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厭惡

雲韶院，除了月滿樓，還有四處院子，位於雲韶院的後部，在月滿樓的西邊。分別為春花院，夏清院，秋香院，冬醇院，院如名字，都是收集了一季的美。春天去春花院，滿院都是奼紫嫣紅的花朵，冬天去冬醇院，竟也能領略到雪的芬芳，那可是啟天所沒有的冬天。

這四處院子，住着的都是雲韶院技藝最高超的姑娘。錦王平日最喜秋香院，這一夜，便也去了秋香院。

秋香院，種著半個院子的銀杏樹和楓樹，其有鞦韆架，左右各是抄手游廊，正房三間，廂房若干。

秋香院的姑娘若情早已經迎在門口，身邊還跟着一個綵衣侍女，見了錦王，連忙行禮。

若情看了一眼錦王，淡淡道，「殿下，你要的東西都已經備好，請隨我來。」

說完，在前頭帶路，錦王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頭。那綵衣侍女領着珮瑜和凌嵐去了廂房。

這是一個套間，一進門，香氣裊裊，紅綃窗子前置著一張大案幾，案上擺着文房四寶，另有一盞楓葉燭台，燈下摞著四本絹書。右側立着一張瑪瑙櫃，擺滿了書籍。左側有一張長榻，榻中間有一小小方几，几上還放着一本展開的畫冊。

牆上掛着一副山水畫，畫的右側是一月亮門，透過月亮門，右側便是一張掛着淺紅紗帳的雕花大床，床旁是圓幾，几上有一古銅色花瓶，瓶里插著一枝銀杏。

若情道，「殿下，你要的精於散樂的伎者名單，已經放在書案上了。殿下是現在參閱，還是去歇息？」

這份名單，並不是十分緊迫的事情。

錦王此刻心潮起伏，雖竭力不讓人瞧出端倪，臉上還是閃過一絲厭倦，他看了一眼若情，只見她沉靜冷艷如秋月，言語淺笑又嬌美如春花，以往他最愛她的這種獨特顏色，現在卻推拒道，「若情，你先去歇息吧，本王今夜先瞧瞧名冊。」

若情心下納悶，若是從前，哪一夜不是她伺候他歇息，若是有閒情逸緻，也是她磨墨為他潤筆，他在案前揮毫，夜半焚香，滿室都是迷人的馨香。

突然的改變，若情心中只短暫地疑惑了片刻，便柔順地道，「殿下，若是有需求，再來喚若情。」說完，便躬身後退至內室，留下錦王一個人佇立在書案前。

錦王，劉紫璇，緩緩坐在案前，眼前擺著名冊，卻一頁都沒有翻。

他一點點地回憶過去，從墜崖的那件事情，一直到今夜再遇到林歡。

第一次，他非常厭惡起自己來。

曾經的他，還沾沾自喜，雖不得父皇寵愛，但是憑藉自身，卻在另一番天地積累了巨大財富，這種成就感，讓他也會在暗地裏嘲笑那些千方百計要博得父皇寵愛的兄弟。

他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他富可敵國，他的才情無人能比。他八面玲瓏，從不把自己的真實面目展露人前，蒙蔽了所有人，他暗暗嘲笑那些傻子笨蛋。

可是，天下如此之大，又有何人知道他富可敵國，又有哪個知音能與他暢談？

只因為他害怕，因為他沒有庇護所，沒有父皇的寵愛，若是嶄露頭角，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卻不料，還是有殺身之禍。

還有林歡救他一事，他為何如此心懷芥蒂？為何不能坦蕩地謝謝他的救命之恩？

林歡那樣的人，任何一個見了他的人，都會心生仰慕。

自己對他，也是從好奇到仰慕，順理成章，可是自己卻拿着官場的那一套迎來送往，與他交談，還不如那鮫人，直言直語，純真坦率，難怪林歡要輕視自己。

錦王後悔跟林歡說的每一個字，那每一個字都是對林歡的褻瀆，那實打實的救命之恩，只因對方的無所求，自己反而怨怪起來，原來自己便是如此一個面目可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