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4章 方孝孺與李士魯

第1394章 方孝孺與李士魯

在聽到允熥已經下令錦衣衛重審后,三人齊聲讚頌了一句「陛下英明」后就要退下。可允熥卻忽然又道:「方先生,李僉事、盧御史,朕還有事要與幾位愛卿說。」

「臣敢問陛下何事?」方孝孺問道。

允熥臉上閃過猶豫之色,想了想說道:「方先生,前些日子朕生了病,正旦日接見番國使者的時候精神不濟,也沒有好好與番國使者說話;不過朕也能瞧的出來,事情安排的十分妥帖,朕心甚慰。」

「這都是練尚書與傅院使的功勞,臣不敢居功。」方孝孺忙道。

「過幾日朕打算再次召見卡斯蒂利亞國使者吉哈諾,你回去后與練卿、傅卿商議一番,按照何等禮節召見他。畢竟卡斯蒂利亞之國與其它番國不同,來自數萬里之外的國家,也是第一次來朝拜大明;何況朕又有事要與正使吉哈諾以及副使說。」

「臣遵旨。」

「朕還有幾點要求,先與方先生你說了,你回去后告訴練卿與傅卿。一是……」允熥又道。

雖然允熥這麼看重接見一個番國的使者在他看來沒有必要,但這話中的道理卻也不錯,卡斯蒂利亞是第一次朝拜大明,稍微重視些也沒什麼。但他心裏有些奇怪:『若是與他說這件事,留下他就罷了,為何還要留下希魯、繼增?』

允熥說了幾句,方孝孺忙低頭答應,同時靜候允熥的其它吩咐;允熥頓了頓,又道:「罷了,此事在朕看來十分要緊,朕派一名小宦官去將練卿、傅卿叫來,咱們君臣一起商議。」

「陛下,接見番國使者也不需臣等,臣請求告退。」李士魯說道。

「臣請求告退。」盧原質也說道。他們二人一開始還以為說過接見番國使者之事後會有話吩咐他們,可沒想到陛下卻又要與練子寧、傅安當面商議此事。那他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

「這,」允熥當即就要出言挽留他們,但似乎也沒什麼理由挽留。正着急,忽然聽到從外面傳來「登登登」的腳步聲,隨即一個小宦官雙手捧著一本奏摺快步走進來,走到允熥面前行了一禮,隨即說道:「陛下,這是錦衣衛指揮使秦松的奏報。因陛下吩咐凡是錦衣衛的奏報都馬上送過來,奴婢是以送來。」

「好,你做的不錯。」允熥伸手從他雙手中拿起奏摺,順嘴誇獎一句,翻開來看。李士魯與盧原質也非常關心錦衣衛的奏報,也不再請求告退,等在一旁,偶爾抬起頭瞧瞧允熥的表情。

他們就見到允熥一開始的表情還正常,但很快就變得有些驚訝,之後變得更加驚訝,似乎是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連眉毛都豎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允熥才將這本奏摺看完,又向前翻了翻,重新看了一些地方,隨後抬起頭看向李士魯,又看了一眼方孝孺。

「臣敢問陛下,奏摺中所言何事?」方孝孺問道。在場三人他資歷最高,又最得允熥尊敬,所以出言。

「朕是昨日上午,也就是供詞剛剛公開時,命秦卿重新查證此事。在走這種,秦卿言到,又對供詞進行查證,且派人一日夜平治五百里去蘇州查看當地查案之人有無偽造證據之事。經初步查證,此事應當無錯誤。」

「陛下,」李士魯正要說話,就見允熥又擺了個讓他們先不要說話的手勢,只能停止說話。允熥揮了揮手中的奏摺,又道:「而且蘇州府又報來新的供詞,是蘇州知府趙岩的供詞,他在供詞中言到:『侵吞李家產業,不僅都察院河南道御史明良參與,浙江按察僉事提調蘇松道李士魯,與鴻臚寺卿方孝孺也有所參與。」

