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時間為證
?那名小師妹驚呼一聲。
劍已經去了。
林中落雪,鳥兒飛驚。
聚在周圍看熱鬧的弟子們也大概沒想到韓小小會突然出劍向張則已後背刺去,不免也有些驚訝。
兩人比劍自是需雙方各自同意,也就意外著互為對手,即便出現什麼意外,也只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別人。
但張則已並沒有出劍,而是轉身離開了。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將韓小小當作對手。
韓小小的劍卻刺去了。
周圍那些年長些的師兄突然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縱然要讓這個閑人難堪,但孤山之劍光明無比,作為孤山弟子心中更要坦蕩,偷襲這種手段向來被他們所不齒。
但他們也無法再阻止,因為劍已經去了。
覆水難收。
劍亦如此。
韓小小卻絲毫不在意,心中冷哼道:「還不出劍?還不出劍?」
待劍離張則已的後背不足數尺,眼看就要刺入時,突然又聽得「錚」一聲響,很清澈的聲音。
韓小小隻覺得手臂有些發麻,「哐當」一聲,劍掉在了地上。
那顆小石子滾進了地里。
那些看熱鬧的弟子都匆匆忙忙跑回劍林,又開始認真練起了劍。
張則已轉身回頭。
韓小小低着頭,易師站於一旁。
那名小師妹不知什麼時候也入了林。
開始安靜。
張則已沒什麼要說的,也不準備要說。
韓小小卻不知道怎麼說。
這位凌雲殿的易師向來苛刻嚴厲,今日他毫無顧忌出手自然被易師看在了眼裏,他很清楚這位教習的脾氣。
他本來對那位蘇師兄極崇拜,也曾希望有朝一日蘇師兄選了他做劍童,朝夕陪伴。可誰想蘇師兄竟從山下帶了這個閑貨來,極讓他不忿。
他明明不修行!
卻做了蘇師兄的劍童。
林上的雪時而掉了下去。
有弟子驚呼。
易師冷冷看着他,說道:「你入內門多久?」
韓小小說道:「已有四月。」
易師看着地上那把劍,說道:「你雖學劍,卻沒學會孤山規矩。」
韓小小頭低的更低了,說道:「弟子明白。」
易師不看劍也沒看他,卻看着山下一群屋舍建築,那裏是外門弟子修行起居所處。
「那麼你再修一遍吧。」
韓小小喉結滾動,低聲問道:「您的意思?」
「今日起你就不是內門弟子,到山下再修吧。」
韓小小一愣,半天說道:「您……您是說?」
易師說道:「修劍最重要的是修心,心不正,劍不直,那便是一把陰險小人之劍。你去吧,希望你好好思過。」
韓小小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嘴唇已經被他咬出了血痕。
他只是以為易師恨恨教訓他幾句便是,誰知竟然作出如此嚴厲的懲罰。
誰知道他入內門是何等努力?如今卻因為易師一句話而要從頭來過?
他心中冷笑一聲,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
天空任自闊,鳥兒獨自飛。
鳥兒已經入了林。
但天空在他看來變得灰白了起來,偌大的林子怎樣看都像是一座籠子。
他彎下腰拾起那把劍,看了張則已一眼便往山下去了。
張則已看着那道背影,苦笑道:「您這樣的處罰對他是否有些嚴重?」
易師冷冷道:「規矩是要人遵守的,若無人遵守,就畫不出方圓。固然閑廢讓人反感,但這種宵小作風更讓人可惡!」
張則已說道:「可是他還年輕。」
易師冷哼一聲,說道:「孤山的劍最直,心正便劍直,修的是君子劍氣。」
張則已沒有說什麼。
易師嫌惡地看着他,說道:「我之前對你說過,但依然你無動於衷。你不要真的以為你運氣很好,我拿你沒辦法,凌雲殿拿你沒辦法。如今他是凌雲殿最出彩的天才,甚至在五殿中已經要超過青修殿和青鸞殿的那兩位天才,我們不過只是在尊重他的意見,你覺得你還會混吃等死到幾何?」
張則已還是沒有說話。
易師態度稍緩和一點,道:「後山劍池雖然都是廢劍,但總有合適的,也總比你懷中這把破劍更好,你何必總是抱着它?」
「左師弟有收你為徒的意願,若你真的懸崖勒馬也還來得及。」
張則已說道:「我知道。」
易師依然冷聲道:「那最好不過。」說罷便拂袖而去。
易師走過很遠之後,劍中聲音忽然道:「不錯。」
張則已看着懷中那把劍,說道:「世人真的不識此劍?」
劍中聲音道:「那把劍已經死在時間裏,你手中的這把劍已不是當初那把,現在它叫無名劍。」
人在劍在,人亡劍亦死。
劍亦同人一般,是有生命的。
張則已忽然道:「你剛才說什麼不錯?」
劍中聲音笑道:「孤山不錯,想不到數十年過去,卻依然固守本心,所以不錯。」
張則已道:「剛才那位易師你可認得?」
劍中聲音道:「不認得,或許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小毛娃娃。」
張則已道:「你的名字是什麼?」
劍中聲音嘆道:「這個名字很久沒有被人叫起過了。」
張則已道:「故事還是留在以後講吧。」
劍中聲音道:「我叫羽。」
張則已搖頭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物怎麼會被關在孤山禁地數十年?但我實在沒聽過「羽」這個名字。」
羽道:「時間本就能遺忘一切。」
誰也不能和時間對抗。
名震天下的劍客成了街頭的乞丐,和一條黃狗相依為生。
名滿天下妓女也如今成了老太太坐在窗前,不知想到或者看到了什麼。
小樹在發芽,然後長成參天大樹。
劍客的手上佈滿厚繭,皺紋刻入了姑娘眼角。
曾經繁華的帝都如今只是廢墟一片。
百年滄海桑田,萬年斗轉星移。
只有時間在歷史長河中慢慢流淌。
誰也不能對抗。
即便是他也不行。
人死劍死。
那雙手中曾今握著一把什麼樣的劍?
那又是一雙什麼樣的手?
即便曾經如何,現在亦不過如此。
羽淡淡笑道:「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天空、繁星、山河,我甚至已經忘記了空氣究竟是怎麼樣的新鮮。」
張則已道:「也一定還有一位姑娘。」
羽道:「是的,或許如今已是很老很醜的老太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