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道毀滅
第一次兩個大白褂進來注射,第一次注射黑色藥劑,第一次注射完畢后沒有馬上離開,第一次藥力強到連大腦都幾乎無法工作。
今天嘗試了太多的第一次,她全身的細胞都要開始興奮起來,如果不是被藥效壓制住了的話。
但在內心的持續亢奮中,她甚至隱隱覺得還會有更多的第一次發生。
不負她所望,接下來的每一刻她都在經歷她人生的第一次。
她正保持着那個僵硬的姿勢不動,突然有一隻冰涼的手抓住她的上臂,動作僵硬地將她翻轉過來,使她身體正面朝上,平躺在地上。
她被轉換了姿勢后,被壓在下面已有些酸麻的的左半邊身子一下子得到放鬆,她的心情甚是愉悅。
注射后觸摸並移動她的肢體,這也是第一次。
被翻轉后的2083終於看到這兩個……不,只有一個白大褂,另一個是和機械臂一樣的材料組合而成的機械人。
從她的視角看白大褂,發現他出奇的高,身型中等,不胖也不瘦。嗯,和之前的猜測差不多。而對站在白大褂身邊的機械人的猜測,則全部都是錯的。
她沒兩下便把猜測的結果拋擲腦後,眼珠左右亂動着,正在努力地嘗試和他們打招呼。
但是……他們好像沒有收到。
白大褂起身站直后,黑色的眼睛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彷彿她只是一件普通的物品。
他利落地轉身,抬腳朝着門口走去,同時對着機械人下命令:
「將她抱起,跟着我。」低沉喑啞的聲音無任何起伏。
「****,***。」
當白大褂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里時,她興奮地轉了下眼珠,但後面又變成了迷茫。
這是……白大褂的聲音?白大褂可以說話?嗯……但是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2083還是很開心,因為她聽到了白大褂的聲音,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儘管她並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既然他發出了聲音,那麼她就要開始回應了。2083心裏這樣打算著,完全沒意識到這話根本不是對着她說的。
她興沖沖地立刻開始嘗試像他一樣發出聲音,但……失敗了,她忘了她現在全身上下只余眼睛和耳朵可以活動,其他的部位完全動不了。
她暗暗打算著:等身體恢復自由活動后,她一定要試一下和白大褂說話。
機械人聽到命令后,立即彎腰單膝跪在地面上,直直地伸出兩條堅硬的機械臂,一條機械臂從2083的左腋下伸進,穿過背部,再從另一邊的腋下穿出;另一條機械臂繞過膝蓋後面,將她的膝蓋彎擱置在它的小臂上。
最後,它的機械臂微微用力將她抱起,後者那黑色潤澤的長發自然地垂墜下來,發尾隨着前者的動作微微晃動着。
2083的內心小人狂點贊:白大褂的小夥伴真厲害,動作比我的機械臂小夥伴流暢多了,嗯……但機械臂還是有一點點硌人,需要改進下的哦。
她完全沉浸在這新奇的體驗當中,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臂是被架開成一字型的,這個像要一飛衝天的姿勢略有些搞笑。
在機械人抱她的時候,白大褂已經快要走到門口了,它見此也趕緊地轉身,快步跟在他後面。
她架開着的雙臂隨着機械人的快速轉身,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十分流暢的圓弧,然後隨着機械人的動作,每走一步,她的手臂和發尾就有節奏地跟着晃一下。
直至機械人提起最後一個步子走出門口,2083的心裏仍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從這個房間出來了。她在今天真的能夠走出她的小世界,進入外面的大世界了!
一出了門口,她清晰的感覺到,外面的世界明顯比她的小世界明亮了好多倍。
發光的是走廊頂部的圓圓的小東西,這些刺眼的光線突然一下子直直地照射到她的眼睛裏,她的眼睛瞬間變得異常乾澀,同時眼睛內部產生輕微的刺痛。
但她的淚腺立馬反應過來,很快就沁出了大量的生理性淚水,沒兩下便填滿了她的眼眶,眼睛的不適稍稍有所緩解。
但2083興奮到不敢閉眼,她生怕一閉眼,自己就又回到了那個狹小無趣的房間里,繼續一個人枯燥而無聊地生活着。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頂部發光的小東西在她看來十分可愛,就連走廊兩邊和她房間牆壁一樣的白色牆壁也十分順眼。
淚水漸漸增多,她的眼眶已裝不下,多餘的淚水順着眼尾溢出,形成一股小水流,滑過太陽穴沒入烏黑的鬢髮里。
但她仍舊亢奮地睜着眼,想要儘可能地牢牢底記住這個景象,即使這個景象已經被淚水折射到變形扭曲。
約莫兩分鐘后,白大褂和機械人穿過了這長長的走廊,進入了一個比她房間大十倍以上的實驗室。
在這短短的路程里,除了一人和一機械人的腳步聲,白大褂和機械人沒有肢體交流或者語言交流,路上也沒有遇見其他的白大褂或者機械人。
她左右轉動眼珠,儘力地將自己的視野擴大,好奇地觀察著四周,眼睛裏滿是興奮與激昂。
