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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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周太太接手的那家餐館,自從顧心知道周太太為了擠兌她生意抓她之後,就告訴杜小富去攪和那家餐館的生意。
杜小富腦子活,加上顧心不給出好主意,在顧心坐牢的這段日子他就變着法地找人黑那餐館。
周太太要換廚子,原本的廚子被辭退之後,杜小富就找上人家,稱兄道弟推杯換盞之後,跟人家達成了統一戰線,同仇敵愾。
那廚子正是幹了沒兩天就被辭退的氣頭上,被杜小富一拱火,對新老闆周太太充滿了憤恨。於是拉攏還在店裏的原同事,夥計賬房什麼的,大家一起禍害餐館。
那些夥計賬房也是一肚子氣呢,周太太為了縮減成本,把他們的工錢都下調了,原本錢就不多,現在更少了。於是沒人好好乾活,大家都覺得吃了虧,便想着法地從餐館里順東西。這個偷走一塊肉,那個拿走一簍菜,反正集體手腳都不幹凈,誰也不會去舉報,一起順手牽羊牽得不亦樂乎。
餐館生意不景氣,大家又都是新來的,對這裏沒有感情,抱着撈一筆的念頭,都等著餐館倒閉了就找下家。東家老闆換成了周太太?縣令家的管什麼用,不給工錢,就算是皇帝老子當東家大家也照偷不誤。
周太太換上的新廚子一看大家全都渾水摸魚,也跟着一起禍害起來,誰讓周太太給他的工錢也不高呢?與其去舉報領賞,就周太太那個小氣勁兒,能賞幾個錢呀,還不如每天順點東西實惠多。
整個餐館從上到下,一起坑起老闆來。
就算周太太派人不時去檢查盯着,又怎麼斗得過一窩子外心?
於是餐館收入沒見漲,消耗卻如此這般地多起來,而且不是一般的多。
周太太問起,下面有的是言辭對付。
「最近快入冬了,菜價貴起來,每天買菜的花銷就漲了不少。」
「客人嫌菜的分量小,現在每盤菜都是從前的雙份量,客人才勉強覺得可以,您說這開銷能不漲嗎。」
「柴火的價錢也貴啊,冬天要保持灶火的爐溫,燒柴比之前多不少呢!」
各種理由,完全正當合理,周太太最後也沒法子,只能想辦法削減人員開支,比如每天供應給夥計們自己吃的飯菜減少,一文錢一文錢地摳唆,於是夥計們更加不滿,變本加厲地私藏東西。
鼓搗了內部,杜小富又找人去店裏消遣。
今天去吃飯吃出老鼠屎,明天說菜閑了淡了餿了,一邊在店裏鬧,一邊去外頭大聲嚷嚷。
周太太瞞着丈夫搞餐館,又不能對外打自己的旗號壓制人家,被搞得焦頭爛額。
街上流傳著顧心被捕犯事的流言,很快也流傳起了這家餐館賣老鼠肉當豬肉的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又說這家館子上頭有人罩着,告到衙門去也沒人管的,一時傳得沸沸揚揚。於是,餐館生意越發滑坡,每天的賬目都讓周太太頭疼不已,只盼著早點能接手美食城。
「老闆娘,沒想到您這麼快就出來了,我還沒正式開始禍害她呢,現在只是小打小鬧,大招在後頭呢,保證讓這家館子很快黃掉,它要是能支撐到年底,那我杜小富就不姓杜!」
杜小富一邊跟顧心交待他的伎倆,一邊恨恨地感覺不解氣。
這樣禍害同行,他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誰讓周太太先禍害他家的?連老闆娘都送進牢裏去了,這惡劣的不正當競爭手段,不還回去等什麼?
杜小富只盼著周太太的餐館馬上倒閉才好。
「行了,先顧著咱們家的生意吧,讓他們自己亂著去,過不了多久就有結果了,實在不成你再添把火。周縣令可能要被問罪,周太太哪還有心思弄飯館。」顧心讓杜小富停手了。
省下精力,把美食城弄紅火一些才是正經。
杜小富提起退租的事,「……怎麼想都覺得太便宜他們了。」
「沒關係,現在他們走了,咱們自己開了攤子,豈不是更賺。」
「那倒是。」
杜小富覺得這可謂是因禍得福。
但顧心怎麼想的?她本來就想把一些攤位收為己用,正好這次逮著個機會而已。美食城生意這麼好,她卻還要跟攤主分潤,現在多雇幾個夥計自己開攤多好,只要給夥計開工資就好了。
以前不是沒機會把攤主們請走嗎?
