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四

番外篇四

待紅狐哥哥放出后,再尋個機會,將硃砂葫蘆擺回原位吧。

趁師姊背過身去,她把葫蘆拋進左手邊的草圃,那兒有個凹陷,怡巧能與石磚形成視覺錯落,若不走近看,是不會看見葫蘆的。

平時草圃澆水修剪,全是她的工作,除她之處,無人會去細瞧。

拋時沒拿捏力道,葫蘆掉落的震蕩太太,惹來紅狐哥哥一串粗話。

師姑忿忿轉身:「是你在罵我嗎?!」

「我一句話都沒說。」她面上神情是真實無辜,師姊哼了聲,又轉回身,繼續走。

金免兒明明說紅狐哥哥溫柔,究竟哪兒溫柔了?她聽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吼人吶。

忙碌一日結束,接近傍晚時分,她才終於尋了空閑,去草圃將葫蘆拾回,少不了又被紅狐哥哥「溫柔」地吼了好一陣。

她揣著葫蘆,去往金兔兒向來密約之處,卻稀罕地未見兔蹤。

今日師父們提早下山,去為山腳村明日法會作準備,數名師姊一併隨行,留守庵中的,僅慈華師父和年紀太小的徒娃,慈華師父是絕不會在意她,說不定能不看見她,還更加省心。

她隨地一坐,想着再等等金兔兒無妨,不用急於回庵里。

等待的枯燥過程,如何打發?當然又是閑話家常了——

「你是怎麼被妙善太師父收服的?她真有法力收妖?」庵中人鮮少提及妙善太師父的豐功偉業,她只當妙善太師文是單純的老尼姑。

葫蘆里,沉默良久,久到她以為紅狐哥哥睡著了,於是又是一陣搖搖搖。

「煩耶!別搖了!」紅狐哥哥狠吠她,得到他回應后,她同一個問題再重複問道。

這回葫蘆內仍舊先是無聲,而後,他終於開口:「我認識妙善時,她才十四歲,還是個青春活潑的小姑娘,滿臉無憂無慮,那時,她不叫妙善,她叫巧巧,魚巧巧……」嗓音夾帶一抹深遠幽思。

十四歲的魚巧巧姑娘,與他的第一次相遇,他明明施展了隱身術,對她卻毫無影響,她一雙渾圓大眼,直勾勾地望向他。

那時,他正躲著兩名獵人,懶得與人類糾纏,也不想狼狽竄逃,壞了狐格,索性蔽去身形,杵在原地不動,她捧着衣物往河邊清洗,兩人視線便對上了。

他為何能確定她看得到他?因為她的眼神,隨着他身後搖曳狐尾在飄移,他擺左,她跟着瞟左,他往右她烏眸隨其朝右……

獵人追至此地,見她便問,有沒有看見一隻紅狐往哪兒逃了?

她聞言,目光又瞟向他,很肯定獵人口中的紅狐,應該就是眼前的他了,畢竟有狐耳有狐尾,再怎麼看,也不是人類。

不過她視線很快往另一端望去,柔荑遙遙指往遠處,嫩顏堆起甜笑,聲嗓也很軟:「我沒看見什麼紅狐,不過,方才那兒的草叢發出怪聲,像有何物穿梭逃竄,要不,你們往那邊瞧瞧?」

獵人不疑有他,草草道謝,便追逐而去,直至兩條粗獷身影不再,她骨碌碌的眸,又轉回他面上,好奇打量他。

「看什麼看!沒看過妖嗎?!」他齜牙咧嘴嚇她,等著聽她驚聲尖叫向後逃。

「獵人叔叔,這兒有個人,自稱他是妖——」她嚷嚷的語尾,立馬被他大手捂蓋,捂住了她佯裝喊人的聲音,沒捂住她咭咭輕笑。

要比嚇噓人,她也會呀。

「……你不怕我咬斷你這纖細脖子?!」

「為何要怕?再說了,怕就有用嗎?你連那兩個追着你的獵人都懶得出手,應該更不會有閑情想傷我。」

他第一次遇見不害怕妖物的人類,她一邊勤奮搓衣,一邊笑着說她名喚魚巧巧。

她每日這個時辰都會到河邊洗衣物,他也跟着養出了習慣,同一個時辰,到這條河畔泡腳涼快,無論夏冬,有一回河面結了薄冰,她還用一種很古怪的神情瞟他。

十五歲的魚巧巧告訴他,這是她最後一日來這處洗衣,過了明日,她便要嫁到處地,去別條河裏洗別人家的衣服了。

他那時聽着,不知為何,腳底一直有股寒意竄上來,直直抵達心窩兒,冷得心臟一顫。

很快地,他單純又想她去別條河裏洗衣服,他就去那條河裏泡腳呀,有何差異呢?

這麼想時,那股寒意就輕易消失了,他又能樂呵呵朝她笑。

為了得知是哪條河,他坐在迎娶她的大紅花轎頂上,隨她一路被抬進了新家。

抵達目的地,新娘還未被扶出轎,府里衝出一隊人馬,殺氣騰騰,不善之意,連他都嗅得鼻癢。

為首男子,一身紅莽袍,指著轎子便罵她是不祥妖人,尚未進門,竟已克公婆,讓兩老先後出事。

一是匆匆走下台階時,不慎踩空,跌傷了右腳;一是方才在招呼賓客,敬酒之際,被一口烈酒嗆昏。

除此之外,繼續細數多項攸關於她的傳言,條條皆控訴她的異於常人。

而那些異於常人,就紅狐看來,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爾爾一一她看得見無形之物,與它們說話、她能憑靠着肢體碰觸,聽見對方的心音一—但似乎,在人類眼中,是相當嚴重的重罪,至少,紅狐由周遭群眾的神情中,看出了這項事實。

紅狐聽魚巧巧說過,這樁親事,是雙方母親訂下的指腹婚,兒時她與男方見過好幾次,也常玩在一塊,后因男方舉家搬遷,聯繫漸少,但仍約定好,巧巧滿十五歲時,便來迎娶。

本是件喜事,最終的收場,是新娘子未曾落轎,又給人循着原路給抬了回去。

回頭轎。

他聽見有個滿臉塗白抹紅的婦人,這般說道,口吻自是不太好。

但他不解其意,只知巧巧不用去別條河洗別人家的衣裳,他心裏頗歡樂,坐在轎頂上還能哼歌。

轎子抬回魚家,等待着的,卻是另一場風暴。

坐回頭轎返回娘家,對一個女人名聲,是最嚴重的折辱,街坊居的指指點點,加之送親隊伍中,目擊現況之人,不在少數,流言蜚語,炸開的速度誰人能擋。

他們說巧巧是妖,他也希望她是,若她是妖,就能陪他長久一些。

但她依舊是人,像尋常人類一樣脆弱,會老,會死,會有走到終期之日。

魚巧巧坐在房中,喜帕已揭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她身上嫁衣太艷,那鮮赤的顏色,潤進了她眼中,他覺得,她雙眸看起來也紅紅的。

她朝着他一笑,淡淡說,她還是要走了,不留在這兒,給爹娘丟臉。

後來他才知,她所謂的走了,是被送入佛寺,一頭烏溜溜青絲,從此常伴青燈古佛。

那麼美的黑髮,披散在她笑靨畔,水光銀粼相襯,發澤耀眼炫目,有好幾回,他都快忍不住想探出手,去輕撩她肩頸那泓墨嫩……

現在,一綹一綹,失去生息,落得滿地皆是。

他不懂之事太多。

一隻妖,如何能明白人類種種行為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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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與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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