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不棄不離(大結局)

第一百章 不棄不離(大結局)

范蠡到底還是親率大軍包圍了姑蘇城,不過他沒有急於進攻,而是提了一個要求。

「他想怎樣?」夫差面色陰霾地看着前來傳信的姬臨。

姬臨看了一眼旁邊的夷光,道:「范蠡宣稱,只要大王交出越王與王後娘娘,他立刻退兵!」

「痴心妄想!」夫差大怒,用力將桌上的竹簡拂落在地,咬牙切齒地道:「你去告訴他,只管攻城,本王寧可玉石俱焚,也絕不會受他威脅!」

姬臨遲遲未動,似有什麼話要說,他的遲疑令夫差越發不悅,寒聲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是。」姬臨無奈地應聲離去,在他走後,夫差余怒未消,又將王慎端來的茶盞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目光陰冷如欲噬人,「本王一定要將范蠡千刀萬剮!」

從殿中出來,夷光被直射而下的熾烈陽光照得身子微微一晃,阿諾連忙扶住她,「娘娘小心。」說着,她又道:「外頭火熱,奴婢扶您回去吧。」

夷光螓首輕搖,「我想去東城門。」

阿諾一怔,隨即會意地點頭,扶著夷光登上安排好的馬車,緩緩往東城門駛去,這一路上綠樹蔥蔥,到處都充斥着夏蟬撕心裂肺般的叫聲,叫得人心煩意亂。

登上城樓,夷光神色複雜地望着城下黑壓壓的越軍,范蠡將這些士兵**得很好,即使是在這樣炎熱的夏天,依舊隊形整齊,不急不躁,難怪能夠一路攻到姑蘇城下。

那廂,范蠡也看到了站在城樓上的夷光,心緒激動不已,千言萬語浮上心間,無奈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不便言語,只能以眼神告訴夷光,他此番前來,已是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一定會帶她離開吳國,離開夫差!

夷光冰雪聰明,自是看懂了范蠡的眼神,在一聲無言的嘆息后,她轉身欲要離開,卻意外發現自己身後站着一個人――夫差。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來見他嗎?」夫差的聲音尖酸刺耳,眼底滿是嫉妒與不安。

「大王誤會了,臣妾……」夷光想要解釋,卻被夫差與往常不一樣的尖銳聲音所打斷,「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放不下范蠡,適才姬臨來傳話的時候,你其實是想答應的,只是當着本王的面不敢說,如今又悄悄來見范蠡,你別忘了,你是吳國的王后,是本王的女人,休想離開!」

夷光默默聽着,待夫差說完方才上前握住他冰冷潮濕的手掌,聲音溫軟若春水,「臣妾永遠不會離開大王。」

夫差怔怔地看着夷光,涌動在眉心的怒氣迅速退去,其實與其說怒氣,不如說是害怕,害怕失去夷光,那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夫差遲疑地道:「你真的不會離開?」

夷光頷首輕笑,握緊他微微發抖的手掌,柔聲道:「從嫁給大王的那一刻,夷光就是大王的人,大王不棄,夷光不離!」

夫差乾澀的嘴唇微微哆嗦,下一刻,他將夷光擁住懷中,緊得彷彿要將她擁入骨血之中。

對於患得患失的夫差來說,再沒什麼比「大王不棄,夷光不離」這八個字更讓他安心的了。

在幾次試攻后,范蠡停下了攻城之舉,他似乎忌憚夷光與勾踐在夫差手中,不敢強攻,吳越兩軍陷入了僵局之中。

這日午後,夷光來到葯房中挑選葯材,姑蘇城被圍一事,令夫差肝火旺盛,剛剛有所好轉的身體又出了問題,卧床不起。

夷光剛要拿起一枝人蔘,突然聽到后屋有動靜,奇怪,這葯房只有自己一人,哪來的響動?

