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接戰

第二十三節 接戰

得知面前出現闖軍的攔阻部隊后,賈明河和何馬都急忙趕往一線,赤灼營的隊官報告現數百闖軍騎兵。

「這麼大規模的騎兵,絕不會是游騎探馬,」賈明河有些迷惑:「難道闖賊現了我的動向,而我一直沒有現他們的探馬么?」

「這不可能,大人。」何馬抗聲道:「我們日夜監視,如果闖賊真的有探馬,我們一定早就現了。」

賈明河的遲疑也就是一瞬間,馬上就重現變得堅定:「這是許平的一部,我們剛才渡河時被現了,這部闖賊就急忙趕來阻攔。」

望着那些隱約可見的壕溝和矮牆,賈明河沉吟道:「從時間上看,許平的主力應該快到儀封了,現在這裏的闖賊派出的急報快趕上他的隊伍了,這裏的工事我們必須立刻突破,在他逃走前截住他的退路。」

赤灼營的兩個隊已經開始展開,從行軍縱隊轉變為作戰隊形,期間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打擾,沒有反擊、沒有炮火,只有一些弓箭,而且還迅被明軍的掩護槍手所壓制。

大隊的近衛營長矛兵從伏擊處退下來,然後出現在許平的身後,看上去就好像是新開來的增援部隊,他們的出現可能會讓明軍意識到他們的佯攻已經瀕臨失敗,這會讓賈明河惱火,卻不會讓他感到威脅。長矛兵在矮牆背後排列成陣,遲樹得手下的一百騎兵還在四處驅趕明軍的偵騎兵,剩下的四百騎兵——其中半數是西營的好手,在許平背後隱藏待命。

「有誰看見新軍的大炮了?」

沒有一個參謀回答許平的問題。周洞天在戰前做分析時認為,明軍的炮兵不會很快抵達,戰前他帶着幾個參謀反覆檢查過渡口和道路。周洞天估算,如果賈明河想把一個營迅運過河的話,他就不得不減少騎兵和炮兵。明軍可能認為炮兵沒有必要前進太快,他們會試圖用步兵打通這一段道路,炮兵只是用來攻城。

赤灼營正在許平的面前拉開戰線,正在做打通道路的準備。這隊明軍有一千二百人的樣子,約半數是火槍手,果然都換裝了燧槍。

……

歸德府,

「郁帥,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呢?」一個明軍將領嚷嚷着:「西賊那幫草寇,他們有多少道行郁帥還不知道么?我們楚軍從來都能以一打十,休要說那孫三、李四,就是他們的乾爹張賊,見了我們楚軍也只有跑的份啊,想那瑪瑙山,我們三百來人,就趕得張賊幾萬黨羽滿山亂竄。」

「黃兄弟啊,」郁董臉上全是無奈之色,正和他說話的是左良玉麾下戰將黃守缺,作為楚軍遣來援汴的先鋒官,黃守缺只帶來幾千多兵馬,糧草也有些不足,因此自從幾天前他趕到歸德府後,就每日來騷擾郁董,想說服他出戰:「西賊是沒啥可怕,可還有闖賊啊。」

「闖賊……」楚軍對闖營頗有忌憚,楊嗣昌、左良玉一般都不願意去惹李自成,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黃守缺道:「也就是四、五千闖賊?郁帥和我手下,足有上萬兒郎,開封城內還有幾萬官兵,還收拾不下幾千闖賊?」

郁董心說「就是收拾不下」,不過他嘴上只是叫苦:「我部迭經苦戰,現在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啊。」

「郁帥啊,這話您有些欺心?」黃守缺來了雖然沒有幾天,但看到歸德府對郁董百依百順,糧草、軍器、銀餉都全力滿足,對郁董滿歸德府抓丁的行為也視而不見:「郁帥你都休養了這麼多個月了,手下足稱得上是兵強馬壯啊。」

「兵凶戰危,人死不可復生。」郁董長嘆一聲:「再說賈帥不是已經到了河南了么?我們不妨等等賈帥,說不定賈帥派來聯絡我們的使者已經在路上了。」

「黃候的手下,怎麼會肯分功給我們?」黃守缺這麼急就是擔心新軍搶功勞:「黃候的手下已經這麼多年沒打仗了,我家大帥可是帶着我們刀上舔血地打了二十年。何況,那個許賊以前還是黃候的人,賈帥清理門戶,肯定更不願意叫上我們了。」

