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知羞恥
顧心不明白周少爺為什麼找她，而且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
他是縣令家的公子，和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周少爺您有話請說，而且請長話短說，行嗎？」
顧心連車都沒下，一直坐在劉大娘身邊。
身體原主本就背着勾搭男人的污名而死，現在這男人就在眼前，四周黑燈瞎火，很多事說不清楚的。
顧心不會靠近他，無端給自己製造困境。
周慎行皺眉，回過頭來。
他盯了顧心一會，發現她仍舊沒有下車的意思。
「讓你過來，聽不見嗎？」他耗盡了耐心。
「聽得見，但是我不會去。」顧心語氣堅定。
她有些不悅。
這周少爺的態度未免太強硬了。她又不是二姐顧蘭，不是他家的丫鬟，為什麼要聽他頤指氣使？
不由，她在記憶里翻找身體原主和周少爺的相遇。
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在二姐顧蘭回家探親的那天，在鄉間土路上。
周少爺策馬小跑而來，青衫落拓，氣色明亮，文質彬彬的書卷氣讓他和村裏後生截然不同，一下子就撞進了原主的眼裏。
待他駐馬，微笑着用溫和的態度問話時，原主的心便亂跳起來，臉頰發燙。
「姑娘是這村中之人么？可知你們村裏是否有無主的荒地，或者有人私下開墾了土地，卻還沒在官府魚鱗冊上登記的？」
「這……我不太清楚。」
「家父是直水縣令，我跟着家父來此地走訪民情，你不要害怕，如實回答便是。」
周少爺溫和有禮，笑容和煦，原主的臉越來越紅。
簡單幾句交談之後，他知道了她就是家中丫鬟蘭兒的妹妹，而她也知道了，朝廷鼓勵大家開墾荒地，縣衙最近正在忙碌此事。
然後原主就被家裏人叫回去了。
短暫的邂逅，周少爺怎麼想顧心不知道，但她知道，原主心慌意亂了。
淳樸村女，懵懂年華，對優秀的異性產生好感也是正常。記憶中，原主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只是不斷悄悄回想周少爺的音容笑貌。
可是當晚二姐找她談話，這一次邂逅，卻變成了一道間接的催命符……
顧心為原主感到惋惜。
所以看到周少爺突然來頤指氣使，就覺得他玷辱了原主對他的好感。
「段爺爺咱們繼續走吧，天這麼黑，趕快回家要緊。」顧心等了幾秒鐘，聽不見周少爺的回答，索性無視他。
她才不耐煩伺候他的脾氣！
段老頭立刻揮鞭。
劉大娘也催著趕緊走。
他們和周慎行不熟，沒認出他來，只以為他是個要把顧心攔下的不檢點男人，當然是儘快避開為好。
「站住！」
馬車前行，被忽視的周慎行氣得大步追上來，親手去拽段老頭的馬韁繩，「給我站住！」
拉車的老馬不高興了，尖銳嘶鳴，猛然一甩腦袋，把車子甩得亂晃。
「你做什麼！」
顧心匆忙跳下車，將他拽開。
周慎行甩掉顧心的手，站在路邊一聲冷哼，「你果然是不知羞恥，就這樣拉扯我？」
他的語氣充滿了嘲諷，彷彿顧心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顧心愣住。
什麼鬼？
他黑天半夜裏強行攔截少女，還說人家不知羞恥？
「我們好像不熟，我是否知羞恥，不勞您費心了。」顧心不屑和他爭辯，「天色已晚，車上兩位長輩需要回家休息，你要是個懂事的，就快點讓我們走。」
「你……」
周慎行覺得今夜的顧心很陌生。
當然，他本來和她也不熟。
但當初第一次見面時，她明明是個羞澀靦腆的溫柔女孩兒，又美，又暖，說不上兩句話臉色已經通紅……
