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哭

顧紅就這樣住在了美食城的後院裏，帶着才幾個月大的女兒。這裏是沒人來打擾她的，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美食城有專門的護院，閑雜人等根本進不來。

顧心去找米嫂交貨。

之前已經送過一批樣貨，但是看到了最後的成品，米嫂還是眼睛放光，讚不絕口。

「妹妹，跟你一起合作真是太好了，東西好壞一點不用我操心，你安排得妥妥噹噹。你看看這手藝，這針腳，全直水縣再找不出第二家來！就是我店裏養這幾個裁縫綉娘，統共加起來也不如你的人做活好，我以前可是以他們為傲呢。」

「姐你過贊啦！東西交貨前我家檢查了兩道，送到你這裏，能入你的眼我就放心了。咱們把綉品做得精益求精，以後才會有源源不斷的訂單過來。」

「那肯定，咱們好好經營，不愁掙它一個家財萬貫！」

米嫂把訂好的包裝盒子拿出來，和顧心兩人親自動手，每十個一組，兩百個荷包裝了二十隻小木盒，外面又包了一層花色統一的包裹皮，打了精美的蝴蝶結扣，整整齊齊擺在那裏，一看就讓人心生喜悅。

下午的時候，李家的人就會來拿貨。貨款預支了三成，今天會再付四成，等東西送到京城真正收了貨，沒有問題的話會交付剩下的三成。這是一開始談好的條件。

「姐，咱們自己的生意怎麼樣？」顧心問道。

除了李望川這批訂單，顧心本來也有固定的綉品每月交過來，由米記成衣店統一售賣。

米嫂笑道：「貨走得不錯，這個月的貨也賣得差不多了，下個月如果李少爺那邊沒有大訂單，你可以多送一些過來。另外，我店裏又出了兩款新式樣的馬面裙，你的人手要是夠，不如幫我做裙幅上的刺繡？」

顧心說沒問題。

她現在手底下有二十五個綉娘，都是本村的鄉親和她們的親朋好友，還應付得來。

米嫂以前是不會主動把自家店裏的衣服交給她做的，何況是馬面裙幅刺繡這麼關鍵的流程。

這次是一個進步，代表兩個人的關係越來越緊密了。

米嫂又主動問起美食城的生意如何。

顧心笑說還好，米嫂打趣：「你這是太謙虛了，我家店裏這幾個夥計裁縫最近常說起你的買賣，他們打那條街上路過，每次都看見裏頭客涌如潮，私下還說，你恐怕是要賺座金山在家了！」

「這不是才開張，大家都去吃個新鮮么，往後如果還能客涌如潮才是真的興旺。」

「以妹妹的機靈，保證生意長期興旺不是很簡單么！」

「姐也太抬舉我了。」

米嫂眼睛閃閃亮的，塗了胭脂的唇俏皮一勾，「聽說你那裏還有幾個空閑的攤位，有安排了嗎？要是沒有安排，能不能給我留個賺錢的地兒？」

顧心有點意外：「怎麼，姐也想做餐飲生意？」

「我做什麼生意沒所謂，關鍵是呀，能賺錢就成！這不是現在看你有的賺，想厚著臉皮跟你貼一筆嘛！我可從來不嫌錢多！」

顧心就細問她，如果給她一個攤位，她打算幹什麼。

米嫂卻是沒具體主意，更願意花錢長租或者買下整個攤位，然後她再找會做吃食的人去經營，她就是當個抽成的幕後老闆。

顧心莞爾：「只給姐一個攤位，就有些屈才了，一個攤子再賺能賺多少，一個月下來，恐怕也不如姐給大戶人家做一次衣服。」

米嫂卻不這麼認為：「積少成多，一點一點小錢賺起來，攢在一起就是大錢。」

她對錢財倒是真的執著，和她認識這麼久，顧心早就看出來了。

據顧心了解，米嫂現今是沒有婚姻的，早年成過一次親，不到一年丈夫過世，膝下無兒無女，她跟婆家要了一封休書就出來了，到如今還是單身。

二十多歲的年紀，人長得也很俏麗，但是從來沒聽說過她有再婚的打算，基本所有精力都花在成衣店的買賣上。

孤身女人想多多賺錢傍身，也是人之常情。

「姐要是有興趣，我美食城後頭還有幾間屋子空着，是準備整體開餐館的，不如姐姐入個股，咱們一起干。」

米嫂立刻有興趣，「哦？」

顧心笑道：「這餐館經營什麼我已經有了大體想法，股份我只佔六成，剩下的股都交出去給合作夥伴，姐要是願意，可以找上衙門裏的朋友一起入股。相信這個賺錢絕對比攤位多得多，不枉姐費心一回。」