夷光一邊思索一邊往後屋走去,她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范蠡從一堵牆後走出來,駭然失色,下一刻,她緊緊捂住櫻唇,以免叫出聲來。

待得心緒平復后,她吃驚地望着那堵被推開的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范蠡尚未說話,又有一人走了出來,竟是文種。

看到他,夷光頓時柳眉倒豎,厭惡地道:「你竟還敢出現!」

文種滿面內疚地朝夷光長揖一禮,「文種當日一時糊塗,險些害了娘娘,事後回想,實在悔之莫及,特來給娘娘賠罪。」

夷光側身讓開,面無表情地道:「我擔當不起。」

「文種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娘娘原諒,只盼娘娘能夠以大事為重,待得事成之後,文種聽憑娘娘發落,是殺是剮,絕無怨言。」

雖然文種言辭懇切,但夷光還是從眼底捕捉到一絲隱晦的怨恨,呵,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夷光厭惡地別過臉,對范蠡道:「先生怎麼會與他在一起?」

范蠡撣去墨色緙絲長袍上的灰塵,道:「昨日文種來到軍中找我,說有辦法不驚動任何人潛入館娃宮中,原來他當初修建館娃宮中留了三條密道,吳王只堵了一條,不知還有兩條。」

「兩軍已經僵持多日,看這形勢,吳王分明是不打算放了你與大王,唯一的辦法,就是藉由密道將你們二人帶走,所以我與文種兄連夜冒險潛入姑蘇,來這裏救你們。」說着,范蠡又道:「事不宜遲,你立刻去找大王,將他帶來此處,好趕緊離開。」

離開……

這兩個字令夷光有些恍惚,她曾答應過夫差,絕不會離開他的身邊,可現在……

見夷光遲遲不動,范蠡蹙眉道:「怎麼了?」

「沒事,我現在就去找大王,先生在此稍候。」無論她是走是留,勾踐都是一定要救的,當初他們千辛萬苦入吳,就是為了營救勾踐,讓他能夠平安回到越國,至於她的事……晚些再說吧。

夷光夷光壓下紛雜的心思,舉步離去,然而未過多久,她便又回來了,且姿勢怪異得緊,竟是一步步退回來的。

范蠡疑惑,正要說話,一個絕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身影突然闖入視線中,令他瞳孔倏然一縮,面色也瞬間變得難看無比;而文種的反應比范蠡更大,渾身顫抖,猶如見了鬼一般。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夫差,在諸人驚恐的目光中一步步踏入,熾烈如金的陽光在他身後蓬勃灑落,將他烘托的猶如天神降世!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文種結結巴巴地問著,額頭冷汗直冒,腳步下意識地往後退著。

夫差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眼中滿是不屑之色,「你真當本王不知道餘下那兩條密道嗎?之所以不堵,就是在等着你自投羅網!」

聽到這話,文種頓時癱軟在地,完了,這下是真的完了,他之前犯了那麼多事,夫差一定不會放過他。

夫差將目光移到范蠡身上,憤怒、欣賞、可惜、痛恨一一在眼底掠過,最終化成冷冽如冰的聲音,「范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范蠡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吳王好手段。」

「區區小計,又如何比得上范先生的好手段,不過區區兩三年功夫,就將我吳國攪得天翻地覆,真是讓本王佩服!」這句話就如一連串的冰珠子,冷得瘮人。

「可惜這次輸給了吳王。」

「先生贏了這麼多次,也該輸了。」夫差掩唇咳嗽一聲,忽地道:「本王想向先生借一樣東西。」

范蠡一怔,旋即攤手道:「在下身無長物,恐怕沒東西可以借給吳王。」

夫差眸中寒光閃爍,半晌,他忽地笑了起來,「這麼說來,先生是肯借了,好。」他猙獰得笑着,對身後的姬臨道:「還不去取下范蠡的首級,好祭奠相父。」

夷光大驚,連忙上前阻攔,「大王息怒。」

夫差眸光一凜,旋即木然道:「王后累了,帶她回長樂殿歇息。」

夷光正要說話,范蠡忽地道:「吳王若是殺了范某,恐怕整個姑蘇城的百姓都要為之賠葬。」

夫差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死到臨頭還在口出狂言,你一死,越軍群龍無首,根本不可能破入姑蘇。」

范蠡神色平靜地道:「范某來之前便料到會有危險,所以來之前,已將兵權託付給繁樓,若一日之內不見范某回來,他便會下令全力攻城,到時候必將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夫差萬萬沒想到他還留了這麼一手,勃然大怒,厲喝道:「你敢!」

范蠡淡然道:「出征之前,范某當着會稽全城百姓的面立下軍令狀,一定要迎大王歸去,否則以軍法處死;命都豁出去了,敢問吳王,范某還有什麼事情是不敢的?」

夫差面色陰沉如鐵,本以為自己這次瓮中捉鱉,穩操勝券,沒想到又被范蠡將了一軍,反令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這個人可是狡猾到了極點。

