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辛萬苦

第2章 千辛萬苦

常霄可不知道這些事,一直在張羅娶親,陳洪仁也真是翻臉無情,竟然不找人知會一聲。常霄娶親的事全鎮人都知道了,陳洪仁父女一走,有跟常霄不錯的朋友特意跑來報信,常霄根本不信,世上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眼看就要過門卻一走了之。雖然不信,常霄還是跑到師父家看一看,這一看真好似冰水澆頭,陳家大門緊鎖,鐵將軍把門。常霄經常出入,身邊有鑰匙,開門進去一看,空蕩蕩沒有師父和師妹的影子。堂屋桌上有一封信,正是陳洪仁所留,拆開一看,只有寥寥數語:「霄兒,為師到太白山清風觀師弟處做客,歸期不定,親事以後再議。家裏的事託付給你,房契在我手,不得變賣,西屋漏雨,記得修補。」後面有陳霞的幾句話:「常師兄,對不起,爹把我許配林師兄,你就不要等我了,太白山清風觀是武林正宗,千萬不要來尋我。」看完了信,常霄只覺天旋地轉,如果不曾許婚自己不會責怪師父,畢竟自己武功不濟,家業微薄。可是如今這一大攤子事如何收場?鄉親朋友送來的賀禮如何處置?明明是洞房花燭,人生的第一樂事,轉眼變成了麻煩纏身,無顏面對親人的窘迫局面。常霄伏在桌上痛哭,蒼天為何跟自己開這麼大的玩笑,後面這麼多事怎麼收拾?消息傳得飛快,全鎮的人都知道陳洪仁父女撇下常霄,另尋高枝。經受打擊最大的就是常霄的老母,本來就體弱多病,從大喜變成大悲,急火攻心,昏死過去。有人匆忙來找常霄,常霄失魂落魄的往家趕,見到母親不省人事連忙請郎中,常母未能說出一句話就撒手人寰。喜事竟然變成喪事,常霄痛哭不止,親友勸解多時,又請人買棺木,搭靈棚,請僧人超度。手邊哪裏有這麼多錢,常霄知道母親受苦大半生,喪事不能草率,只好把僅有的五畝田賣掉。原先請的花轎,吹鼓手,做的嫁衣都要花錢,選墓地,置辦棺木更是少不了,眼看捉襟見肘,常霄一咬牙,把家裏的房子都賣了,好心人勸說,房子賣了今後如何度日?常霄祖輩忠厚傳家,從不拖欠別人的錢物,盡心儘力大辦喪事。處理完所有的事,常霄好似老了十歲,手裏只剩下七兩碎銀,沒有立足之地。

思前想後,只好先到陳家住下,心裏的苦悶無法對外人道。住在陳家更是難受,腦海里時時浮現出師妹陳霞的音容,走到街上,雖然鄉親沒有笑話的意思,但常霄總覺得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勉強住了數日,心裏琢磨,無論如何也要見師妹一面,家鄉是呆不下去了。打定主意,先到母親墓前祭奠一番,簡單的收拾一下行裝,帶上一口腰刀,一根哨棒,孤零零離開家鄉,到太白山尋找師妹陳霞。常霄從未出過遠門,也不知道外面人心的詭詐,剛走出兩百里就被人把僅有的幾兩銀子騙走了。雖然年輕力壯,卻不會找活計,碰不到一個好心人。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到山上尋些野果,勉強充饑。又沒學過打獵,吃不到肉,沒有鹽,身子自然難以支撐,在一個小廟睡覺的時候又被乞丐把腰刀偷走了。這樣行路豈能走得快?忍飢挨餓前行,心裏只有一個信念支撐,無論如何也要當面問一問師妹,為何如此絕情。其實常霄並不知道太白山在何處,方向根本就不對,問人也問不明白,只是四處漂泊。後來發覺河邊的碼頭上經常有裝貨卸貨的活可以餬口,於是就沿着河走,碰到裝貨卸貨的活就能掙幾個銅錢,碰到好心的船老大還能在船上睡一宿。多虧幼年練武的時候吃過不少苦,根基穩固,雖然四處漂泊身子還是很健壯。有時船老大邀常霄入伙,但常霄一心要找師妹,不肯留下,就這樣東奔西跑,皇天不負苦心人,經歷了三年的奔波,終於來到了太白山下。