當初營業前可都是做廣告把人家招攬來的,要講誠信不能毀約,見生意好就要自己干是不行的……現在人家自己要走,正中顧心下懷。
這麼一來她反而成了仁義的受害者。
留下來的攤主,分潤改成她三人家七,這也是她早就有打算的。調動人家的積極性嘛,這次也是一個契機,現在不但達成目的,還讓人覺得這是她的情義恩賜。
嗯,她就是個奸商,她自己承認。
「之前我籌備的火鍋店,開起來吧。」顧心告訴杜小富。
該怎麼開她早就安排好了,杜小富現在也熟練多了,交給他沒問題。
除了工錢,她又給了杜小富半成股份。
以後這火鍋店每賺二十兩銀子,都有一兩是杜小富的。
在她入獄的這段時間,杜小富堅定不移為她辦事,跑前跑后,忠誠度很高,顧心便贈以回饋。
她欣慰於自己沒有看錯人。當初將杜小富當職業經理人來培養,他真的在一點點進步著,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杜小富拿了股份很激動,「您就看着吧,放心,我一定好好乾,多謝老闆娘信任!」
顧心點頭:「我當然放心。你放開手大膽去做,決斷不了的再來問我。現在外頭人對我的安危還有顧慮,猜測美食城會不會倒閉,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做出個紅火樣子來給他們看看。」
顧心如今手裏不缺錢,大買賣做不了,開個火鍋店很容易。此時不開,更待何時?
杜小富開開心心去辦事了。
宋恆進屋來,對顧心休養期間還考慮生意表示不滿。
「回床上躺着去。多少銀子我都能給你,想賺錢,不必趕在這幾日。」
他淡淡蹙著眉頭。
五官精緻的面容,露出三分嚴厲,三分憐惜。
「四爺給的銀子,怎麼能跟我自己賺的一樣呢?我自己的錢花著心裏踏實。」
顧心頂撞一句,倒是乖乖回床上躺着了。
宋恆不愛聽她這話。
「我的錢,哪裏花著不踏實?」
「哪裏都不踏實。」
顧心靠在軟軟的枕頭上,對宋恆微笑。
略帶着蒼白的臉色如初雪后未曾放晴的天空,幾末氤氳色澤,淡淡的眉眼。
宋恆的不悅被她的微笑衝散,坐到床邊。
「以後,踏踏實實花便是。」他說。
顧心搖了搖頭。
「四爺,我不知道您看上我哪點了,其實,我是個面熱心冷的人,就算與我接觸時間很長,也未必識得清我真面目。我臉上笑着,心裏指不定在琢磨什麼主意,您若是被表面迷惑,以後恐怕失望的時候會挺多。您當真要一個一心鑽在錢眼兒里的人當妻子?」
宋恆微微揚了一下眉頭。
「你想說什麼?」他很少見到這麼坦白剖析自己的人。
顧心是鑽在錢眼兒的人嗎,也許是,他獲知的關於她的活動,這幾個月,一直就是做生意,賺錢,再做生意,再賺錢。
但那又有什麼不好呢?