小家碧玉，嫻淑可人。
那短暫的相遇，一度讓他反覆回味，如同讀了一首好詩，見了一副好畫一般，餘韻雋永。
可當初那美好的少女，怎麼短短几日，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好，既然你如此，枉我那日還在母親面前誇獎過你……我便和你直說了吧！」周慎行心口微微地痛，下意識便將難聽的話脫口而出。
似乎刺痛了顧心，才能扯平。
「你既然不顧廉恥，憑藉色相博取了李世子撐腰，那便是一步登天了，今後想必是錦衣玉食，穿金戴銀，有享不盡的福氣。只盼你不要忘本，記得惜福，不要把事情做絕，需知天道輪迴，善惡有報……」
顧心恍然大悟。
他說在母親面前誇獎過她！
怪不得二姐顧蘭硬生生給原主安了一個狐狸精的罪名，想必是他的誇獎，讓女人們誤會成了另一個意思，於是無辜的原主就成了「勾搭縣太爺家少爺」的人！
就算他無心之失，和原主的死亡沒有直接關係……
可他又哪來的資格在這裏大談善惡，大放厥詞？
「抱歉，我是個淺薄的村女，聽不懂您高談闊論。」顧心扯扯嘴角，語氣涼涼的，沒有掩飾自己對他智商的鄙夷，「要是沒別的事，我們就先趕路了。麻煩您自重一些，別擋路。」
好狗不擋路的。
周慎行冷笑：「你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你只需記着，家父為官清正，從不做攀附權貴蠅營狗苟之事，若你還念著自己是直水縣人，為家鄉父老着想，日後就不要在李世子跟前搬弄是非，影響家父為民操勞——你二姐好好兒一個人，如今已經拜你所賜被趕出縣衙了，你便適可而止吧！」
顧心深深吸一口氣。
忍住一巴掌甩他臉上的衝動。
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巴巴地騎馬趕來，原來是以為她攀附上了李世子，怕她因為二姐公報私仇，讓李世子影響周縣令的仕途呢！
真是小人之心！
可嘆原主眼瞎啊，光看個外表就心頭小鹿亂撞，卻不知這周少爺是個自以為是的糊塗蛋！
「周少爺，你說完了？」顧心問。
周慎行一聲冷哼，不屑回答。
顧心慢慢地說：「告訴你，我很生氣。」
周慎行又是一聲冷哼。
顧心道：「本來我沒打算跟李世子搬弄是非，但你讓我很生氣，所以……」
周慎行不哼了。
顧心轉身就走，準備登車。
「你等等！你把話說完！」周慎行伸手沒攔住，情急，一把扯住了顧心袖子。
顧心回頭就是一腳。
重重踢在對方小腿的迎面骨上，又准又狠。
周慎行一聲慘叫，撒開顧心，抱着腿跌坐在地。
小腿迎面骨，人身上受創后最疼的幾處之一！
「周少爺，男女大防你不懂嗎，知道我用色相攀上世子，你還敢故意拉扯，你安的什麼心？只踢你一腳是輕的！再糾纏，來日請世子親自踢你。段爺爺，咱們走吧！」
顧心跳上車。
段老頭忙不迭地揮鞭催馬，只覺得再停留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小馬車骨碌碌走遠了。
周慎行抱着腿滾在地上，一時劇痛難忍，爬不起來。
「你……你等著，你們這些無恥權貴，和權貴的走狗！天道好輪迴，你們等著！早晚有一天……」
他盯着顧心遠去的方向，一時悲憤難忍。
世道黑暗，惡人橫行，正直之人總是受盡欺辱，百姓就在那些貪官和權貴手中受苦受難……這天下，豈非正如此刻的曠野，昏暗漆黑一片！
長風破浪會有時。周慎行忍住悲憤，將重複了無數遍的誓言再次默念。
早晚有一天，他要金榜題名，登科拜相，他要肅清朝野昏聵，要如利劍一般，劈開這混沌天地！
今日之辱，也必十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