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活着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艾薇兒許久沒有說話。

葉蘇覺得自己有些太放肆了，剛想說話，艾薇兒就說，「嗯，我什麼都可以對我的騎士說。我被稱為南境最強的靈術師，可是我一點也不開心。」她的聲音中不知為何隱隱有悲戚之意。

葉蘇點了點頭，「可以理解，靈術師的命運就是去征伐魔獸，那麼小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將死在荒無人煙的地方，任誰也高興不起來。二公主，你已經很堅強了，換是我早就逃走了。」

「死亡根本就沒有什麼可怕的，」艾薇兒仰望着天空，「你不知道，我的強大是被製造出來的。」

「製造出來的……你又不是工具，怎麼能製造出來。我不明白，公主殿下。」

「你聽說過吧，靈術是通過血緣承繼的。」艾薇兒說。

「聽說過。你住院后，東境的學生來花靈交流。聽說，因為靈術後天提高太困難，他們就從先天上下功夫，強制安排相同屬性的靈術師結婚……」說到這，葉蘇好像有些明白了，「難道公主你也是……」

艾薇兒沒有回答，但臉上的淚水已經說明了一起，「都一樣。冰系靈術是站在靈術世界頂點的存在，一直以來很少有精靈掌握。在南境，也只有寥寥幾位嫡系的王室成員才掌握。」

葉蘇好像有點明白了，他隱約地感覺到，艾薇兒要說的事情和人類歷史上的那些宮闈醜聞、近親結婚之類的事情相關，不由得覺得一陣陣反胃。他十分後悔問艾薇兒這些她忌諱的事。

艾薇兒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又恢復了淡淡的笑容，「剩下的事，我不說你也知道了，那樣的家庭中沒有愛可言。我之前的兩位冰系靈術師，是我的父母。他們是親兄妹……是被逼着在一起的……」

「我記事起，他們就一直在吵架，直到在魔獸征伐中被殺死……看到他們破碎的屍體時，我很害怕，但沒有難過，那是我的爸爸媽媽，我卻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他們。」

「王室強行安排了這段悲劇婚姻，卻又處處嘲諷和歧視作為受害者的父母。我也像怪物一樣，從小被孤立和嘲笑，沒人關心過我。他們叫我「冷酷的惡魔」「不潔的精靈」「**的怪物」。即使有，也只是想……」

艾薇兒的眼淚都止不住了，眼睛紅得都快流出了血，「父母死後，全國只有我一個冰系靈術師。如果我和一個普通人或者其他屬性的靈術師結婚，冰系靈術很可能就會消失了。」

「為了讓強大的冰系靈術能夠留在南境，他們又篩查那些因不想去邊境送死而刻意隱藏自己靈術能力的王室成員。他們找到的冰系靈術師，也就是他們為我安排的結婚對象，居然是我的親叔叔……」

「我找到他，想請他覲見國王，求國王取消王命。就在他家裏，他居然想侵犯我……我受不了屈辱，就直接用靈術殺死了他。然後，我被扔進了自己家的地下監獄，囚禁了整整兩年。」

說到這，她再也忍不住了，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簡直要哭死過去。

葉蘇從來沒有見艾薇兒哭過。在他眼裏，艾薇兒毫無疑問是人生贏家：美麗、聰明、高貴、典雅，這樣的精靈似乎每天都該從夢中笑醒，眼淚應該永遠和她無緣。可是，為什麼老天讓她遭受這麼多苦難？

葉蘇毫不遲疑地抱住了眼前這個出生在最齷齪的環境中，卻又最高貴、最美麗、最善良的精靈女孩。艾薇兒沒有拒絕，只是躲在他的懷裏抽泣，肩膀微微地抖動着。

「地下監獄和醫院一樣，到處是白色的。所以，我一直特別害怕去醫院。我的伯父，也就是姐姐的父親艾爾達繼任國王后，我才出獄。姐姐把我從公爵城堡接到了她身邊，一直悉心照顧我。」

艾薇兒覺得這樣不太好，就輕輕掙脫了葉蘇的懷抱。

「伯父繼任王位后不久，南境的幾個大貴族就聯合發動了政變，與伯父的軍隊展開了激戰。姐姐把我藏到了鄉下，自己也和伯父一起上了戰場。後來，我聽說姐姐已經很久沒有露面了，一直惶恐不安、心驚肉跳。要是姐姐出了什麼事，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終於有一天，伯父的軍隊和貴族聯軍達成了妥協，姐姐到鄉下接我回去，說起了自己消失期間發生的那些事。那是我第一次聽說你的名字。姐姐說，她被貴族軍隊擊傷，倉皇之下穿過北部森林，進了玫瑰領。是你救了她，又照顧了她很長時間，她才得以生還。」

