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市醫院,夜色沉沉。沈星喬搬了個小馬扎,坐在病床前削甜瓜。一分為二,去瓤,削皮,切成塊,裝在飯盒裏,插上叉子。

「那天放學,我跟小飛他們打籃球。太陽下山了,天還沒黑,籃球脫手,沖場外飛去,砸到一個女生身上。我跑過去,隔着一段距離問,『同學,你沒事吧?』距離,呃,大概這裏到走廊那麼遠。她抬頭,瞪我,說『你覺得呢?』我讓她幫忙撿下球。這種情況時常有,一般人不是不理就是順手扔過來,她不一樣,拿着籃球走了幾步,沖我一笑,照着我臉就砸,動作又快又狠。我被砸個正著,人都懵了。不等我發火,她眨着眼睛,一臉無辜說『同學,你沒事吧?』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可是突然間,我不生氣了。她站在那裏,笑意盈盈看着我,身後是落日黃昏,美的就像電影里的場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安靜的病房裏響起高以誠沙啞的聲音,忽略他青青紫紫的臉和打着石膏的右腿,確實是一段美好又特別的邂逅。

「可是也不能打架啊。」沈星喬無奈說。

高以誠一聽這話就不耐煩,揮手說:「你還小,不懂這些。」

沈星喬無語凝噎,你只不過比我大一歲而已。她不說話了,把切好的甜瓜往高以誠那邊推了推。

少年哪裏憋得住心事,何況剛做了這麼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忍不住又說起來:「後來才知道她叫韓琳,高二七班的。」

沈星喬心想,原來是隔壁班的,雖然名字和人對不上號,不過她應該見過。

「我打聽到她住校,周末在宿舍樓前等她,一直等到天黑她才回來——」高以誠突然打住了。

沈星喬不明白他怎麼不說了,忍不住問:「然後呢?」

那天發生的事就像一把刀深深刻在高以誠心上。他理由都想好了,一遍遍在腦海里演練見到她時的對白,「你把我砸的鼻子流了那麼多的血,差點沒腦震蕩,總要有個說法吧。」若是她問想要什麼說法,自己就讓她請吃飯,然後借口上廁所,偷偷把賬結了,一來二去,不就認識了!他越想越起勁,如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可是所有美好計劃在見到她那一刻傾然崩塌。

韓琳是哭着回來的。她沒有進門,而是站在垃圾桶旁,背對着人,雙手捂住臉,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低泣聲。

高以誠手足無措,獃獃看着她哭。

韓琳哭了一會兒,好似平靜下來,從背上退下書包,拉開拉鏈,在裏面翻找。

高以誠手忙腳亂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

韓琳沒接,把書包挨個翻了個遍,沒找到紙巾,這才接了過來,抽出一張,又還給他,走到一邊擦眼淚擤鼻涕。她把紙巾扔進垃圾桶,對高以誠說了句謝謝,轉身要走。

高以誠看着路燈下她瑩白的小臉,紅紅的眼睛,拉住她胳膊,「你怎麼了?」

韓琳瞪他,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

「你不認識我了?前兩天你還拿籃球砸我呢。」高以誠忙說。

韓琳想起來了,臉上神情沒有那麼防備了,看了他一眼,抬腳上了台階。

「哎!」高以誠在後面喊。

「不關你的事。」韓琳頭也不回,刷卡進了宿舍樓。

從此,高以誠的生活發生了質的轉變,他覺得之前十八年都白活了。

「要打架,不可以等到高考後嗎?」沈星喬眼睛看着他的斷腿說。還有一個星期就高考了,而他明天要動手術。

「反正我成績也不怎麼樣,明年再考就是了。」事已至此,高以誠也只好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沈星喬嘆氣。舅舅氣的在電話那頭揚言說要打死他,「為女人打架,真是出息了。」若不是人在外地出差,免不了一頓好打。

高以誠也知道父親那關難過,眼下是他腿斷了,等他好了,少不得要脫一層皮,胡亂叉了塊甜瓜吃,含含糊糊搖頭嘆氣:「你不懂。」

沈星喬覺得好笑,情竇初開就自以為高人一等了。

吃着吃着,高以誠放下叉子,「她總是傻乎乎的,姓紀的對她不好只會默默忍受,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

「他……是我們學校的?」沈星喬問。

「不是,英威國際的。」

沈星喬不語。不同於江城一中,英威國際是本市有名的私立學校。

「我原本只是想找他談談,讓他對韓琳好點,總讓女人哭,算什麼男人。可是他態度太惡劣,我氣不過,就動起手來。」

這個沈星喬聽說了,兩人在滑冰場動的手,高以誠撞在欄桿上,摔斷了腿。

也許只有衝動熱情的少年,才有為愛不顧一切的勇氣。

「我在滑冰場堵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教一個女孩子滑冰,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摟摟抱抱。我見過他兩次,兩次身邊跟着的都是不同的女孩。」