那廂,范蠡的話還在繼續,「若大王肯放我等離去,范某可以在這裏向大王保證,立刻退兵,並且保證三年之內不踏入吳國半步;待三年後,你我再見真章!」

范蠡的話令夫差微微心動,吳國現在最缺少的就是休養生息,三年止戈,實在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他不動聲色地道:「若本王不答應呢?」

「那唯有兵刃相向了,是戰是停,百姓是苦是樂,皆在吳王一念之間,還望吳王仔細思量,不要意氣用事。」

時間無聲地在耳邊流逝,屋中靜得讓人窒息。

良久,在一番劇烈的咳嗽之後,夫差有了決定,他道:「本王可以放了勾踐。」

范蠡聞言,大喜過望,連忙道:「吳王深理事理,乃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夫差冷笑道:「你不必急着謝本王,放勾踐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范蠡按下心中的激動,道:「吳王請說。」

「本王近日病體沉重,王后雖竭盡思慮,始終未見什麼效果,也不知能否好轉;本王聽說,若是病體將愈,其糞便苦而不澀,反之則是病體沉重,難以醫治,本王希望勾踐能為本王――嘗糞!」

范蠡料想夫差所提的要求不會簡單,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變態的要求。

嘗糞――別說是一國之君,就算是普通人也做不到,分明就是刻意刁難,不願放勾踐。

想到這裏,他面色陰沉地道:「看來吳王真是想伏屍百萬,血流成河了,既然如此,范某隻有奉陪了!」

「不急。」夫差淡然道:「勾踐是你的王,嘗糞的那個人也是他,應不應,該由他來決定。」說着,他吩咐道:「去把勾踐帶來,另外,去把本王用的凈桶拿來。」所謂凈桶,就是糞桶,夫差之意,不言而喻。

姬臨依言離去,不一會兒勾踐被帶了上來,面上充斥着顯而易見的惶恐與不安,粗糙的雙手局促地絞着衣角,似乎無處安放;這樣的勾踐,實在讓人難以想像,竟會是一國之君。

待得知夫差喚他來此的用意后,勾踐茫然而驚奇地地問道:「嘗糞竟可斷病?」

「不錯,你願意嗎?」夫差目光幽暗如萬丈深淵。

勾踐默默站在那裏,似乎是在思索,半晌,他抬起有些木訥的臉龐,憨厚地笑道:「多年來,大王一直善待於我,如今大王有事,我自當傾力報答。」說着,他主動往角落裏的凈桶走去。

范蠡緊緊攥著垂在身側的雙手,他知道,這是夫差對勾踐的羞辱,可為了大局,無論他還是勾踐,都只能忍耐再忍耐。

文種嫌惡地捂著鼻子,隔着蓋子都能隱隱聞到一股味道,實在不敢想像以口嘗糞的畫面。

勾踐走到凈桶前,背對着夫差的他一掃之前的茫然木訥,眸中寒意涌動,他深吸一口氣,揭開了凈桶,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聞之欲嘔。

勾踐強行忍住嘔吐的衝動,低頭往桶中的金黃之物湊去,就在快要碰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夫差的聲音,「罷了。」

聽到這話,勾踐並未欣喜,反而露出警惕之色,夫差可不是個善男信女,突然叫停,必有原因。

正自思索間,夫差已是將他扶了起來,微笑道:「難得越王有這等感恩之心,這嘗糞便罷了,且在這宮中歇息一日,明日一早,本王就送你出宮,希望你我兩國從此永熄戰火,再無紛爭。越王,你說可好?」

勾踐連連點頭,感激地道:「大王說好自是好的。」

「好,那快去洗漱歇息吧,明日本王親自送幾位出宮。」說罷,夫差拍一拍勾踐的肩膀,帶着姬臨等人離去。

直至回到主殿,夫差方才沉下臉,摒退左右,除了王慎之外,就只留姬臨一人在殿中,「剛才的事,你怎麼看?」

姬臨一邊思索一邊道:「越王木訥呆傻,不過還算懂得感恩,願意為大王嘗糞斷病,也算是難得。」頓一頓,他又道:「如今范蠡以姑蘇城為要脅,末將以為,不妨先放了他們,慢慢再做打算。」

夫差冷笑一聲,「正因為勾踐肯嘗糞,才絕對不能放了他。」

姬臨一怔,「末將不明白。」

夫差沒有回答,而是道:「剛才之事,若換了你,會怎麼做?」

姬臨略一思索,道:「士可殺不可辱,末將寧死也不嘗仇人之糞。」

「那就是了。」夫差目光幽幽地道:「三年前,本王攻破會稽,俘虜勾踐,令他一夕之間由一國之君淪落為階下囚,受盡苦累,任誰都會心存怨念,可偏偏勾踐沒有,還口口聲聲說感恩本王,願意嘗糞報答;姬臨,你不覺得奇怪嗎?」