「當時我就想，為了謝謝救了我姐姐的人，我什麼都願意做。姐姐遺憾地說，『他叫葉蘇，年齡和你一般大，可惜是個人類，不然做你丈夫多好。他雖然小，但還挺知道心疼人的。廚藝雖然糟糕……慢慢磨練就可以了。』」

「我當時就說，人類也沒關係，我願意嫁給他。廚藝差不要緊，我什麼都會做。」說到這裏，艾薇兒滿臉通紅，不再說話，雙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二公主，」葉蘇仰起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生活，對於誰而言都是很艱難的一件事。我有一個朋友，和你差不多，也是美麗聰慧，身份尊貴。我覺得這樣的人應該永遠沒有煩惱才對，可惜並不是，突然有一天，一直對她很好的父母逼她嫁給一個惡棍，她被逼得只能跳河自盡。」

「你一直生活在富裕的南境，沒有去過人類世界，你能想像嗎？無數奴隸終日在貴族的田野間勞作，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忍受着刺骨的寒風，用最原始的木犁去鬆動凍得硬邦邦的土地，動不動就遭受鞭笞與毒打。玫瑰領的每一畝耕地，下面都埋葬著無數的冤魂。」

「即便是在富裕的精靈世界，那又怎麼樣呢？有人告訴我，在花靈以外的地方，只要花幾個洛幣，就能讓最美麗的姑娘獻身。百十個洛幣，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在花靈學院，也有很多學生迫於貧困或者貪圖享受成為流鶯。地下涌動着不知道多少罪惡。」

「我不知道這麼說能否讓你好受一些。至少，你還有一個愛你的姐姐，願意無條件地去愛護你，包容你。你有天賦的能力，在南境享有崇高的威望，沒人能夠強迫你做任何事。所以，慢慢淡忘那些不愉快的事，好好生活下去，好嗎？」

樹上幾個巨大的野果掉進湖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葉蘇又說：「二公主，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退婚嗎？是因為身體不好，不想拖累我，還是因為自己的身世看輕了自己？告訴我，好嗎？在我去參加霜月狩獵前，讓我卸下任何心理包袱，好嗎？」

艾薇兒沉默了半天，終於說：「都有。還有一個原因。姐姐去你家的那天，我就在屋外，看到了你，也聽到了你們說的話。你至始至終都沒明確答應婚事，姐姐作為女王，一直覺得什麼都是自己說了算。可我知道，並不是那樣。」

葉蘇心想，怪不得那天女王說話有些奇怪。他定了定神，輕輕地說：「那時，我沒見過你，也不了解你，當然不會答應。現在，我了解你了。你能撤銷之前的決定嗎？你在宮裏，我見你一次太麻煩了，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見你，霜月狩獵結束后，和我一起回玫瑰領好嗎？」

艾薇兒驚愕地看着單膝跪在自己眼前的葉蘇，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內心一直也很痛苦和煎熬，原本是想把一切都說清楚，這樣葉蘇就會知難而退，離開花靈了，兩人自此不見，長痛不如短痛。自己再次踏上討伐魔獸的征程，直至有一天死亡降臨。

可是，他為什麼毫不在乎呢？

艾薇兒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裏。葉蘇等了半天，不見回復，就無奈地站了起來，「對不起，是我有些草率了。我只知道，現在的我愛着你，但從沒想過現在的你還愛不愛我。我撤回剛才的求婚，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艾薇兒點了點頭，輕輕地說：「我答應你，願向艾洛洛女神起誓。」

她心裏默默地想：只要他說出「嫁給我」這三個字，我立刻就答應他。姐姐說的對，我的心事太重，弄得自己不開心就算了，也經常讓別人痛苦。我再也不要這樣了，我好想告訴我愛他，可是，實在說不出口。

「這次霜月狩獵就由我代替你去，我不接受任何反對意見。雖然無緣成為能照顧你一生的人，但請記住，我永遠視你為自己的好朋友。」

艾薇兒心中一涼：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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