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餘生安然(二)

第5章 餘生安然(二)

俏公子好像還是沒有聽到一樣,依舊一下一下地鋤地,一邊鋤地一邊嘀嘀咕咕地念叨著:「阿然喜歡素食,我可需得多種些。討了她歡喜,我也便歡喜了。」俏公子像是想到了什麼,因勞作而發紅的臉頰突然多了一份沉溺。

安生的鼻子很不爭氣地酸了。她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靜靜地看着俏公子鋤地耕作。越看越失神,越看越發愣。

「和你認識了這麼久,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還有一個這麼俊俏的少年。」耳畔飄來的隨和空靈的女聲,把安生一下子從失神發愣裏帶了出來。

「這個閣樓,以我現在的能力,只能在每月十五,也就是陰氣最重的時候,才能把它祭出來。」安生昂頭對着天空,聲音溫柔的讓人心疼,「阿余啊,是個很傻很傻的傻瓜呢——」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衣裙飄飄,長發也飄飄,遠遠看過去就好像是電影里走出來的文藝女青年一樣。尤其是那股溫柔而略帶憂傷的氣質,那絕對是男人眼光停留的最好借口。

「介意和我分享一下你的故事嗎?」顧念一邊默默地想着,一邊把一個杯子遞了過去。杯子裏是今天剛到的頂級貓屎咖啡——她知道安生喜歡喝咖啡,就帶了一點過來。

「我的榮幸。」安生沒有接過杯子,她慢吞吞地把頭低下,然後又慢吞吞地把目光投向閣樓,「他叫餘生,是我上一輩子,最大最大的遺憾。」

那是一段很久遠的記憶了。

安生記得,她第一次和餘生相遇時,是在一個綿綿大雨之日。那個時候,安生是一隻靈。那個時候,餘生是一個寒門書生。

「我記得那天雨下的很大,身為靈族的我,是很喜歡這種陰鬱之氣密佈的雨天的。我坐在這座閣樓閣樓之上,靜靜地看着窗外行人匆匆路過,直到把目光放在了木橋上。」

顧念喝了口貓屎咖啡,然後順着安生指的方向看了看閣樓的最高處。安生的瞳孔都沒有聚焦,她還沉在回憶里呢。顧念這麼想着,靜靜聽着安生講述她的過往。

說得再準確點,應該是她的前世。

安生說,當時行人很多,但她一眼就瞧見他了。就像一個明星,在茫茫人群中,你總能瞧見他——因為他與眾不同的氣質。那個長得瘦瘦弱弱,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但眼裏帶着與同齡人不一樣的堅毅的溫柔少年,就這麼撐著一把破爛的油紙傘,失魂落魄地站在橋上。他怔怔地看着漣漪四起的小河,長久不語。路過的行人都用一種異常的目光看着少年——但他們只看了一瞬就離開了。他們需要歸家,與妻兒父母相伴。

從少年懷裏緊緊夾着的一捆書安生就知道他是個書生,還是個窮酸的落榜書生。今天是科考揭榜的大日子,他這麼頹唐,只有一個原因。

他名落孫山了。

「我看見他抬起腳似乎要跳河自盡,當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少年不能死。他被我看上了,怎麼可以死在我的前面呢?雖然後來他還是走在了我的前面。」安生笑笑,一副很無奈的模樣。

安生不想少年死在那小小的河裏,她覺得少年應該是有一番大事業的。於是她施展法術,以一個眨眼的時間出現在少年身側。行人們並沒有在意到突然多了一個人,因為橋上本就人擠。

如此大雨,河水冰冷,公子若要沐浴,不若賞臉去小女的閣樓。公子面相好,染了寒氣可是會破壞命格的。她記得她是這麼說的。

少年明顯地愣了愣,而後轉頭看向開口說話的人,再度愣了愣。

「我見他眼裏有些懵,大概是在想他那樣一個寒酸書生,怎麼會有女子來問話。阿余啊,是塊實實在在的木頭,又腐又朽的。不過幸好,我能雕刻它。」目光里倒映着餘生鋤地,汗如雨下的身影,安生的眼裏盛滿了溫柔。

安生頓了頓繼續說,那個時候她是個性子浮躁的,見少年還在愣著,就乾脆利落地施法把少年帶到了閣樓里。

「這算是劫色嗎?」聽安生講到這裏顧念差點把那珍貴的咖啡噴出來,她優雅地擦了擦唇角溢出來的咖啡漬,斜眼瞥了一眼旁邊的女子。

「算吧。現在想起來當時阿余對我靈族的身份是有着幾分畏懼的,不過有有什麼關係呢?他喜歡我,在見到我第一眼時,他就把我烙進他腦海里了——就像我對他一樣。我們一見鍾情,可誰都沒有戳破彼此的小心思。」