這時的常霄比乞丐強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隨身的哨棒倒是油光發亮,那是長年不離手的緣故。正值冬日,寒風凜冽,常霄忍着嚴寒登山,走到半山,飄飄揚揚落下雪花,常霄費了多少辛苦才尋到這裏,再冷也要上山。雪越下越大,轉眼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在山道還能分辨。費盡辛苦,好不容易看到清風觀三字金匾,常霄終於鬆了一口氣,上前射門。等了許久,一名小道童不情願的開門問道:「什麼事射門?」常霄剛一近前,小道童馬上斥道:「這裏不留乞丐,快走吧。」常霄忙道:「我是來找人的。」小道童冷笑道:「這裏怎麼會有人認得你?快走吧。」常霄叫道:「我是陳洪仁的徒弟,特意來尋師的。」小道童一愣,陳洪仁確實住在山上,不過卻不住在觀里,而是在清風觀西面的梅花塢。小道童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叫什麼?我去給你問一聲。」常霄報名后,小道童進內稟報,不大一會就氣呼呼的走出來,沒好氣道:「都怪你,害我挨了一頓數落,觀主說了,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快走吧。」常霄費了多少辛苦才找到這裏,怎能輕易離開,急道:「我師父明明住在這裏,我要進去找。」小道童冷笑道:「這裏是什麼所在,豈容你胡來?」攔住門口不讓常霄進門。常霄一把撥開小道童闖進門,小道童大叫起來,立時就衝出七八個小道童。其中一人正是當初跟隨林鳳鳴到陽邑鎮,被常霄打了兩拳的那一個。雖然事隔三年,還是認了出來,不由咬牙切齒道:「上次饒了你,竟敢到這裏來撒野,給我揍他。」小道童圍攏過來拳打腳踢,常霄自然不能任人欺負,揮拳招架,打傷了兩個道童。這時傳來一聲叱喝,小道童退開,一名青年走過來,正是林鳳鳴。小道童叫道:「這個人上門撒野,打傷了我們的人。」林鳳鳴眉毛一立:「什麼人大膽,到這裏撒野,活的不耐煩了。」

常霄正在喘息,林鳳鳴一掌擊在常霄肩頭,這一掌凝聚著內家真氣,常霄哪裏受得起,倒翻出去,倒地不起,小道童圍上來亂踢,常霄口鼻出血,雪地上殷紅一片。眼看性命垂危,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住手。」正是清風觀主,林鳳鳴的父親,陳洪仁的師弟林清。林清正值盛年,頭戴金冠,身着八卦道袍,二目有神,三綹短須,手拿拂塵,道貌岸然。林鳳鳴施禮道:「爹,這個叫花子上門撒野,孩兒才教訓一頓。」林清吩咐道:「把這個人抬到柴房,把地上的血跡打掃乾淨。」小道童齊聲答應,林清對兒子道:「你跟我來。」小道童把常霄搭進柴房,扔到角落裏自行離開,常霄昏迷不醒。林鳳鳴跟着林清進入一間靜室,林清責備道:「你這孩子真是不曉事,一個叫花子轟走就完了,你把他打死,被上清宮知道怎麼得了?」林鳳鳴道:「爹,這個叫花子不是旁人,就是陳霞的師兄,差一點就成親的那個鄉巴佬。」林清點頭:「原來是他,既然如此就不能留,等雪住了你把他扔到後山深澗里,記得不能留下痕迹。」林鳳鳴點頭:「孩兒曉得,陳洪仁這個老滑頭,我跟陳霞成親都三年了,孩子都兩歲多了,他還不肯把絕塵刀法最後三式教給我。」林清嘆口氣:「我這個師兄最工心計,當初同門中至少有五人刀法比他強,卻被他得到寶刀和刀譜,足見他老奸巨猾。反正滾珠寶刀已經到手了,再下點功夫,把陳霞那個傻丫頭哄熱了,最後三式刀法早晚到手。不過你可要多加小心,柳林坡的事不能透露風聲,等最後三式到了手就沒關係了。」林鳳鳴點頭:「上回說夢話,被那老狐狸聽出蹊蹺,好一頓盤問,險些遮掩不住。多虧陳霞那個傻丫頭才算糊弄過去,說實話,孩兒也不忍心欺騙這母子倆。」林清指點道:「傻孩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才能成大事,有了滾珠寶刀和絕塵刀法,我們父子就可以脫離上清宮,另立門戶,要什麼有什麼,一個陳霞值得什麼?」林鳳鳴僅有的一點良知也被父親抹殺了。

柴房裏常霄昏迷不醒,因為雪還沒停,沒人過問。冷風襲來,常霄悠悠醒轉,渾身酸痛,口鼻的血跡已干,頗為難受。舉目一看,四周堆著柴草,知道是柴房,回想一下,林鳳鳴顯然認出自己才下狠手,明擺着要置自己於死地。這個地方說什麼也不能呆了,想明白以後,勉強爬起來,強忍劇痛察看,發覺後窗外就是山坡,於是拼盡全力踢開後窗爬出柴房,踉蹌前行。咬牙翻過兩個山坡,只覺頭重腳輕,一交栽倒,順着山坡滾下去,好在被一棵樹攔住。只是頭腦眩暈,再次昏迷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雪住天晴,空氣清爽,藍天白雲格外清晰,日光照射下帶來一絲暖意。常霄逐漸恢復神智,雖然心裏想走,可是手腳根本不聽使喚,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凍僵。常霄不想無聲無息的死去,奮力撐起身子靠在樹上,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血,落到雪地上頗為刺眼。吐血之後,常霄感覺到頭腦逐漸清楚,勉強調勻呼吸恢復體力。閉目養神之時忽然聽到人聲,心裏一驚,肯定是林鳳鳴要斬草除根,雖然想走,可是手腳根本動不了。遠遠走來兩個人,前面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童,後面是一名美艷的少婦,披着紅色的貂皮大氅。常霄心頭狂跳,這個少婦分明是自己魂牽夢繞三年的師妹陳霞,自己曾經無數次夢想師妹的模樣,想不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見面。陳霞領着兒子玩雪,無意中走到這裏,猛然看到地上的血跡,繼而發現靠在樹上的常霄,不由吃了一驚,問道:「你是何人?」常霄只覺得肝腸寸斷,師妹竟然認不出自己,鼓足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師妹。」陳霞身軀一震,細看之下問道:「你是常師兄?」常霄百感交集,說不出話。小童叫道:「娘,這個叫花子真討厭,我們走。」陳霞腦子裏猶豫片刻,飛快做出了決定,領着兒子掉頭遠去。一霎時常霄萬念俱灰,再也堅持不住,躺倒在雪地里。