「陛下,這必是污衊!」方孝孺馬上說道:「臣絕未參與此事!」

「陛下,臣也沒有參與此事。」李士魯跪下說道:「若是臣參與侵吞李家產業,願受凌遲之刑。」

「陛下,臣以身家性命擔保,方寺卿與李僉事必定不會參與這樣的事情。」盧原質也道。

「朕也不願相信。只是,」允熥又擺了擺奏摺,繼續說道:「趙岩在供詞中說,他未曾當面見過方先生與李僉事,但曾見過李僉事之三子李玄琺,與方先生家的二管家。這二人還拿出了李僉事與方先生親筆所寫的書信。只是他們並未將書信留下,讓趙岩看了幾眼就收了回去;趙岩也明白像方先生與李僉事這樣的高官不願留下證據的心思,所以沒有留下。」

「趙岩如何確定這兩封信確實是方寺卿與李僉事親筆所寫?」方孝孺與李士魯都成了嫌疑人,辯解一句后不方便再說話,就由他出言問。

「趙岩當初在京中為官的時候,見過方先生與李僉事親筆所寫的奏摺,記住了筆體與印章的樣子。那日李玄琺與二管家拿出的書信上的筆體和印章,與他當初見過的一模一樣。」允熥倒是絲毫沒有不耐之色,繼續解釋道。

盧原質正要再問,忽然見到李士魯身子一顫,似乎要跌坐在地上。頓時,允熥與盧原質、方孝孺三雙眼睛都看向他。

『我記得就在今年五月份,我有一次找不到印章,找來找去發現是在玄紀那裏。玄紀當時說是想用我的印章蓋在手條上在賬房支領錢財,我去詢問賬房確實短了這麼一筆款,就當眾處置了他一番,又罰沒了他的月俸后就罷了。而且玄紀雖然讀書不太好,但寫的一筆好字,與我的字體十分相像。』

『而且就在今年六月到九月,他忽然說要回鄉,侍奉祖父祖母。我想着難得他孝順,在鄉下讀書沒準比京城更好,就准了。從京城返回東陽老家,也確實經過蘇州府。』

想到這些,李士魯頓時明白,八成是自己的這個三兒子冒用他的名義參與此事,想要得到錢財。既然他的兒子確實參與了,他哪裏還能理直氣壯的說此事與自己無關。

「陛下,臣,」李士魯斟酌著要將這些事情說出來,但允熥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他要說什麼,言道:「李僉事,你不必說了。你這就回家,詢問你第三子是否參與過侵吞李家產業。」

「謝,陛下,隆恩。」李士魯用緩慢的速度將這五個字說出來,叩頭謝恩。之後他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雙腿的骨頭好像變軟了似的,站了幾次竟然站不起來,還是盧原質將他扶起來。

「方先生,朕也許你回家,問二管家。不過既然只是方先生家的下人,朕就不留體面了。若是他確實參與侵吞李家產業,朕就要錦衣衛抓他治罪了。」允熥又對方孝孺說道。

「若是臣家中的管家確實參與此事,無許勞煩錦衣衛軍士,臣自當將其縛至錦衣衛鎮撫司。」方孝孺躬身說道。

「二位愛卿退下吧。盧愛卿,你也回去吧,朕本來還有事要與你說,但出了這樣的事情,朕也沒心思與你說了。」允熥又道。

「謝陛下。」三人又先後答應一聲,方孝孺最先邁步挺直了腰板走出去,盧原質扶著李士魯離開乾清宮。

允熥看着他們的背影,嘆了口氣,轉過頭不再看。

很快,方府的二管家與李士魯的三兒子參與侵吞李家產業之事就傳遍了京城,據說是從參與調查此事的錦衣衛校尉的親戚家裏流傳出來的,因為沒有得到錦衣衛證實,允熥也什麼都沒說,不知真假,但傳的沸沸揚揚。

又過了一日,方孝孺親自帶着十多個已經被捆綁住的人前往錦衣衛鎮撫司,指著最前的那個被捆住的人對急忙趕出來迎接的秦松說道:「此人就是秦指揮使的奏摺中所說的那個參與李案的余家中的二管家。他既然做下違逆國法之事,余也不會包庇,今日就將他交給錦衣衛,按照國法處置。」

「另外那十一人,也都是余家中涉及李案之人,其中還有餘一名同宗親眷,都交給錦衣衛處置。」

聽到方孝孺的話,在旁邊圍觀的人頓時大嘩!原來傳言是真的!

