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不在了，我和誰買菜去
最近老是不見領主大人和綺羅，商業街上的蔬菜店店主菲特尼有些奇怪。
自從綺羅十三歲來到玫瑰領后，整整四年時間裏，她幾乎每天都到商業街來買菜，早就成了商業街上的名人。菲特尼也是從一開始就認識了她。
在這個遍地垃圾、污水橫流、人多口雜的商業街上，綺羅就像一朵極盡開放時的美麗曇花，耀眼了整個黑夜。
菲特尼經常看到，年輕的小混混對她吹口哨，年長的商販熱心地為她介紹對象，她每次都尖叫着或笑着跑開了。
大概是一個多月前吧，她的身邊突然多了一個年輕的男子。誰都不知道這個男子是誰，幾乎沒人見過他。
綺羅和那個男子關係異常親密，總是手挽着手，那個不要臉的男子經常不顧綺羅的感受求親親求抱抱，綺羅稍微放鬆點警惕，就會被那個男人當眾抱住熱吻了起來。
綺羅雖然害羞得不行，臉上卻滿是幸福。
誰都沒有見過她那麼開心的樣子。
菲特尼會心一笑，感嘆年輕真好。
那些被綺羅拒絕的小青年可就不高興了，紛紛要去找那個搶走「商業街之花」的男人的晦氣。
那個男人似乎很忙，無法每天都陪伴綺羅，很不容易撞到。商業街的人每次向綺羅打聽那個男人的消息，她總是抿嘴一笑，閉口不答。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天早上，混混們終於看見了那個男子，一擁而上，擋在了他和綺羅的面前。
意想不到的是，他們未及發難，就東倒西歪躺在了大街上。
一個一頭黑髮、身穿紅衣的小姑娘站在他們面前，手持長劍，眼睛像無底的深淵。
她冷冷地說：「再敢靠近領主大人和他的未婚妻二十米以內，下次可就不是躺在街上，而是直接躺進棺材了！」
自那以後，再沒人敢騷擾綺羅和領主大人。
再後來，所有人都知道了綺羅是領主大人的未婚妻，也都慢慢知道領主大人並不是什麼無所不能的神。
他經常面臨下屬的各種質疑，老是想撂挑子不幹，經常會感到莫名的煩悶。
他之所以推行那些廢除奴隸、重新分配土地、推動人人平等和廢除貴族特權之類的法案，據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綺羅。
過了段時間后，綺羅上街時再沒有混混圍着她了。那些人要不就是分得了土地、歡天喜地地種地去了，要不就是忙着讀書，要不就是工作或者參軍去了。
一個叫做菲爾斯的小混混，居然累計軍功，破天荒地獲封騎士頭銜，成了他的家鄉——玫瑰領河谷區的驕傲，也成為了商業街上的美談。
菲特尼也被除了賤民籍，分得了幾十畝地，並從領主府邸賒回很多南境運來的良種，種起了蔬菜。等到收穫后，他的生意會越來越旺。
人們除了對領主大人感激得五體投地之外，也紛紛感謝綺羅留住了領主大人的心。
十餘天前，菲特尼和商業街上的老夥計從臨時市場搬遷到了修建一新的商業街。他們驚奇地發現，暗渠取代了明溝，遍地橫流的污水消失不見，街上鋪上了堅硬的紅磚，破爛的攤位換成了窗明瓦亮的商店。
商業街從廢墟變成了天堂。
他們夢中都不敢想的事情，領主似乎全都為他們實現了。
就當商店街上每個人都期盼著綺羅和領主能再次出現在商店街的時候，綺羅的訃告貼在了商店街上。
菲特尼和妻子看着畫像上那個美麗的小姑娘，眼淚怎麼都止不住了。
當他們在綺羅的葬禮上看見那個消失了已久的領主時，幾乎再也無法把眼前瘦的脫了形的人和那個總是氣定神閑、神采飛揚的戰神領主聯繫起來。
他長長的頭髮油得發亮，蜷縮纏繞在一起，就像雞窩一般。臉上滿是亂糟糟的鬍鬚，眼窩深深陷了下去，雙眼佈滿了血絲，眼中再無一絲神采和光澤。
給綺羅送行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他只是看着躺在雲松枝和花叢中的綺羅，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沒回過一次頭，甚至沒有動一下。
雖然他的背佝僂在那裏，但菲特尼依然覺得他像府邸后傲然挺立的紅杉。
菲特尼發現，站在領主身邊的只有克瑞爾、美子和風零寥寥幾個人，這裏沒有一個是他真正的家人。
他這才知道，領主早就沒有家人了。
他唯一的家人，就躺在他的身前。
曾經那些和領主在戰場上交鋒過的貴族也紛紛攜家人前來向領主的未婚妻鞠躬道別。
菲特尼看着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貴族，有一刻甚至惡毒地想：為什麼他們的家人都還健在，領主僅有的家人卻不在了。
神，還有公平可言么？
下午，綺羅被葬在了府邸後面的空地上。綺羅生前經常在那裏挖野菜，淘米洗菜，捉蝴蝶，看熊熊捕魚。
領主將從北境帶回來的玫瑰花種子撒在了綺羅的墓上，然後就不動了。
領主府邸中很快就擠滿了人，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領主發話。
不知為什麼，所有人都有預感，他們很可能會失去眼前的領主。
一直到黃昏時分，領主慢慢回過了身來，臉上似乎有了些血色。
他動了幾下喉嚨，好不容易費力地說出了一句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這麼沙啞，但在場的每個人都還是聽清楚了。
「綺羅不在了，我沒有理由再留在玫瑰領了。」
說到這裏，他向大家鞠了一躬，裹緊了黑色的大衣，一頭扎進了府邸，完全不顧府邸外眾人的驚愕與哀嚎。
領主坐在黑暗的餐廳中，連着幾天沒吃沒喝守在綺羅床前的他，頓時感覺飢腸轆轆。
他總覺得，穿得漂漂亮亮的綺羅會突然端著盤子出現在他的面前，笑盈盈地說：「親愛的，今天做的都是你愛吃的東西哦。」
今天，好像是自己穿越來這個時空的整整第三個月吧。
如果沒遇見，該多好。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
都是本不屬於我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