姬臨細細聽着他的話,若有所思地道:「大王是說,越王或許並不像表面所見的那麼簡單?」

「不是或許,是一定。」夫差斬釘截鐵的說着,寒聲道:「此人連嘗糞之辱都能夠面不改色的忍下,足見城府之深,若讓他回了越國,怕是比范蠡還要可怕。」說着,他睨著姬臨道:「現在知道本王為何要留他們一夜了嗎?去辦吧。」

「是。」姬臨領命,正要離去,忽地想起一事,道:「王后那邊怎麼辦,她始終是越人。」

夫差一時也沒什麼好的法子,微一咬牙道:「顧不得那麼多了,先且瞞着,本王慢慢再與她解釋。」

這一次,姬臨沒有猶豫,應聲離去,但很快便又遇到了麻煩事,勾踐被放出馬廄后,一直與范蠡等人待在長樂殿中,絲毫沒有出來的意思,眼見着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姬臨心急如焚,思索半晌,他入內求見,原本想着尋個借口將勾踐等人騙出來,豈知變故突起,文種竟然拿刀挾持了夷光,後者沒料到他會突然如此,露出驚容。

「你竟敢挾持王後娘娘,想死不成?立刻把刀放下!」姬臨聲色俱厲的喝斥,並沒有讓文種畏懼,反而露出冷笑,「放了她才真是死路一條,你這次來,是想殺我們吧?」

姬臨一驚,不自在地道:「胡言亂語,哪有這樣的事。」

文種冷哼道:「你不必狡辯,大王早已經猜到吳王故意留我等一夜,居心不善,所以才一直待在長樂殿中。」

姬臨眸光一厲,轉頭看向徐徐飲茶的勾踐,「大王說得沒錯,你果然不像表面所見的那麼簡單。」

勾踐擱下已經有些涼冷的茶盞,道:「不想你家王后死於非命的話,就立刻讓開。」

事關夷光性命,姬臨不敢擅作主張,一邊讓人盯住他們一邊立刻趕去報予夫差知曉,後者得知后,又驚又怒,顧不得身子不適,立刻趕了過來。

看到夷光頸間的長刀,夫差眼皮直跳,目光犀利如箭,「放了王后!」

文種被他盯得心裏發慌,不過他也是個能耐之人,很快便調整了心緒,道:「你放我們出城,我們自會放了王后!」

「做夢!」夫差自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隨後將目光轉向神情淡然的勾踐,眯眼道:「看來越王不打算再裝瘋賣傻了。」

對於他的諷刺,勾踐也不生氣,微笑道:「吳王的刀都要落下來了,再裝也沒意義。」

夫差寒聲道:「本王真是看走了眼,讓你活到現在。」

「吳王寬宏大量,勾踐感激不盡。」勾踐微一欠身,待得站直身子后,他又道:「吳王既已留我三年性命,也不差再留這一次。」

「不可能!」夫差咬牙道:「今夜,你休想活着踏出姑蘇城!」

「是嗎?」勾踐似笑非笑地道:「吳王當真能狠心看着夷光死在你面前嗎?」說着,他朝文種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手上微一用力,鮮血立刻順着刀刃留下。

范蠡沒想到他們說動手就動手,趕緊按住文種握刀的手,驚聲道:「大王,不要傷了夷光。」

勾踐眸底掠過一絲不悅,和顏道:「本王自有分寸,你安心在一旁看着就是了。」見他這麼說,范蠡只得鬆開手,退到一旁。

夫差暗自咬牙,一言不發;他知道,這是一場心理戰,誰先出聲,誰就輸了這一場,甚至輸了爭霸的資格。

忍住,一定要忍住。

范蠡雖有種種不是,但他對夷光還算關心,相信不會見死不救,對,夷光不會有事的!

夫差拚命在心裏安慰自己,可隨着夷光頸上的傷口越來越深,血流得越來越多,他的心神也越來越不安。

望着夷光蒼白的臉頰,夫差心亂如麻,再這樣下去,就算不傷及頸間的主脈,夷光也會失血過多而死,怎麼辦?怎麼辦?