無論黃守缺怎麼動員,郁董就是搖頭不應。

突然帳外有人報告有使者求見,被傳進來后,原來是朱元宏的家丁:「郁帥,家主奉侯督師之命,趕來河南助賈帥一臂之力。」

郁董和朱元宏也有一面之緣,聽說朱元宏過上些時日就會抵達后就笑道:「到時候一定要和朱帥暢飲一番,嗯,不妨就請朱帥來歸德府,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歸德?」那個使者一愣:「應該是開封?賈帥已經向開封進攻了,郁帥不知道么?」

「什麼,新軍已經去開封了?」黃守缺一蹦三尺高:「賈帥不是才到河南么?也不歇息就進攻了?」

「是啊,」使者答道:「小人在路上見到賈帥已經拔營渡河了。」

「太好了!」郁董突然一聲大叫,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那許賊之於黃候,就好似天庭星君的坐騎偷跑下界,不,不,是坐騎身上的一個跳蚤,他偷了黃候的兩件法寶下界來搗亂,我們這幫孫悟空也沒有辦法,但現在黃候身邊的人來了,那他還不得束手就擒?」

……

在第一道戰壕里,高成倉的果長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着:「鎮靜,鎮靜。」

高成倉知道果長是在安慰他自己,不過果長的聲音讓他感覺心裏更加慌張。沉悶的鼓聲由遠而近,一聲聲就好像敲打在高成倉的心頭,這聲音越來越近,近得好像就在自己的背後。高成倉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他身邊、身前的同伴都不安地扭動身體,大概每個人都想探頭看一眼。

赤灼營的士兵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個二百米寬的戰陣,踏着鼓點慢步向闖營的壕溝走過來。

許平揮揮手,一面旗幟從胸牆后豎起,在牆的正中央孤零零地飄動,闖營的鼓聲也隨着響起。

「點火。」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果長輕聲出命令,高成倉掏出火石點燃火繩,深吸一口氣把明焰吹熄,收起火石,熟練地把火繩調整到位。

咚咚的低沉鼓聲,突然被一聲高亢的呼喊刺透:

「全體——起立!」

「起立。」

果長的命令出后,高成倉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把蓋在頭上的乾草甩開,陽光一下子射在臉上,他眯起眼睛,胸中的緊張和煩悶彷彿一掃而光。一直坐對面的同伴也在這一時刻站起,端端正正地抱着他的火槍和高成倉近距離對視着。

「瞄準。」

高成倉熟練地迅旋轉,趴在戰壕邊的同時已經把槍托在耳際,架在壕溝沿上指向前方。

「呼!」

霎那之間高成倉看見了敵人。他的正面就是一個高擎著旗幟的明軍旗手,距離這麼近,高成倉都能看見敵人那張嚴肅的臉,緊閉着的嘴唇、兩撇有些上翹的八字鬍、凝視前方的專註眼神、還有那緊鎖著的眉頭。旗手後面是一排密密麻麻的明軍士兵,他們身上的鐵甲射出燦爛的光芒,兩個鼓手把手裏的棒子舉得高高,正要用力把它砸向鼓面。不過高成倉沒有機會再看下去了……

「開火!」

高成倉扣下扳機,順着火銃后震的勁一個右轉退到後排,把壕溝邊沿給同伴讓出來。同伴立刻隨着口令向前,趴在壕溝邊把火銃探出,指向對面的明軍。

指揮官一直等到高成倉他們這排人填充完畢才下令第二組開火,然後第二組的人立刻迴轉,讓出射擊位置。又聽到指揮官叫道:

「瞄準。」

高成倉第二次趴在戰壕沿上,第二次好奇地觀察著對面的敵人。對方還在緩步向這裏走來,不過這次高成倉沒有看到任何面容,只有一張張落下的冰冷麵具。

「開火!」

又是一個新的循環,這次當高成倉轉身向後時,他看到營里的兩門炮的炮口剛剛從矮牆后推出。

「開火!」

站在兩門炮中間的顧夢留狠狠地把高舉在頭頂的劍虛劈向前,身側的兩門六磅炮出巨大的吼聲,倒退著噴出火光。在炮手給火炮填彈的時候,顧夢留單手扶在矮牆上觀察著敵軍的情景。他腳前是大批抱着槍背靠着矮牆坐倒的士兵,腳下則是一批趴着的士兵,顧夢留必須小心不要踩到他們。他回頭望一眼,見士兵正推著大炮複位,就再次把劍高舉過頂:「開火!」

「我們犯了一錯誤,就是小看了赤灼營,」在遠處觀察戰況的許平作出一個評價:「但赤灼營犯了同樣的錯誤。」

「是的。」周洞天立刻出贊同聲,他左右環顧無人,想許平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道:「大人,剛才你是為了鼓舞士氣?一定是為了鼓舞士氣?」