沈星喬皺眉,「韓琳不知道嗎?」

「她知道啊,可是有什麼用,除了傷心哭泣,一點辦法都沒有。」高以誠聲音裏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灰心喪氣,「我讓她離開他,別理他,她不聽,說她喜歡他。隨便哄一哄,就又好了傷疤忘了疼。」

他喜歡她,她喜歡別人,多麼俗套的劇情,可是身處其中的每個人又都是這麼執拗,這麼自討苦吃。

「為什麼有的人,對待感情可以這樣隨隨便便,為所欲為?」高以誠用力捶了下床,表達着自己的憤恨。

還沒明白愛情是什麼,已經為愛競折腰。

第二天放學,有人叫住她,是個高高瘦瘦的短髮女孩,臉色蒼白,眼下青黑,似乎最近沒休息好。「高以誠是你表哥?」

原來她就是韓琳。沈星喬打量着她點頭。

「他……還好嗎?」韓琳猶豫了一會兒問。

「今天手術。」

她顯得很不安,「高考,來得及嗎?」

「你覺得呢?」

也許是沈星喬冷漠的表情刺激到她,她神情變得痛苦,顫抖著說:「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沒有腳踏兩條船,我沒有吊著他。我很明確地跟他說我不喜歡他,讓他別管我,我不是狐狸精,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毀了他的前途……」說着說着她激動起來,聲音從顫抖的哽咽變成隱忍的啜泣。

學校里有很多不好的話傳出來,身為當事人的她這幾天想必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沈星喬將她的難過全看在眼裏,有些同情她,其實,她也很無辜。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攔住我,想怎麼樣?」

「我想去醫院看他。」

兩天後是周末,沈星喬在市醫院門口接到韓琳。天氣有些悶熱,她提着一大袋的水果,短髮濕噠噠黏在額頭上,微微喘氣。沈星喬接過袋子的時候,發現她雙手都勒出了紅印,水果袋上印着「江城一中」四個字,是從學校一路提過來的。

「舅媽回家拿東西去了,下午我陪床。」和韓琳一樣,沈星喬也不是本市人,高中考進江城一中,借住在舅舅家。

韓琳鬆了口氣。

手術過去兩天了,高以誠恢復的不錯。知道韓琳要來,沈星喬一走,他便對着手機扒拉頭髮,想把頭頂一叢翹起來的頭髮按下去,又抽出濕巾擦手擦臉,慌裏慌張,忐忑不安等著。

高舅媽找了人,高以誠住的是雙人病房,另一人是個老大爺,此刻正不在。沈星喬給韓琳拿了瓶水,帶上門出去。

韓琳在凳子上坐下,先是問他手術怎麼樣。

「沒什麼大礙,不就腿斷了嗎。醫生說好著呢,過兩個月又活蹦亂跳了。」高以誠大大咧咧地說,為了顯示自己沒事,還隔着被子在腿上拍了一下。

「哎呀!」韓琳小聲驚叫,「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還是好好躺着吧。」

高以誠嘿嘿一笑,「沒事,傷的是另外一隻腿,不疼。」

兩人說了些學校里的事,高以誠看着她的眼睛越來越亮。

韓琳覺得呼吸越來越難受,避開他熾熱的眼神,垂著頭,好半天,小聲但堅決地說:「你以後不要再聯繫我了,我也不會聯繫你。」

高以誠一呆,繼而激動地問:「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

高以誠露出一個苦笑,「因為我嗎?我做的事讓你感覺為難了,是不是?」

韓琳沒抬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我再也不找紀又涵麻煩了,你別生氣,好不好?」高以誠懇求。

「我不值得你這樣。」韓琳站起來,扭身要走。

高以誠探出上半身想要拽住她,可惜失敗了,韓琳的裙子像風一樣從他手邊滑了過去。他急了,大聲說:「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我喜歡,就值得。」

韓琳來之前早已下定決心,不為所動,走到門口,轉過來,看着他,語氣平靜地說:「我走了,再見,你好好養傷,希望你明年能考上好的大學。」她推門出來,看見沈星喬,對她點頭示意,頭也不回走了。

沈星喬進來,見到的是雙眼通紅的高以誠,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好說:「不要難過了。韓琳也是沒辦法,大家話說的很難聽,等事情過去就好了——」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她是打算再也不理我了,你什麼都不懂!」高以誠打斷她的話,聲音嘶啞叫起來。

沈星喬沉默。

高以誠眼眶慢慢濕了,上身蜷縮起來,像頭受傷的幼獸,慘兮兮說:「我的愛情沒了。」

「這就是愛情嗎?」沈星喬疑惑。

愛應該更魂牽夢縈,更殘忍無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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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偶都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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