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散財(下)

正文 第七十六章,散財(下)

王胤昌在門房中等了好半天,才有人領着他進了王府。一個太監帶着他進到福安殿外,然後對他道:「大人就在這裏等一等,王爺正在更衣,一會兒便出來。」

王胤昌原本以為自己又要吃個閉門羹的,卻意外的得到了接見。他不由得想起了從人家那裏聽到的,福王府扶乩,降下來了滈池君,並且給了個杜牧的《金谷園》的判詞的消息。心想:「或許是神靈的判詞觸動了福王,這次他應該願意拿出錢來了吧?」

這樣想着,又等了一刻鐘,便見幾個太監從福安殿中出來,對他道:「福王請大人進去。」

王胤昌進到殿中,跪拜行禮。

福王賜座,賜茶,然後問道:「先生來見寡人何事?」

王胤昌欠身道:「目前黃自得所部流賊已經攻克伊川,大軍雲集宜陽、永寧城外,旦夕破城。流賊聲言俟破了這兩座縣城之後,即來攻破洛陽。洛陽城中饑民甚多,兵與民都無固志,怨言沸騰,多思從賊。官紳束手無策,坐待同歸於盡。王爺藩封在此,原期立國萬年,傳之子孫。倘若不設法守城,江山一失,悔之何及!如何守城保國,時急勢迫,望殿下速作決斷!」

福王道:「這是地方文武的事情,與寡人何干?」

王胤昌急道:「殿下,若是洛陽城破了,殿下難道也去和黃自得說,此事於殿下不相干?如今保洛陽,便是保殿下的江山呀。臣和殿下其實正是風雨同舟,正當勠力同心。殿下如何能說和自己無關?」

福王冷笑道:「莫非還要寡人披掛登城不成?」

「這個自然不用。」王胤昌道,「不過如今軍無鬥志,主要是因為缺少餉銀。若是殿下能拿出數萬兩銀子,犒賞三軍。比能讓三軍士氣大振,三軍士氣大振,則必定能置洛陽於磐石之安。如此,殿下的基業江山可傳之子孫萬代。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福王聽到「數萬兩」這三個字,頓時便憤怒了起來:

「近年水旱不斷,盜賊如毛,本藩收入大減,可是宮中開銷仍舊,人不敷出,你們這些當官的何曾知道!你們一張嘴便是數萬兩,寡人哪裏有數萬兩?!便是有,那也是先帝賜於寡人的,不是讓你們來巧取豪奪的!」

這話的意思便很有些重了,王胤昌趕忙跪下磕頭道:「臣絕無此意,臣只是一心在為朝廷,為殿下考慮。」

福王聽了,哼了一聲。依着他的脾氣,他是很想要直接拂袖而去的。只是滈池君的那個判詞還是就像一座山一樣壓着他,讓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也只能繼續留在這裏和王胤昌商量。因此他壓住怒氣道:

「剛才你有一句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你說這寡人和你們正是風雨同舟,正當勠力同心。倘若洛陽失守,本藩死社稷,他們這班食皇家俸祿的大小官兒也活不成。縱令你們有誰能逃出流賊之手,也難逃國法。既然如此,怎麼出錢的時候,就只有本藩出錢呢?本藩出一千兩,你們每人也出個一千兩,這樣本藩、你還有孫知府和王總兵,還有其他大戶,每人也都出一千兩,這樣加在一起也總有個六七千兩了,用來犒賞三軍,鼓舞士氣,不就可以了嗎?」

王胤昌跪拜道:「殿下,一千兩還是少了些。請再加一些吧。」

福王聽了,道:「還不夠?那好,本藩再加兩千兩,一共三千兩,你也出三千兩,孫知府、王總兵,還有那些大戶,也都三千兩,這樣加在一起,就有兩三萬兩了,絕對夠了!」

王胤昌忙道:「殿下,臣等如何敢和殿下相比。三千兩對殿下易如反掌,但臣等真的拿不出來呀。要不殿下再加一點,就兩萬兩吧。只要殿下拿出兩萬兩,微臣敢用人頭擔保這洛陽城固若金湯。」

福王聽了,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來,道:「送客!」

說完便轉身拂袖而去。

……

趕走了王胤昌,福王氣得幾乎要吃不下晚飯了。他恨恨地對承奉劉太監道:「這些狗官,一心就想着騙本王的錢。本王看上去這麼像冤大頭嗎?」

劉太監卻不敢跟着說。只是勸他不要氣壞了身子。正在這時候,卻又有內侍來報說分巡道王胤昌又來求見。

「剛剛不是出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這個狗官,還真是要錢不要臉!去告訴他們,不見!」福王呵斥道。

