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致吾愛(一更)
在過去的路上,洛水心才聽道爾提起。
原來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經常會有一群北殷人在兩國接壤的地方出現,行蹤鬼祟,飄忽不定。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幾個牧民被莫名打傷,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動手的人究竟是誰。
北殷和匈奴之間的矛盾已存在千年,不可調解,以前都是到秋天,匈奴人去渠國宣戰,挑釁鬥狠,沒想到今年竟然北殷竟然一直蠢蠢欲動,先開了這個頭。
匈奴人如何能容忍?
不少人開始和單於商量,要進攻北殷。
現在渠國糧草充足,在過去的一年中,又合併了幾個部落,越發壯大,更加不怕北殷,很快,宣戰的呼聲越來越高。
洛水心跟着他們穿過荒漠,腳下是一片貧瘠的黃土,只有雜草能生長。
匈奴人曾經嘗試過,在這裏種植農作物,但是最後都失敗了。
沒有水,土壤貧瘠,如何種東西?
洛水心在這邊住了這麼長時間,只看他們在帳篷附近種過一些蔬菜,勤澆水,也只能長出細小的葉片,偶爾嘗嘗鮮。
沒有吃的,匈奴才會進攻北殷。
「你們以前沒有試過將其他作物嗎?」
淵戈轉過頭來,眉心緊緊皺着。「以前有人把從北殷的種子種下,但是什麼也長不出來。」
北殷的糧食無非水稻和小麥,以匈奴的條件,水稻是不可能了,但小麥十分耐寒,或許能試試。
正想着,在最前面探路的道爾停下腳步,轉頭低聲提醒。
「殿下,他們活動的地方就在前面。」
洛水心停了下來,抬頭看去,這裏距離兩國交界很近,極目遠眺,甚至還能看到涼城的影子。
她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在附近搜查,小心點,要是找到人……」淵戈抬高聲音。
還沒說完,幾個匈奴士兵就怒氣沖沖道:「老子打死他!」
淵戈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身材比他還要大上一圈的人立即安靜下來,不敢再開口。
他才繼續道:「留口氣,帶回去審問。」
「是!」
一群人立即分散開來。
淵戈轉頭朝洛水心看去。「你呢?」
「我在周圍轉轉,放心,如果真的看到北殷人,我會第一時間叫你們。」
淵戈本不想讓她靠近北殷人,但見洛水心目光平靜,似無波瀾,才終於點頭。
「小心些。」
洛水心調轉方向,輕輕踢了踢馬腹,朝另一邊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離開,淵戈才微微眯起眼睛,轉頭看向身後的士兵,眼中露出幾分冰冷的寒光,帶着殺意。
「先找到人!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厲害!」
一群人呼喊著,立即沖了出去。
洛水心慢慢沿着荒原走過去,停在山丘上,視線從涼城上移開,落在旁邊那個墨綠的點上。
那片森林……
在匈奴醒來的時候,她掙扎著要回去找洛大富,淵戈卻告訴她,洛大富早就已經死了。
就算當時不死,也必死無疑。
身受重傷,而且還有黃泉枯的毒,她本不相信,心裏還尚存一絲希望。
可是今日問過那個草巫之後,才不得不承認。
黃泉枯已經成了無葯可解的劇毒,無論如何,洛大富都不可能活下去。
握著韁繩的手慢慢收緊。
洛水心眼中慢慢變得冰冷,在那片森林中,發生了太多事。
或許,他們唯一算錯的,就是自己活了下來!
而且終有一日,必將回歸!