期間,范蠡曾不止一次勸說,都被勾踐阻止,只能眼睜睜得看着。

「還不答應?」勾踐微一挑眉,道:「看來吳王真不憐惜她的性命,也罷,與其這樣活着受苦,不如給她一個乾脆。」

這一次,夫差終於忍不住了,鬆開咬得發酸的牙齒,一字一字道:「好,本王放你們離開!」

「多謝吳王!」勾踐含笑謝過。

有了夫差的話,這一路自是暢通無阻,很快便來到東城門處,望着打開的城門,以及城外的越軍,勾踐示意文种放下刀,又取出帕子遞給因為失血而冷汗涔涔的夷光手中,讓她按住傷口,歉疚地道:「這一路讓你受苦了,實在對不住,好在一切順利,走吧。」

夷光勉力站直了身子,道:「越王能夠平安離開姑蘇,夷光總算對得起父親在天之靈,希望越王體恤百姓疾苦,莫要再起戰爭,無論勝敗與否,都會讓您的子民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勾踐眉頭微微一皺,他敏銳地察覺到夷光稱呼上的變化,一字之差,卻疏離了許多,溫言道:「這是自然,時辰不早,咱們快走吧。」

面對勾踐的催促,夷光搖頭道:「夷光是越人,所以要救越王。」

文種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什麼時候變成你救大王了,這一路除了做人質,你可什麼沒做過。」

夷光抬起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她指間多了三枚銀針,在月光下閃爍了細寒的光芒,「這一路,我有百上千次機會將這三枚銀針刺入你腰間穴道之中,令你四肢麻痹,形同廢人!」

文種聽得冷汗直流,萬沒想到這一路上,自己竟然都在鬼門關前打轉,還好還好……

夷光忍着一陣陣暈眩,道:「恭喜文先生,終於救出越王,立下大功,不枉你為了搶功做出種種齷齪之事。」

「你……你不要胡說,哪有這種事情。」文種一邊說一邊悄悄瞅著勾踐,見後者神情沒什麼變化,方才稍稍安心。

「是與不是,你心中最清楚。」夷光沒有繼續說下去,今日的接觸已經讓她知道勾踐是一個多疑深沉之人,比夫差有過之而無不及。

剛才的話,就如一粒子,悄悄種落在勾踐心中,假以時日,一定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待到那時,就是文種的死期了。

在這個小小的插曲后,夷光接過剛才的話道:「夷光是越人,但也是吳王的妻子,吳國的王后,所以夷光不能隨越王同去,還望越王恕罪。」

范蠡沒想到她會主動留下,一時驚急交加,急切地道:「你當日接近吳王,是為了營救大王,如今任務完成,豈可繼續留在此處。」說着,他作勢去拉夷光,卻被後者避開,夷光神色堅定地道:「夷光心意已決,先生無需多言,先生的種種照拂,夷光銘記於心,你我就此別過!」

范蠡待要再言,勾踐已是道:「人各有志,既然她堅持留在吳王身邊,范先生就不必勉強了,走吧。」

范蠡雖萬般不願,可一來夷光心意已決,二來勾踐催促,只能一步三回頭的離去,直至那扇城門隔斷了他的目光。

夷光捂著流血不止的脖子走到從剛才起就一直沒說過話的夫差身前,聲音虛弱而溫柔地道:「臣妾沒有食言,只要大王一日不棄,夷光便一日不離開大王;只是父親遺命所在,越王……夷光不能不放,求大王不要生氣;從今往後,夷光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大王的妻子,吳國的王后!」

夫差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擁著夷光……

此事之後,吳越兩國換來三年的和平,三年後,勾踐起兵伐吳,夫差得到消息,不顧夷光的反對,命人將她送回薴蘿村。

臨行之前,夫差叮囑夷光回去后,一定要去小院的梨樹下看看,他在那裏埋了東西……

城外,一駕簡樸的馬車在初升的朝陽中緩緩東行,馬車中,夷光被綁住了手腳,珠淚點點,在她身邊是一枝小小的竹笛……

長風浩蕩,夫差立於城牆遠眺,那……是越國的方向……

勾踐卧薪嘗膽,親率三千越甲大破吳國,終報嘗糞之仇;破城之日,夫差戰死,身中數十箭而不倒!

越國終成春秋霸主,范蠡深知越王此人可共患難,不可同安樂,所以滅吳之後,便假死脫身,隱居深山之中。而文種自恃功高,日漸驕橫,終令夷光當年留在勾踐心中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死於鳥盡弓藏。

夫差戰死之日,夷光在院中的梨樹下挖出一壺梨花酒,那是夫差親手所釀的酒,也是他送給夷光最後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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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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