在她看來,眼前的每一個事物都是十分新奇的。如果自己的身體能夠如常地活動,每樣東西,每個角落,她都還要用手仔細地摸一摸的,是一寸一寸地摸。
機械人往實驗室里走了幾步后,在一個裝置面前停下,接着便把她輕輕地平放在那個裝置凸出的平台上,然後一併把她的身體、四肢和頭部用簡易的支架固定住。
直到被機械人安置好,2083才戀戀不捨地眨了眨眼睛,最後一行淚水從眼尾滑落,沿着之前流過的已半乾的淚痕,流進黑髮里。
眼睛的淚水不再增多,裏面的刺痛也已經快要消失,她的眼睛已經差不多適應了這樣的光線強度了。
她閉着眼睛緩了一下下,然後又迫不及待地轉動眼珠,從左到右、一寸一寸地觀察著周圍的事物,耳朵同時仔細地聽着某些機器的運作聲。
嗯……那邊一直搖來搖去的是什麼?好可愛呀。還有那邊轟隆轟隆不斷滾動的機器,也好可愛呀,好想摸摸……
「主人,確定要啟動人道毀滅程序嗎?」呆板且語調平平的聲線。
機械人回頭詢問,紅紅的眼珠直直地盯着白大褂。
她是主人從業五十年裏最成功的實驗體,完美地融合了多個生物基因和機械基因,未來的戰鬥力也是十分可觀的。
它也多次在單向可視的牆壁外面觀察過她,一直以來,她每次融合其他基因時,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都十分積極正向。
如果就這樣毀滅了她,那之前主人那麼多年辛辛苦苦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2083本來還在好奇地看着左邊的機器,突然耳朵里傳來機械人呆板的聲音,她順着聲音轉動眼珠,好奇地看向機械人。
嗯……白大褂的小夥伴真厲害,居然會說話呢。對了,那她的機械臂小夥伴會不會呢?
顯然地,她並不知道此時她即將被決定是生,還是死。
「小奇,你逾越了。」白大褂的聲音比之前更加低沉,裏面帶着警告和被質疑的不悅。
白大褂的脊背挺直,身體正面對着某個機器,一身整齊的白色裝束透出些嚴肅的氣息。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虛空的某一處,沒有看向機械人,也沒有看2083。
從機械人的方向,或者是2083的方向看他,也只能看到他一小部分的身體正面,白色面罩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的,所以,機械人和2083都沒能看出他現在的表情。
她聽到了白大褂的聲音,遂又轉動眼珠看向白大褂,眼神里同樣帶着迷茫
她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頗有興緻地默默把這些語句記下來,並心裏偷偷計劃着:回頭她也對她的機器臂小夥伴說說,試試她的小夥伴會不會像這個機械人一樣回應她。
收到主人的警告,機械人紅紅的眼珠變得有些黯淡,它匆匆地回頭,專註地看着面前的操作面板。
停頓了幾秒后,它才抬起僵硬的機械手臂,灰色金屬手指輕輕滑動面板的某一點,同時用依舊呆板的聲音緩慢向它的主人報備着:
「能源艙,確認完畢。」
「啟動裝置,確認完畢。」
「粒子分離路徑,確認完畢。」
「……」
2083的視線從白大褂身上又迴轉到機械人這邊,眼睛閃亮閃亮的,她開心地記下這些句子。
這麼多的語句,可以和機械臂小夥伴們玩很久了呢。
直至最後一個零件確認完畢后,機械人還是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他的主人,發現他的姿勢和視線沒有半分移動后,這才堅定地按下了綠色啟動按鈕。
2083一直在看着它操作,也隨之記下那個動作,心裏猶自想着:等下她恢復自由行動后,她也要去戳一戳。
但她註定是沒有機會去戳下那個綠色按鈕了,也沒有機會和機械臂分享新學會的句子。
因為,在機械人按下綠色按鈕的下一秒,她的身體就瞬間被分散成無數個微小粒子,迅速地消失在空氣中。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白大褂才從那虛空裏回神,他僵硬地扭轉身體,緩慢抬起眼睛看向那個2083躺過的平台。
那裏僅剩兩件灰色的實驗服,整齊地擺在那裏,一件是短袖,一件是寬鬆長褲,原本鼓起的弧度已經癟了下來。
大白褂原本挺直的背像是一下子失去力量般,微微往下彎成一個頹靡的弧度。黑色眼睛裏瞬間被透明液體浸染,眼眶裏面很快變得通紅,他強忍着眼淚,沒有流下。
他做的這個實驗,是為了培育出能夠為了保護祖國而拚命戰鬥的保衛者,而不是被別人私心地用作發動侵略戰爭的武器。
如果不是發現他的實驗體被有心人盯上,而且那人多次要強勢購買,打算把她拿去當作殺戮機器,他也不會匆匆地做下這個決定。
他寧願毀掉她,也決不允許這個已是滿目瘡痍的世界再多一場戰爭。
也許是私心,前一天深夜,他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地在程序里多加了一行代碼,那行代碼的內容是粒子自動重組。
但這個技術並不是很完善,因此執行重組的時間地點都無法確定。
此刻,他也只能在心裏由衷地祈禱,希望她可以在某一個地方重組身體,並且能夠快樂地生活下去。
這個生命,他總歸是欠了她的,欠了她很多、很多年的歡樂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