窸窸窣窣……
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動靜。
洛水心神色一斂,握緊手中的刀。
「誰?!」
迅速轉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站在一個小男孩,眼睛大大的,身上衣服襤褸,十分破舊,個子很矮,瘦小,承托得他的眼睛更黑更大,透著可憐。
「大姐姐。」小男孩走過來,眨了眨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她。「你能給我一點吃的嗎?」
洛水心視線下移,才看到他手中還捧著一個碗,上面缺了口子。
「你是北殷人?」她卻沒有動作,詢問道。
小男孩點了點頭。「娘親說,讓我在這裏等她,很快就會來接我的。」
洛水心抬腳走過去,一邊道:「你在這兒等了多長時間了?」
「半年……」
小男孩失望地說着,迅速跑過來,抓住洛水心的衣服。「姐姐,我好餓啊,你帶我回去吧。」
「好啊。」
洛水心點了點頭,卻沒有上馬,跟在他身後朝淵戈幾人的方向走去。
才剛到,就見他們早就已經和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打起來。
若非幾人手中拿着鋒利的刀,平常人見了,只會以為是逃亡的難民,施以援手,放鬆警惕。
淵戈在空中轉身,動作飛快,一腳踢在其中一人的肩膀,那人摔在地上,疼得慘叫起來,一邊開始打滾。
目光猙獰,剛要衝過來,就被淵戈手中的彎刀抵住了脖子。
鋒利的刀上帶着血跡,順着刀鋒滴落在脖子上。
那人嚇得立即停了下來,不敢再動。
剩下幾個人也被迅速制服。
淵戈轉頭朝洛水心看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本來還想要避開她呢。
洛水心微微一笑,道:「我是來給你們送同夥的。」
一聽到這句話,身邊的小男孩臉色微微一變,迅速轉身要跑。
「站住。」
洛水心迅速抓住他。「想去哪兒?不是說要找你的媽媽嗎?他們不就在這裏?」
小男孩一臉不解。
「大姐姐是不是認錯了,他們怎麼可能是我的媽媽?」
「過來看看就清楚了。」
洛水心眼中閃著篤定的光,將人向後一拉,強行把人留下。
小男孩臉色微微一變,竟露出幾分兇狠。
冷笑道:「大姐姐真聰明,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能在這裏遊盪半年多還活下來的小孩,絕非善類,更何況,尋常人家的孩子像你這個年紀,還不知如何記數,如何記得是半年?想你這樣的,是最容易哄騙牧民的。」
「大姐姐,我真的不是壞人,你給我一點吃的……」小男孩睜大烏黑的眼睛,可憐巴巴地說着。
緊接着,嘴角動了動,帶上幾分嘲諷。
「每次我露出這種表情的事情,那群愚蠢的匈奴人都會相信。」
「該死!你這個小兔崽子!」聽見這話,幾個匈奴士兵氣急敗壞地怒罵着。
伸手,正要將他抓起來。
寒光突然閃過!
「小心!」
士兵迅速閃躲,那個小孩立即跳了下來,手裏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動作飛快地朝外面跑去。
微微彎著腰,像一隻極度靈巧的小猴子。
「可惡!」那人看了看自己被割破的袖子,追了過來。「我一定要把他抓回來!」
說完,連同另外幾個人一起沖了過去!
洛水心沒有跟去,雖然那個小孩動作靈活,十分狡詐,但並不算厲害,他們幾個只要不被騙,應該能把人抓住。
她轉頭看向此時被五花大綁,倒在地上的幾個人。
「你們為什麼故意打傷牧民?」
幾人抬頭看來,冷笑一聲。「不為什麼,就是想!你不是北殷人嗎?快點放了我們!」
洛水心冷眼看着他們。
「你們傷了人,待會兒帶回渠國,由其他人來決定,該受什麼懲罰。」
說着,正準備離開。
「叛徒!」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洛水心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身後的人繼續怒罵道:「明明是北殷人,竟然自甘墮落,和這些蠻子住在一起!你要是北殷人,就把我們放了!」
聞言,洛水心緩緩轉過頭來,看着眼前的人。
「我何時說過,我是北殷人了?」
說完,直接轉身離開。
身後的人立即氣急敗壞地叫罵起來。
「你這個叛徒!北殷的恥辱!你……」
淵戈一腳揣在他臉上,打斷他的話,兇狠道:「再多說一個字,我現在就可以解決你!」
幾人嚇得立即安靜下來,不敢再說話。
此時,在另一邊。
道爾和另外幾個人追着那個小男孩沖了出去。
終於將人攔住。
「沒想到一直在對牧民下手的人,竟然是你這個小兔崽子!呸!」流刀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怒氣沖沖道:「竟然用小孩子當誘餌,卑鄙!就算是我,肯定也會上當。」
道爾冷冷道:「他這樣子可一點都不像孩子,你們小心一點。」
說着,幾人慢慢圍了過去。
「住手!」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道爾轉頭看去,見幾個黑衣人迅速沖了出來,動作矯健,將那個孩子護在中央。
「沒想到你們竟然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道爾轉頭看去,微微眯起眼睛,幾人矇著面,看不到模樣,但是從露出的眼睛來看,不是匈奴人,倒像是北殷。
他們渠國的人,向來坦坦蕩蕩,從來不會蒙面,只有那些狡詐的北殷人才會做出這種事來。
「讓開,這是我們渠國的事,和你們無關!」
幾人卻紋絲不動。「這個孩子是北殷人!我不會讓你們傷害他的!」
「大哥哥。」那個小孩子迅速將手中的刀收起來,十分可憐道:「救救我,他們要殺了我!」
幾個蒙面人見狀,更是不肯離開,擋在前面。
「今天,我們就是要把人救走!」
道爾見他們被騙,冷冷道:「愚蠢的北殷人!」
話音剛落,流刀就立即沖了過來。
很快,所有人就打鬥起來。
小男孩正準備見狀,悄悄後退,轉頭就跑!
