李士魯繼續在朝中做幾日的官兒也並不容易。

「李僉事,朕有些不解。為何愛卿臉上掛有淚痕?」他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勸說話語,決定岔開話題,何況他也確實對此有些好奇。

「此乃臣的家事。」李士魯說道。

「昨日李僉事之三子李玄琺入錦衣衛關押,愛卿莫非是為他會受到折磨擔憂?愛卿放心,朕已經下了口諭,對抓捕的在朝官員與在朝官員的親眷少用刑法,只要愛卿之子老實交代,就不會受到折磨。當然,若是仍然不願招供,朕也沒有辦法了。」允熥說道。

「臣並非是為臣之三子擔憂。他既然觸犯了國法,就應按照國法處置,臣絕不敢請求徇私枉法。」

「那愛卿臉上掛有淚痕,表情又這樣悲傷,到底是為何?」

這次李士魯猶豫了一下,行禮說道:「因管教孩子不嚴,又聽聞臣要辭官回鄉,拙荊昨日上吊自盡。」

「啊!」允熥吃了一驚。他萬沒有想到,此事竟然會惹得李士魯的妻子上吊自殺。他連忙問道:「愛卿之妻,現,現下,是,是……」

「謝陛下掛懷,拙荊因下人發現的早,很快解救下來,性命無憂。但不知是上吊時觸動了什麼,拙荊被解救下來后癱瘓了,一動也不能動。」帶着淡淡的悲傷,李士魯說道。

「這,盧義!」允熥馬上高聲叫道。

「奴婢在。」

「你馬上去太醫院,請太醫去李僉事的府上診治,瞧瞧能否將齊恭人治好。」

「是。」盧義答應一聲,轉身退下。

「朕當然知曉你定然已經找醫生看過了,但太醫院的醫生醫術或許更高明一些,再給齊恭人瞧一瞧,或許能治好。」他又對李士魯說道。

「陛下恩德,臣銘感五內。只是臣既然已經告老,拙荊也當不得陛下恭人之稱。」李士魯說道。他沒有推辭太醫給他妻子看病。

「既然朕還沒有準愛卿告老的奏摺,愛卿就仍然是正四品官兒,愛卿之妻也仍然是恭人。」允熥這樣說了一句,又道:「朕也不會准你告老的奏摺。」

「臣無顏再在朝為官,請陛下准許。」李士魯又道。方孝孺也附和著說了一句。

允熥又勸了他們好一會兒,同時腦海中思索還有沒有更好的勸說的話。他想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事,對方孝孺說道:「方先生,朕記得方先生還在五城學堂教導學生。今年方先生教得這門課已經都準備好了,若是方先生忽然離去,一時恐怕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教導。方先生教導他們到一半忽然告老,豈是為人師者應當做的?」

「臣家中的僕人坐下如此事情,臣治家不嚴,還有何顏面去教導學生。」

「方先生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先生適才也說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並不十分在意旁人的看法,如何又覺得無顏面教導學生了?何況方先生即使辭官回鄉,難道從此之後就不教導家中的兒孫,而是全部另請先生教導?」

「臣家中族中之人,與五城學堂的學生不同。」

「怎麼不同?不都是年紀輕輕需要先生教導之人?」

方孝孺被他反駁了幾句,竟然不知還要再說什麼,張口結舌。允熥又勸說幾句,他最後說道:「那臣就在京中逗留,繼續教導五城學堂的學生。但臣請陛下一定要尋找替代臣之人,在今年六月的第一學期結束后,下學期另找人教導。」

「好。」允熥也只是想拖他在朝中再逗留個三五個月的,能拖到今年六月就成了。

「即使如此,臣也不敢再擔任朝中官職,請陛下准許臣辭官。」方孝孺又道。五城學堂也不是朝廷的官屬學校,在其中教書不需要官員的身份。

「朕聽聞愛卿家貧,人口又多,並未積攢下多少錢財,若是少了官俸如何還能在京城居住?長安居,大不易。何況若是朕准了方先生辭官的文書,先生還有何借口逗留在京城?豈不是更加影響旁人對愛卿的看法?朕不能准。」

方孝孺再三請求,允熥最後只是答應將他的官職改為閑職,不許辭官。方孝孺最後也答應了。

「臣請求陛下准臣告老。」李士魯又道。他也不在五城學堂教書,完全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允熥也不想再挽留他了。他挽留方孝孺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既然方孝孺已經留下來,沒有必要挽留李士魯了。但他嘴上還是挽留幾句,最後裝作實在無法挽留,答應李士魯的辭官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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