「是的。」許平平靜地說道。

「哦——」周洞天長吁一口氣:「那就好。」

「不過軍中無戲言,我說的責罰當然有效。」

「大人!」周洞天叫了一聲:「您不是說真的?」

「我知道,你是想說我們已經是賊了,」許平很清楚從新軍跟過來的部下們的擔心,現在李自成在近衛營中同樣安插了不少舊部,這些人與官兵有着深仇大恨,就是那些許平招募來的士兵,恐怕也不會對官兵有任何好感可言。從來官兵被俘,義軍若是損失小、心情好,說不定會用來補充自己;若是損失大、心情糟,或是被俘的官兵不肯投降歸順,那多半都會殺了泄憤,官兵當然也是如此,被俘的義軍還會被剖腹用心肝下酒,現在義軍也漸漸開始有類似的報復行為。

如果許平違逆眾人,為保官兵戰俘的命而懲罰義軍士兵,周洞天擔心會有很多人不服,更會懷疑許平是不是在念舊情、找退路。許平沒有再做解釋,而是責備周洞天道:「難道你覺得現在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么?」他指指前面的戰鬥:「打贏這仗再說,不然就沒真假一說了。」

新軍前排長矛兵的攻擊前進度還是標準的度,這讓他們付出更大的代價,在火銃的連番齊射中,一排又一排的新軍士兵被打倒在地:「這種錯誤讓他們損失慘重。」

周洞天緊跟着又道:「不過這種程度的傷亡,還遠不足以讓新軍卻步。」

許平默然表示贊同。

當高成倉第三次走到前排時,他看見最前排的官兵已經放低長矛,正向最前排的戰壕里捅去……

第二道壕溝里的五百名火繩槍手每一次齊射,都會讓成排的新軍長矛兵倒下。新軍的鼓聲變得密集起來,他們步兵的腳步隨之加快,在三排長矛手居高臨下的刺擊中,最前排壕溝里的近衛營長矛手被迅擊退,他們沿着交通壕退向第二道戰壕。赤灼營的士兵不停地躍下戰壕,他們的遠程部隊終於出現在許平的視野里。

同樣身披鐵甲的赤灼營燧槍手在壕溝前停下腳步迅排隊,近衛營新一輪的齊射將大批明軍擊倒,他們身體旋轉着摔倒在地,有的人一頭就扎向腳前的壕溝里。高成倉把火繩槍舉起時,看到一個明軍軍官舉起手中的指揮劍,他能看清那個軍官的動作,他彷彿能聽到那個軍官出的嘶聲大喊。

在喝令聲中高成倉扣動扳機,又是一片赤灼營的燧槍手被擊倒。幾乎是同一時刻,明軍的三排燧槍一起射,對面硝煙騰起的同時,高成倉聽到彈丸飛過頭頂的呼嘯聲,眼前的地面上還飛濺起泥土,沙子打得他臉頰生疼。

高成倉走向後排換彈的時候,注意到有幾個同伴摔倒在地,連滿是血,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在高成倉裝彈的時候,另外一排火繩槍手趴在壕沿上待命,指揮官等待着後排裝彈完畢所以遲遲不能下令開火。又是一聲悶哼,高成倉看見側面一個同伴的斗笠被打飛到空中,他的身體重重往後撞到壕溝牆壁,然後彈向前方倒在泥土中。在裝彈結束前,壕溝再次受到一次攻擊,視野里又有一個人倒下。

總算裝填完畢了,高成倉替換下前面的同伴。對面的明軍也正在裝彈,高成倉緊緊趴在壕沿上,只有眼睛和半個鼻子露在外面。

「快點,快點……」

他焦急地等待着命令,對面的明軍已經完成裝填,最前一排跪下,他們後面的兩排也放平槍口,那個官兵將領揮劍下令的時候,雙腳都跳離地面,眼前的地面被打起一片泥土,不少都濺到高成倉的臉上。

「他娘的,差一點兒就打中了老子。」高成倉在心裏罵着。對面的明軍又站起身開始裝填,可是高成倉還是沒有等到射擊的命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人把膛條抽出,然後再次放平槍口朝着自己,又是一排子彈打來,緊靠在高成倉身邊的人輕呼一聲向後倒去……對面的人又開始裝彈了。

「開火!」

「去你的。」高成倉拚命地扣下扳機,他走向後排的時候忍不住把心裏話喊出來:「嘿,老子真想有把燧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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