道爾一直盯着他,連忙追上來。「還想去哪兒?要是讓你跑了,我回去怎麼和洛姑娘交代?」
正追過來的黑衣人聞言,疑惑地朝道爾看了一眼。
緊接着,見道爾朝小孩沖了過去,迅速轉身,擋在前面,將小孩拉了回來!
兩人的動作飛快,黑衣人一邊拉着孩子,手中並無兵器,很快就落於下風。
道爾手中的彎刀閃著寒光,迅速朝那個孩子刺去。
黑衣人來不及阻攔,要是一刀下去,孩子肯定會受傷。
正在這時,孩子突然用力掙扎,將他甩開,用力向前一推!
黑衣人倏地睜大眼睛,只聽噗一聲悶響,鋒利的刀刺入手臂,傳來一陣劇痛,再回頭看去,那個孩子早就已經跑遠了。
道爾迅速將人抓了過來,冷眼看着他。
「如何?自做聰明的北殷人?」
被提在手上的孩子十分可憐。「大哥哥,救我……」
黑衣人站在原地,卻沒有再上前去。
那個孩子絕非善類。
直到看着道爾將人帶走,他才吹了一聲口哨,命令所有人停手,迅速離開。
流刀打得正開心,對方突然走了,頗不是滋味,拿起地上的刀,看也不看自己身上的傷,見道爾已經將人抓回來了,喊道:「回去了!」
說完,帶着抓住的幾個人離開。
那些黑衣人順着北殷和匈奴交界的方向迅速奔跑,很快,就回到了北殷界內。
而他們卻並沒有回涼城,而是闖入了那片森林中。
一直來到森林深處,周圍竟漸漸出現人生活的跡象。
繼續往前,一棟高大的黑色樓閣出現在眼前,雕樑畫棟,隱藏在樹木中,只不過這閣樓佔地龐大,儼然就是巨大的府邸。
而且,一眼望去,漆黑一片,陰沉與壓抑。
黑衣人剛走到門口,就被門口的兩個人攔住。
「誰?」
最前面的人停下腳步,將臉上的黑布解下。
兩人一看,連忙低下頭。「陳侍衛。」
陳青神色凝重,全然不顧手臂上的傷,快步朝裏面走去。
剛走進去,卻見大殿中沒有人,只有徐弘站在一旁。「殿下呢?」
「老地方。」徐弘看到他,驚訝道:「你不是去找世子妃的下落嗎?怎麼受傷了?」
「不礙事。」
陳青迅速轉身,順着一旁的台階,朝地下走去。
殿下竟又來了這裏。
他眉心緊皺着,這一年來,殿下特意在這裏修建暗樓,就是為了尋找世子妃的下落。
殿下,還是放不下,忘不了。
一直走到盡頭。
一道黑色玄鐵門出現在眼前,虛掩著。
陳青輕輕敲了敲門,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中陰冷無比,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對着他站在不遠處,一身黑衣,彷彿這無盡的黑暗。
「殿下。」
他低低喚了一聲,抬腳走過去,果然看到殿下又在看架子上的那把靈隕匕首,心情更加凝重。
外敷的葯放在一旁,顯然還沒有動作。
「殿下還沒有上藥?大夫說,一定要堅持每日治療,才能……」
「靈隕。」男人的聲音低沉,冰冷,打斷他的話,慢慢道:「傷不滅,血不止,傷其身,動其靈,就算用藥,也不會痊癒。」
說着,他轉過身來。
深邃的五官刀削斧刻一般,彷彿天賜,但是一雙眸子中卻是一片粘稠沉寂的黑,讓人窒息。
透著無盡的寒冷,彷彿再也不會燃起希望。
身材高大挺拔,但是衣服散開,露出的左邊胸膛,卻有一道明顯的傷疤!
刀疤已經一年,此時完全沒有痊癒,顏色鮮紅,彷彿剛剛造成,這便是靈隕的傑作。
生生世世,不死不滅!
刻在身上,烙入靈魂!
這一年中,陳青和徐弘尋遍天下名醫,卻還是無法醫治。稍一動作,便有鮮血流出,但殷無離卻像是早已習慣。
「你來做什麼?」
他轉身走到桌案旁,隨手拿起毛筆,身上的氣勢卻更加駭人。
就算是一直跟在身後的陳青,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抬手,輕聲道:「殿下,找到世子妃的下落了。」
一直波瀾不驚,彷彿冰封的視線,猛地一震。
毛筆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彷彿敲擊在人心口,毛筆在地上畫出一個巨大的墨點,慢慢停了下來。
放眼望去,房間之中,竟掛滿了同一個人的畫像。
惟妙惟肖,或喜或怒,或站或坐,栩栩如生,恍若真人。
每一張畫像上,都寫着同樣的字
——致吾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