米嫂馬上聽出來了，顧心想拉她入伙是一則，更關鍵的，是想在縣衙里再找一層靠山！

米嫂當機立斷：「好說，我明白妹子的意思！剩下四成股份我要一成，衙門裏的薛二老爺要一成，剩下兩成么，如果妹妹放心，我幫你在衙門找幾個人分攤。」

「那敢情好！」

兩個人就敲定了此事。

顧心要六成股，是佔據控制權和管理權的，其餘股份都分出去，那是為了拉更多人下水，讓這份生意有更多的倚仗，這是用生意的分紅買護身符。

樹大招風，美食城才開張沒多久，就成了城裏人津津樂道的話題，賺錢當然是沒問題了，但也要防著有人眼紅覬覦不是？

京城裏的靠山畢竟遠了些，在本地做生意，有本地的倚仗才方便。別的人先不說，通過米嫂把縣衙的二把手薛縣丞攪合進來，平日會有多少方便，那都不用細說！

米嫂和薛縣丞什麼關係，顧心從不細問。生意夥伴嘛，打聽人家那麼多私事做什麼。她只需知道米嫂能拉來薛縣丞，就夠了。

結果，當天米嫂就給了答覆。

顧心正在美食城忙乎的時候，米嫂親自來跟顧心交待。

「……薛二老爺聽說是入股你這裏的生意，特別願意，說是多謝顧老闆肯提攜照顧，帶着他一塊兒賺錢呢！另外，衙門裏糧儲司有個文書先生，也願意參股。不過他手頭緊，只能跟兩個親朋一起湊錢佔一股，他參股的朋友你也放心，一個是縣裏的大戶嚴員外，家裏跟京城戶部的人還沾親呢，另一個是他同族兄弟，姻親是府城的駐軍趙千戶。」

顧心聽了，知道這都是當地的地頭蛇似的人物，聽起來官職不大很不起眼，但是親朋之間盤根錯節，勢力遍佈全縣的那種。

縣官不如現管，有時候，辦事找這些人，反而比直接找高官還方便好用。

她就一口答應下來，任由米嫂安排。

米嫂又說起最後一成股。

「倒是意外，周縣令跟前的何師爺也想入股。他是周大老爺上任時帶來的人，不是本地的，我跟他不大熟，也根本不會去找他談論這件事。誰知我找二老爺的時候，在客廳里說話，被他一進門給聽見了，他自己就想貼過來——要不要他，妹子你自己拿主意，我就給他帶個話！」

這是涇渭分明地表示根本不想幫何師爺的忙呢。

顧心對何師爺還有印象。

上次因為馮珍兒的關係，何翡翠誤被衙門鎖走，救回來之後就是這個何師爺代表周縣令登門道歉。此人面甜嘴也甜，非要說跟何翡翠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同姓的五百年前是一家。

「不如，改天我請各位吃一頓飯，大家坐在一起熱鬧熱鬧，入不入股的事，到時候再說嘛！」

米嫂點頭，「當然是要大家見個面的，我去安排？」

「姐安排人就成，飯食我包了，就在這裏，我請大家喝酒。」

顧心和米嫂商量完畢，兩個人各自去準備。

顧心想在餐館開個什麼買賣？

火鍋！

等安排好了飯局，她第一頓火鍋就請這些股東嘗一嘗。

直水縣城沒有火鍋這種吃法，顧心跟單輕舟也打聽過，京城也是沒有的，單輕舟走南闖北去很多地方辦過差，顧心描述的火鍋他是見都沒見過。

這說明，火鍋是這個時代的新玩意兒。

顧心就打算開起第一家火鍋店來。

這東西不需要大廚，備好各種調料，做好湯底就成了，是技術含量比較低的餐飲品種。

先靠着火鍋城的客流，坐起一個平民消費的火鍋城來，以後再慢慢發展！

飯局安排在五天之後。

於是這中間的幾天，顧心就在精心籌備火鍋事宜。

一邊還要照看着前頭的美食城生意，以及綉活、荒地什麼的，比以前更忙。

白天從早到晚不停歇，晚上倒頭就睡，除了生意，對其他一切事情都沒有留心。

乃至於趙青青在她美食城裏把所有攤位都吃了個遍，吃了三天之後，顧心才發現她的存在。

這天顧心是去大堂做日常視察，看看客人的情況，員工的服務水平什麼的。

結果不經意間，在一個角落的小桌上，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愣了一下，辨認半晌，顧心才覺得那可能是趙青青。