那個內侍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跪在地上磕頭道:「王爺,王巡道說,黃自得打下了永寧……」

「那又怎麼樣?不見,就是不見!」福王還沒有明白過來。

「王爺,萬安郡王落入賊手,已經被賊人殺害了!」那個內侍繼續說道。

「我管他……」說了半句,福王突然明白過了,趕緊問道,「你這狗奴才,你快說萬安郡王如何了?」

「奴婢聽王巡道說,萬安郡王已經被賊人殺害了。」那個內侍回答道。

這個消息就像一道雷霆一樣劈在福王的頭頂上,將他劈得半天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他第一次真正感到,死亡距離他這樣的近。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親王、皇叔的身份,在「流寇」的刀子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他們竟然敢殺害郡王,他們竟然敢殺害郡王,他們竟然敢殺害郡王!」福王鐵青著臉喃喃自語道。

突然他轉過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劉太監道:「你說,流寇敢不敢殺了寡人?」

「王爺吉人天相,流寇一定傷害不了殿下。」劉太監趕緊道。

福王聽了,長出了一口氣。突然又想道那個判詞,以及自己的夢,於是他待在那裏想了想,最後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地道:「請王巡道到福安殿。」

……

在死亡的威脅下,福王總算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貪慾,下了巨大的決心,拿出了一萬兩白銀。只是他很擔心,這筆錢會不會像他在夢中夢見的那樣,被王胤昌和總兵王紹禹私吞了。所以他堅持,這些錢必須當着官兵們的面從他這裏抬出去。這個合理要求自然也被王胤昌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王胤昌便帶着數百個士兵來到了福王府,大張旗鼓地將福王府提供的兩萬兩白銀裝車運走,滿城的士兵都知道,在長達一個月沒能拿到軍餉之後,終於有望拿到錢了。

「要是黃自得天天都來就好了。」有些士兵私下裏甚至都這樣說道。

「就是,就是。要不是黃自得來了,咱們這餉銀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呢。」另一個士兵回答說。

「管他呢,好歹有錢了呀!咱們算算,每個人應該能分到多少錢?」又一個士兵道。

「聽說足足有兩萬兩!咱們一共五千人,每個人應該能分到好幾兩吧?」士兵們沒學過數學,算不清楚這樣的上萬的數字,但是大概的能有多少,他們還是有個模糊的估計的。

於是更多的士兵聚在一起盤算起了自己能分到多少錢。

「別做夢了,總兵大人,還有其他大人總要分一點吧。能有個二兩我就很滿意了。」也有人這樣說道。

然而,事情其實並不像他們想的這麼簡單。銀子從福王府搬出來,首先被送到了分巡道的衙門裏。依照慣例,這樣的捐款,從來都是不可能原封不動的落到捐助對象的手中,中間的流程中總是會出現各種損耗的。即使在第一步不出現損耗,第二步,第三步也一定會有損耗的。而且這種損耗還是非常靈活的,若是第一步沒有損耗,那麼第二步多半會將第一步的損耗一併補上。比如說,按慣例,弄到銀子,而且地位最高的分巡道能分走這筆銀子中的一半,也就是一萬兩,然後到知府那裏有能分走剩下的裏面的一半,也就是五千兩,然後再到總兵手上,就還能剩下五千兩。照規矩,總兵也會留下其中的兩千五百兩,剩下的兩千五百再分給下面的守備之類的,如此類推,最後才能到士兵們的手上。

若是第一步的王巡道突然以大局為重,一兩銀子都不拿了,那會怎麼樣呢?嗯,若是孫知府不知道這銀子的總數,他就會給自己留下一萬兩,要是孫知府知道總數,知道王巡道沒拿,那他甚至可能直接就拿走一萬五千兩。而且,從此以後,王巡道就會被整個官場上的同僚視為異類和威脅。在很多時候,僅僅是不當着別人發財是不夠的,因為這意味着你隨時可以摘清自己,不同流合污就是威脅。在這個世界上,很多的時候,還有一個詞語,叫做「嫉善如仇」。

王巡道自然不能隨便壞了規矩,於是他非常本分地留下了一萬兩銀子,接着便將銀子轉到了知府那裏……最後,每個守城的五千士兵,每個人都分到了大概三錢銀子。

這三錢銀子事實上並沒有起到什麼「鼓舞士氣」的作用,甚至於,因為在此之前,這筆銀子曾經給士兵沒帶來過不小的希望,大家都盤算著「四兩沒有,總得有個三兩」的事情,甚至都想着這銀子到手了要如何花用。如今這銀子突然就從三兩變成了三錢。這種感覺甚至比乾脆就沒有這樣一碼事要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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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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