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感覺到四肢以及五臟六腑逐漸沒了知覺,四面漆黑,說不出的恐懼。茫然四顧,遠遠好像有亮光,當下不顧一切向亮光處衝去。逐漸有了光線,不由大吃一驚,原來自己處在一個深深的峽谷,腳下一團漆黑、身後不遠處就是一個恐怖的世界,暗紅的火苗跳動,無數奇形怪狀的夜叉張牙舞爪向自己撲來。這時候只有拚命向亮光處飛奔,那是唯一的希望。越接近亮光越舒服,亮光里顯現出一個祥和的世界,宮殿巍峨,金光和暖。眼看接近目標,忽然被一條粗大的鐵鏈套住,把自己拖向黑暗的深淵,呼救無門,恐懼到了極點。正在焦急之時猛然驚醒,四下一望,自己還卧在冰天雪地之中。方才顯然是徘徊在生死邊緣,如果就此棄世,九成要到地獄受苦,於是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堅持活下去。常霄暗叫自己名字,有仇不報非君子,不管付出多大努力也要報這血海深仇,就算下地獄也不能讓林鳳鳴得志,師父陳洪仁如此絕情,一定要討回公道。想到這裏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量,爬起身走進深山,這個時候只能奔人少的地方走,林鳳鳴肯定不會放過。進入深山,渾身的傷痛,再加上饑渴難耐,常霄步履蹣跚,勉強行進,忽然發現十幾隻猴子爭先恐後奔向一個山坳,常霄就循着猴子的蹤跡前行,三步一晃,五步一跌,費了不少辛苦來到一個隱僻的山谷,谷中卻有一股熱泉,山上的猴子每到寒冷的季節就到熱泉里取暖。常霄大喜,跌跌撞撞來到熱泉形成的水池邊。猴群看到常霄一陣騷動,擺出了攻擊的架勢,常霄可顧不得許多,渾身傷痛,再加上寒冷,早已經超越了常人忍耐的極限。甩掉渾身的衣服,跳進池中,一下子感覺好像從地獄到了天堂。這一下歪打正著,原來猴群看到常霄脫掉衣服,認為是向自己臣服,否則猴群發起攻擊一樣可以要了常霄的性命。發覺常霄沒有惡意,猴群也繼續取暖,常霄感覺到輕鬆了許多,看到有猴子在池邊剝核桃,不由垂涎欲滴。猴子不會砸核桃,滾得到處都是,常霄拿起一個在池邊岩石上砸開,迫不及待把桃仁放到嘴裏。立刻就有猴子衝過來表示不滿,常霄也覺得不好意思,揀猴子的吃食確實不大光彩。於是砸開兩三個核桃扔過去,猴子紛紛搶食,有聰明些的猴子就拿核桃給常霄,比劃着砸開的樣子,常霄就為猴子砸核桃,自己也能果腹,人猴竟然成了朋友。

核桃是猴子積攢過冬的食物,雖然可口但砸開太費勁,往往十個砸不開一個。常霄一來,群猴都吃到了核桃仁,於是猴子又拿來杏核,常霄教給猴子砸核桃,砸杏核,猴子蹦跳不止,顯然很開心。於是有猴子拿來干棗,山楂與常霄分享,常霄感覺跟猴子打交道可比人世輕鬆多了,沒有爾虞我詐。在熱泉里泡了半日,猴群吃飽又到山間玩耍,常霄感覺到傷勢輕鬆不少,原來熱泉竟有療傷的功效。明白這一點常霄就在熱泉安頓下來養傷,猴群提供吃食,兩日後常霄覺得傷勢基本痊癒,這裏終歸還是太白山,萬一林鳳鳴找來,非但自己性命不保,還會連累猴群,因此準備離開。臨行時猴群還拿出一些乾果,常霄心道:原來猴子比人強多了,自己不過幫了一點小忙,猴群就知道回報。為陳家付出了那麼多,換來的卻是九死一生。感慨一回,離開熱泉尋路出山。林鳳鳴確實在追尋常霄的蹤跡,不過大雪掩蓋了痕迹,清風觀的人不願意受苦,草草追尋一番就回去了。後來從小童口中得知常霄的位置又找了一回,滿山大雪,山路難行,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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