同樣是女扮男裝，但這次的趙青青低調了許多，穿的不是錦緞綉袍，就是普通的綢緞衫子，在街上經常看到的那種。

顧心走過去，繞到她正面，這才最終確定。

「趙爺？」她打聲招呼。

趙青青明顯身子一僵。

本是低着頭喝胡辣湯的，手裏還掐著半個吃剩的白饃饃，聽見顧心招呼她也沒有立刻抬頭。

顧心等了片刻，又叫了一聲。

結果趙青青不但沒抬頭，腦袋還埋得更深了，幾乎要埋進碗裏去。

啪嗒，一滴水珠落進胡辣湯里。

然後，又是一滴。

「青青……你這是怎麼了？」

顧心發現那不是水滴，是眼淚。

趙爺那麼豪爽的性格，是遇到了什麼委屈，要坐在人來人往的美食城大堂里掉眼淚？

哇——

顧心不問則以，這一問，趙青青突然放聲哭了起來。

惹得附近幾桌客人全都扭過頭來看。

「青青，跟姐去後頭說話好不好？來……」

顧心像是哄妹妹一樣，上去攙扶趙青青。

結果趙青青突然一把摟過顧心，埋頭在她肩膀哇哇大哭。

趙青青比顧心長得高，個子也結實，這一下差點把顧心給砸倒了。

顧心扶住桌子才勉強穩住身形。

周圍人看得雙眼放光。

趙青青是男裝打扮啊，這大庭廣眾之下把顧心摟過來哭，誰不多看兩眼？有知道顧心是美食城老闆的，更是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恨不得湊到半尺內去觀摩兩人行狀。

顧心叫來兩個穩重的女夥計，三個人一起連拖帶拽，把趙青青從大堂弄去後院，進了顧心臨時居住的小房間稍事坐下。

趙青青一路哭個不停。

夥計們按照顧心的吩咐，笑着跟客人們解釋這是老闆的表弟，家裏遇到難處一時想不開，到這邊訴苦來了。

至於客人們信不信，那就不管了。

「青青，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只管跟姐姐說。咱們好歹結拜一場，你又誠心誠意地幫過我，我定然也是誠心誠意幫你的——就算我人微能力小，要是實在幫不上，你跟我訴訴苦，心裏痛快一下也好，嗯？」

顧心丟開生意，關上門來，軟聲軟語地哄趙青青。

雖然認識不久，接觸有限，但趙青青身上福貴習氣再重，本人也是個單純直接的性子，顧心其實挺喜歡她的。見她哭成這樣，也覺得心疼。

趙青青只是哭，卻怎麼問都不說話。

哭着哭着還要抬起頭來瞪顧心兩眼，瞪得顧心是莫名其妙。

她先撲在顧心懷裏哭，哭濕了顧心的肩膀和衣襟，後來就趴在桌子上哭，嗚嗚咽咽，聲音時高時低，最後是眼睛也腫了，嗓子也啞了，鼻涕流的臉上衣服上全是。

然後忽然乾嘔幾聲，扶著桌子沿兒就吐起來。

喝掉的半碗胡辣湯全都吐在了地上。

酸臭味飄了一屋子，顧心聞出來還有隔夜酒的氣味。

顧心讓人打熱水進來，趕緊把地面收拾了，然後倒了半碗溫開水摔在桌子上，虎著臉罵人。

「趙青青，你有點出息行不行！意氣風發的趙爺，幹嘛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有什麼坎兒過不去的！趕緊把口漱了，有事好好說，你再這麼哭，我拿掃帚把你轟出去！」

還別說，真奏效了。

趙青青終於抬起頭來，打嗝抽噎著，眼淚汪汪看住了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