「方先生,深明大義,秦松佩服。」秦松對他行了一禮。

「余治家不嚴,致使家中被發生這樣的事情,豈敢當秦指揮使佩服這兩個字?」方孝孺有些心灰意懶的說道:「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余連家都不齊,如何還能治國平天下?余已經寫好了奏疏,向陛下乞骸骨。」

「方先生,」秦松正要再說什麼,卻見到方孝孺已經又對他行了一禮後轉過身,離開了鎮撫司門前。他略一思索,覺得自己最好不要追上去,揮揮手讓軍士將人都帶進去,自己也轉身回去了。

此事也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京城,頓時所有官員都知曉之前的傳言是真的,而且也不是誣陷。頓時,眾人一邊對此議論紛紛,一邊緊盯着李士魯的府邸。但令眾人詫異的是,李士魯的府邸竟然一連數日都沒有動靜,至少從外面看,沒有動靜。

……

……

「老爺,我求求你老爺,不要將琺兒送到錦衣衛。錦衣衛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衙門,琺兒進了這樣的地方,豈能活着出來?」在李士魯的府邸內,一個女子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說道。這女子看起來大約四十多歲,穿着一身上用、但略有些舊的綢衣。女子的長相原本不錯,但此時臉上涕泗橫流,完全看不出保養得宜。

李士魯站在她面前,重重的說道:「玄琺犯了國法,而且此事已經天下皆聞,我豈能包庇?我又怎麼包庇!」

「那也不能將琺兒送到錦衣衛鎮撫司。如果實在拖不得,就將他送到刑部。老爺你之前在刑部做過官,胥吏都熟,幾個郎中、員外郎也有相熟之人,托他們照看琺兒也不會吃多少苦。進了錦衣衛的監牢,裏面也沒有老爺認識的人,他們虐待琺兒,琺兒可就吃苦了。」中年婦人又道。

「這怎麼行!此案現在還在被錦衣衛查證,如何能夠送到刑部?何況按照規矩,就算送到刑部,刑部也要將他轉送至錦衣衛。你不要再在這裏妨礙我了!」此時李士魯的語氣已經很不耐了。

中年婦人也聽出了他的不耐,但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她是李士魯的正妻齊氏,一共生了三個孩子,兩子一女,最小的孩子就是李玄琺,因此對他視若珍寶,從來不肯讓他受一點兒委屈,因為她總是給他錢供他揮霍,才使得李士魯將家中的財權收歸自己。

齊氏愛極了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平時連一點兒委屈都不願讓他受,這時更不願讓他受牢獄之災。在李士魯要將李玄琺送入監牢的時候把兒子藏了起來;今日李玄琺被他找到了,她又跪在他面前求情。

「老爺,你去求陛下,陛下對大臣一向十分優待,老爺你去求陛下繞過琺兒,陛下一定會答應。即使以後不許琺兒參與科舉,甚至必須返回原籍而且不能離開一步也好,就是不要讓琺兒去坐牢!」她又說道。

「不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豈能為了一己之私違逆國法!」李士魯大聲說了一句,又吩咐兩邊的下人:「你們趕快將玄琺捆起來!」

「誰敢動!」齊氏喊道:「誰若是敢動琺兒,我必定輕饒不了他!」

聽到這話,下人們面面相覷,不敢再動。李士魯與齊氏成婚二十多年,總不會將妻子給休了,也就是說以後他們還會在齊氏手底下幹活,可不能得罪主母。

李士魯叫了幾聲,見下人們都不動,生氣的大叫一聲:「你們都不動,我親自動手!」拿起繩子,就要走過去將兒子李玄琺綁上。

「兒子快走!」齊氏卻一把抓住李士魯的腿,同時大聲叫道。

李玄琺早就嚇傻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不知道該怎麼辦,剛才一直楞在原地。這時聽到母親的話,反應過來,就要跑出去。但他腿也發軟,走的很慢,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出去。守在門口的下人愣了愣,假裝要攔他,但沒有用半分力氣,讓李玄琺成功逃走了。

見到他離開這間屋子,妻子也仍然抱着自己的腿,李士魯長嘆一聲,將繩子扔到地上,又叫道:「想不到我李士魯一生清名,今日敗在了妻子與兒子之手!」

又大喊道:「方先生,我對不住你!」隨即竟然「嗚嗚」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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