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他還活着,氣息微弱,但是他還活着!

三名組員繃緊的神經終於在這瞬間一松,腿也軟了……幾個大男人幾乎喜極而泣。

「是大王的兜鍪……」

隱隱約約,恍恍惚惚間,空氣中彷佛傳來一聲震驚的嗚咽,似狂喜,可更多的是無止境的悲傷……

鹿鳴手心驀地一燙,轉瞬間有什麼輕輕地碎了。

她猛地摘掉雪鏡,睜大了眼,低頭看着手心裏牢牢攥握著的那顆小圓珠不知何時已粉碎成千萬點微光,自指縫間紛紛落入了她緊挨着周頌的手邊,那隻斑駿青綠透灰黑的頭盔上。

像是擁抱……又像是淚別……

那古老陳舊的青銅頭盔在萬千微光灑落的頃刻間,忽然碎裂成淡青色的煙塵,大風刮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從未出土過,抑或是就像,它就是在等著這一瞬一樣。

「姬搖阿姨?」她輕顫著攤開了手掌,裏頭已是空無一物。

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鹿鳴四顧茫然,她不知道姬搖阿姨是魂靈枯竭消失在天地間,還是心愿已了的放下,解脫而去?

如為後者,她是該為姬搖阿姨歡喜吧?

可鹿鳴還是無法自抑地淚流不止……

周頌和鹿鳴搭乘私人飛機,循着特殊管道,被緊急送回到了台北。

一個因為失溫和凍傷而接受治療,另一個則是短暫性的雪盲症和內傷,鹿鳴的雪盲症在五天內漸漸恢復,拆完了紗布后,睜開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坐着輪椅靜靜守在她身邊的周頌。

他帶着瘦削又凍傷的臉頰和落腮鬍,看起來既狼狽又前所未有的帥氣,深情燦爛得近乎傻氣地對她咧嘴一笑。

「嗨。」聲音沙啞粗嗄,對此時的鹿鳴來說卻不啻天籟之音。

她眼圈倏然紅了,眨眨眼,難掩感動又不自在地別過頭去,清了清喉嚨才極力狀若平靜地道:「嗯。」

「小鳴,我愛你。」

她這下真的忍不住哭了,嚇得周頌手忙腳亂地努力撐起身子要過來擁抱安撫她。「別、別哭啊,醫生說你雪盲症才剛剛好一點,不能掉眼淚,很傷眼的。」

鹿鳴哽咽地拍開他的手,刀子口豆腐心地罵道:「你給我坐回去!醫生說你二級失溫,這幾天好不容易才用復溫措施讓你恢復一點,凍傷的腳和膝蓋都還沒好全,你是想以後當X教授永遠坐在輪椅上嗎?」

周頌只得乖乖坐回輪椅里,可沒打點滴的那隻大掌卻緊緊握着她終於不再冷得像冰的小手,像是撫慰又像是求饒。「別哭,等你好了以後想怎麼揍我都行。」

她破涕為笑,吸吸鼻子瞪了他一眼。「還沒好全就有力氣耍嘴炮了,當初是誰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證說不會有事,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我現在不是很平……咳!」周頌在她的瞪視下縮了縮脖子,尷尬道:「這只是個小意外。」

她又瞪,他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周頌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自己在莫名其妙墜入山谷前那一瞬間發生的詭異情況——原來大雪紛飛的山谷突然出現了千軍萬馬,殺聲震天……

他彷佛看見了跨騎在高頭大馬上頭的男人,身披青銅頭盔戰甲,威風凜凜霸氣非凡,卻目光如電,湛然有神地對自己方向射來——明明距離十分遙遠,周頌卻可以感覺到那古代戰神似的男人對自己淡淡一笑,笑意中有釋然有感激有悵惘……

然後他一暈,整個人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過來之時,就是鹿鳴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拚命狂吻自己的時候。

他還以為自己在做一場絕無僅有的美夢。

在昏迷前那一切,無論是千軍萬馬,抑或是那位隱約眼熟的男人,應該都是他在大風雪裏,因中度失溫造成的思維麻木、視線幻覺吧?

周頌還不知道,自己混混沌沌間還曾挖出過一個千年的古青銅頭盔。

鹿鳴看着周頌,雖然還很虛弱,凍傷的腳和膝蓋也得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休養才能恢復健康狀態,但他還在自己面前,目光熠熠,笑容閃閃,甚至還能耍嘴皮子,這就比什麼都還要好。

她這一生已經失去太多親人與感晴,連姬搖阿姨都離開了她,現在,她唯有周頌了……

她眼神不自覺溫柔了起來,雖然因一時用眼過度隱隱刺痛泛淚花,還是捨不得閉上眼睛。

不管是千年前的小王姬呦呦,還是千年後的現代勝女鹿鳴,最盼望的不過是有個真心愛她的人,一直相伴在側。

最終還是周頌先發現她眼角泛紅,心疼地連忙用大手遮蓋住她的雙眼,哄誘道:「閉眼,乖,好好休息一下,我都在這兒,我哪也不去。」

鹿鳴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長長睫毛在他粗糙掌心內宛如蝴蝶翅膀般輕輕撩動,周頌的手心和內心同時一陣止不住的顫慄酥麻。

他手捂着她的眼,再剋制不住地俯過身去,輕柔地、渴望至深地吻住了她微涼嬌嫩的唇瓣。

這一刻,美好的令人想流淚、想嘆息……

他們經歷生離與幾乎死別,終於又回到了彼此身邊。

誰都不去想從前和往後,只要能緊緊擁抱住眼前這一瞬的甜與暖,就已足夠。

周頌和鹿鳴的病房緊鄰著,位於台北醫療設備最齊全、醫療團隊最精良的私人貴族醫院頂樓VIP。若換做是以前的鹿鳴,性格里的狷介可能又會不合時宜地跳出來發揮一把,堅持自己要去住健保病房,也不願沾上周家這頂級豪門的光。

但經過這短短几日天翻地覆,跨越了千年的悲傷與喜悅,生死的擦肩而過後,她漸漸放下骨子裏因極度自里而萌生的、過度尖銳既傷人也傷己的傲氣,真正學會了釋然與豁達。

她領略到了,人確實本就該獨立自愛,但這和能夠學習信任依賴對自己好的人,兩者之間並不違抗。

她深知自己愛周頌,但永遠也不會讓自己變成一株只有攀附大樹才能生存的菟絲花。

同時,她也不該只把自己活成一棵仙人掌,內心再柔軟,卻總是扎得想靠近的人傷痕纍纍。

既然周頌和她深愛彼此幾乎勝過自己的生命,那麼她就該放下戒備和心防,努力再靠近、更靠近他一些……

只要真心,只要願意,他們都該努起牽手幸福下去。

鹿鳴指尖輕輕撫摸著放在病床桌邊的一大束呈碗狀的紅白復瓣牡丹,傾國傾城,香氣蕩漾。

紅色花瓣熱烈如火,白色花瓣冰清玉潔,卻神奇地集合在同一支花朵上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牡丹的氣息隱約似月季,又融合一丁點甜甜的微醺,一丁點清艷的花香……

這一大束牡丹花上頭還插了張別緻的小卡片,卡片上非常直白地寫出「二喬。花語:心心相印,好事成雙」。

她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哏很老,但花確實很美……」

專業的女看護輕敲了下門,有一絲欲言又止。

「鹿小姐?」

「欸,怎麼了?」她抬眼,眼角笑紋尚未消失。

「您有訪客。」看護有點為難,還是先讓開了一步,打開門恭敬地迎了兩名女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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