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故人不歸(2)
「站好咯小姑娘,別把手腳伸水裏去啊,那水可是幽冥水,碰不得的,會把靈魂給變成飛灰的。」老人家接過銀錢,呵呵一笑,撐起長篙慢吞吞地朝着水域裏邊劃去。
顧念點點頭,側頭不住地看起這片倒映着星辰的水域。
水裏泛著淡淡的綠光,有點像北極的極光,很美。
「老爺爺,您干擺渡人這行職業,有多久了呀?」眼睛有些審美疲勞,顧念側頭打量起那位撐篙的老人家來。
「我也不知道,大概有很久很久了吧。」老人家眯了眯有些渾濁的眼,眼裏是一絲迷茫和空洞,「當年剛來這兒的時候,地藏王城都才剛建好不久。」
顧念默然。
地藏王城建立這種大事,大概發生在幾百萬年前了吧?
原來陰間的傢伙可以活這麼久。
「老咯老咯,現在連最初的家人和朋友都沒了。」老人家呵呵一笑,長篙一挑,在水面劃開層層漣漪,「小姑娘你是新來的吧,年紀輕輕怎麼就想不開了?還有大把的好時光,哪怕是虛度也不用浪費啊。」
「我……」顧念摸著幽冥馬的鬃毛,慢吞吞地回答道,「我是來找人的。」
老爺爺誤以為她是自殺,其實她覺得自殺什麼的也無所謂,但是陽間還有兩個她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她暫時還不能死。
「找人?何方人士?不吹牛,老頭子我這麼些年見過的靈族,可比你生前吃的鹽巴還要多。」老人家用長篙給船加了一把力,側頭看向顧念,滿是褶皺的臉上充斥着自豪。
「他常年穿着紅衣服,他很好看,比女人還要好看。他總是眼裏帶笑的,他喜歡喝酒,腰間會掛一個酒葫蘆。請問……您見過他嗎?」顧念心頭一顫,連忙說,生怕老人家突然就反悔了。
「誒,你別說,我還真有點印象。」老人家摩挲著下巴上的白髯,沉吟了好一會功夫,目光突然一亮,「前些日子我便見過一位紅衣公子,也不知是不是小姑娘你口中所述那位。反正吶,他可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公子哥,就是那些個神君也是要遜色個好幾分的。他坐我這船的時候,拿着一個酒葫蘆一邊大飲,一邊口裏吟著勞什子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我是個粗人,也聽不懂。」
顧念不知道靈族會不會哭,反正她感覺自己的心又抖了一抖,然後眼眶濕潤了,看着老人家都是模糊的。
她知道會拿酒葫蘆喝酒的,只有那麼一個。
此間少年,她的少年。
蘇柒。
「那請問,他去了什麼地方啊?」顧念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問。
「他去了八百里黃泉,他說要找一位故友。小姑娘,他是你的意中人吧?」老人家一臉我懂的模樣,看的顧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我意中人。」顧念把頭低了下去,「我找了他很久。」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找了。
「他是個好小子,我閱人無數,眼光不會錯的。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老人家似乎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塊色澤很好的石頭,遞了過去,「這是三生石旁的小石頭,我們叫它許願石,聽說挺靈驗的,也不知道對小姑娘你有沒有用。我老了,也不知道哪天就會坐化,看你有緣,這旮旯玩意兒就送你吧。」
「謝謝您。」顧念從他的眼裏讀出了誠摯淳樸,便放下了心裏的戒心,小心翼翼地捧過那塊會發光的是石頭,並回以一笑。
老人家沒有說什麼,慢吞吞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他的意中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成了飛灰,被他一把撒到忘川河裏去了。
老婆子,碰到這麼一對年輕的小傢伙,對彼此夠執著,夠堅定,你也應該很欣慰吧。
那牽紅線的差事,你幹了那麼多年,找的接班人也兢兢業業,現在,你也該寬心了。
「老婆子,很快,我就來陪你了——」
這一句輕輕的呢喃,隨着長篙隨波逐流的聲音,緩緩消失在四周。
時間倒流回很多天前。
老人家划著船艘,準備開始新一日的擺渡。
他看到了一個俊美得連他都覺得驚艷的紅衣少年,拿着一個酒葫蘆,在岸邊喝得酩酊大醉。
那酒葫蘆似乎永遠也喝不完似的,任少年大口大口痛飲,它總是能流淌出清澈的液體。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三尺長劍,斬不斷相思情纏。」少年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卻流下一行淚水。
「小公子,可需要老頭子為您擺渡一程?」老人家停泊在岸邊,慈祥的眼靜靜注視着少年。
「勞煩了,我去八百里黃泉。」少年斂起笑意,晃晃悠悠地起身,作了一個揖,朝船上走去。
「容老頭子我多嘴一句,小公子如此悲傷,可是碰著了什麼事?」划船時,老人家忍不住地問。
這個看上去很爽朗的少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哭到大笑?
「我失去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我想去找他。我和我的意中人,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著彼此。我答應她我會陪着她,現在我食言了。」少年狠狠灌下一口酒,充滿笑意的鳳眼朦朦朧朧,「老人家,您是不是覺得我是負心漢?」
「非也非也。」老人家微微搖頭,「重情重義者,怎會是那涼薄的負心漢?縱然此去經年,遙遙無期,想來你看上的那位意中人,也是能夠理解的。」
老人家覺得這麼好的小公子哥,他的眼光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他所找的意中人,一定是頂尖頂尖,出類拔萃的。
「老人家,陰間美景獨好。」少年沉默了一會,嘴角又揚起了笑意。
「是啊,有勞什子糟心的事情,一杯清酒下肚,總歸可以忘的。小公子這般年紀輕輕,修為又是如此高深,定是能夠早日尋到你的朋友,早日和你意中人團聚。」老人家笑眯眯地回著少年的話。
他在看到少年的時候,他就感覺到她那股非比尋常的氣息。
他不是一般的靈族,他有着一種君王的氣質。
只是隱藏的太深,被眼底的桀驁不馴和放蕩不羈給掩蓋得嚴嚴實實,如果不是他擺渡了這麼多年,他也會和別人一樣,把他當成一顆被蒙上了灰塵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