他只看到了她的活力。
這樣比那些養在深閨整日閑散的貴女們好多了。
男子不能遊手好閒,女子也一樣啊。他從不覺得一個大門不出的女子能在出嫁后擔起賢妻良母的責任。所以對顧心的忙碌,他覺得挺好挺滿意的。
顧心道:「四爺,我的意思是說,我現在一心賺錢,無心顧及其它,包括成親過日子。我沒有做一個好妻子的準備,也不想改變現在的生活環境,驟然跑到京城去——在我的規劃中,以後有條件了才把生意開去京城,而不是現在。」
「但是……」她話鋒一轉,「您救了我,以前也幫過我多次,又誠心要娶我,我不能不考慮您的感受。一則,宋家勢大,我沒辦法拒絕婚事。二來,您待我有大恩,我也沒臉拒絕。您可以再仔細考慮十天,或者更久,考慮之後,如果您覺得,您還是想娶我——娶一個您知面不知心的女人,一個對您並不仰慕,並不認為您是合適夫君的人——那麼,我可以跟您去京城。」
顧心這幾日一直在考慮宋恆的心意。
或者說,衡量宋恆對她的心意到底有多重。
是一時被迷惑嗎,是有什麼隱情嗎,能長久嗎,能一直待她好嗎……
她習慣謹慎對待一切過於熱情的感情,謹慎到冷血。
她像考慮生意一樣考慮這件「婚事」。
如果躲不掉,那麼,怎樣做才能更保險穩妥?不求利益最大化,起碼以後不要損失太大吧?
最後她決定坦誠心意。
可以答應宋恆,可是必須讓他知道,她對他沒有感情基礎。
「四爺,我這個人,很難將終身託付給誰,我只相信自己。和我成婚,也許夫妻之間以後不會很和諧,夫唱婦隨我辦不到,溫柔小意我也不擅長。我甚至沒打算與人成親,自己過一生可能對我來說挺好的。如果我們結為夫婦,我不會是安分待在後宅的女人,我要忙自己的事,努力賺自己的錢,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可能一輩子都成不了,您真的願意跟這樣的女人做夫妻?」
「你在拒絕我?」宋恆問。
他深黑的眼眸望住顧心。
顧心覺得他此時像個大男孩。眉目精緻得讓女人嫉妒,神色目光乾淨得如同一望見底的池水。他曾經告訴她,他二十多歲了,可是顧心覺得他這樣子看起來有點像青春期少年,單純如白紙似的。
她怎麼會這樣想?連她自己都感到奇怪。曾經夜晚窩棚里的血腥,難道都忘了嗎?
「我沒有拒絕。當然,也沒有答應。」她更認真地跟他解釋。
如果敷衍搪塞,或顧左右而言它,她覺得都對不起他此刻這份乾淨的探詢。
「宋四爺,這門婚事從一開始,就是你在主導,我似乎沒有拒絕或允諾的權利。所以,我認真地懇請你能想清楚——你真的需要我做妻子嗎?婚後如果沒有感情,或者我不符合你的期盼,也許你會失望。」
其實平心而論,顧心對宋恆這副皮囊並不排斥。誰會排斥美男的接近?尤其是顧心越來越覺得他並不是很變態之後,對一些事的恐懼就沒有了。
她原來還真怕他見血腥慣了,有某種特殊癖好呢。她可不想淪為貴族的玩物。
如果宋恆是個很正常的男人,那麼這份婚事,其實對顧心利多害少。
她也許會因此捲入貴族的爭鬥傾軋,以及豪門之間的內鬥,但是,她也獲得了平步青雲的地位,做大生意的便利,多賺錢的機會。很多時候,底層的機遇和回報,與上層差很多很多。
她可能以農女的身份奮鬥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資源,以宋恆妻子的身份,也許輕易能得到。
她到底不是年輕少女,上輩子經歷過艱辛奮鬥路,有些事她看得很清楚。
平靜安穩的普通生活,當然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可如果有人要帶她走另一條路,如果無法自主抉擇,她也可以接受新生活的挑戰。
所以今天這番對話,是她計較衡量后的結果。
「我不後悔。」
宋恆的回答很肯定。只有這幾個字。
「四爺,十天之後您如果還這麼說,我就和您進京。」
顧心眼裏有光華閃過。這是她開始決定直面的標誌。
「我會在京里做生意,以您未婚妻的身份。而且,我很抱歉地告訴您,與其說我會把您當未婚夫,倒不如說,把您當靠山,當利益施予者。」
顧心把婚事當生意考量,感情上,她不能欺騙宋恆。不愛就是不愛,她坦白。
她無畏地看着宋恆。
宋恆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
「可以。」
先娶了她。其他的,以後再說。
能讓她答應婚事就是一大進步。事情一步一步慢慢辦,他從來就不缺乏耐心。
「給。」
他拿出一副耳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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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永熠,eleine1989,lzhg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