她記得少年文縐縐地報了自己的名諱,再文縐縐地感謝她的收容之恩。少年說他叫餘生,她笑着說她叫安然。

不知道為什麼少年的臉紅了紅,許久以後才緩了過來。

少年在她的閣樓里小住了一月有餘,日日沉醉於酒樂,似乎有些樂不思蜀。

「看到他那樣子,我心裏有點急的。我就在想啊,我看上的少年郎,一定一定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不是一個紙醉金迷的頹唐之人。所以有一天我就問他,阿余想不想做一個名揚四方的大英雄。如果他願意,我就幫他,然後我的條件就是讓他以身相許。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時覺得我雖然身為靈族,卻根本不可能幫他做到名滿天下,但他就是信我。因為……他打心眼裏喜歡我啊。」安生嘴角的笑越挑越高,到最後顧念竟然看到了一絲讓人心憐的哀涼。

揉了揉眼睛,安生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那個時候,天下是亂的,朝廷是亂的,因此靠科舉根本不可能出人頭地——除非你拖關係或者砸錢。但餘生家裏除了四面牆和一滿筐書還有些必用傢具,幾乎什麼都沒有。

安生籌劃了一年,四處精心佈局,終於在新一年鞭炮聲響起來的那一天,帶着一萬半數是靈族半數是人族的軍隊,吹着號角,打響了那個王朝的第一次農民起義。

他們自稱是長生天派來懲罰暴君的,諸王之王盛怒,暴君必須下台。他們所到之處,旦逢戰役,就把暴君之軍打得四面逃竄。

烽火狼煙四起,農民起義不斷爆發。安生和少年的軍隊不斷擴大,少年的名氣也在不斷擴大。

「我用了十年時間,親手為阿余打下了那個王朝整片的江山。我以江山為聘,終於實現了曾經對他許下的諾言,也終於把他真真正正地捆在了我的身側。我記得開國封帝,我們成親那一天,他穿着一身威武的明黃色龍袍,用萬里紅妝相迎。滿天花瓣飛舞,滿天百鳥爭翔,滿天彩雲飄飄,滿天琴瑟和鳴。場面壯美,一度紅了我的眼。我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忘的……可是,幸福終歸只是一瞬間——」安生哽咽,眼眶早已紅如白兔,「我為了阿余,不惜血灑疆場,不惜背負起冷血殘酷之名。我這一雙手,染了太多太多無辜將士的性命。長生天看着我很不順眼,給我降了一場天罰。卻是那一場天罰,叫我和阿余永遠永遠地陰陽相隔了。」

那場天罰,把百里之土燒得焦黃,燒得此後再不生寸草。安生滿身狼狽地跪在土地中央,眼角流着殷紅刺目的血淚。她笑着,同時也悲著。笑自己可以釋懷,可以解脫,悲自己不能繼續陪伴阿余,得讓他孤獨餘生了。

「如果還能再見的話……真想回到那個雨天呢……一定一定要認認真真地抱你一次。因為,你是我那又溫柔又呆木的傻瓜啊啊……」她記得那時那是這麼說的。

「我倒在了土地上,漫天黃沙掩埋了我焦黃的身軀。當我在神界蘇醒,眼裏又一次盛滿光明時,我卻再也找不到那個願意被我揍,願意被我罵,一直笑的溫柔,目光堅毅的爽朗少年了。神族的一位神君和我說,阿余為了復活我,以一具凡人的身軀觸動秘法,上了御界,找到主宰靈族生死的帝王梵塵修羅,甘以靈魂為祭,生生世世輪為奴僕,只要能把我復活——梵塵修羅最喜歡乾淨的靈魂,而阿余的靈魂,正如那性子一般,是水一般的清澈。修羅答應了,吟唱了三天三夜的咒文,把我的靈魂召集起來送往神界的神池,修養千年。」

那一刻,她才知道,她的阿余,那個曾經許她一生的爽朗少年,那個曾經給她甜蜜的溫柔少年,再也不會回來擁抱自己了。

「我用我積攢很久的靈力,修築了當年我和阿余初見時的那幢閣樓。再按我的記憶造了一個虛幻的阿余。」安生擦了擦不知何時變得冰涼的淚水,她笑顏如花地看着顧念,「所以啊,這輩子,我叫安生,安然……餘生。」

這輩子,因為餘生,她叫安生;這輩子,因為餘生,她把浮躁的性子變成了和餘生一模一樣的溫柔。

顧念突然想到了一句話。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大概就是安然和餘生的愛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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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風華:靈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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