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打賭

150:打賭

三碗酒下肚,班察巴那突然又再度放聲高歌起來。歌謠很簡單。來來去去,也不過就是那麼四句歌詞而已。

「兒須成名,酒須醉。酒後傾訴,是心言。」

歌聲當中,充滿了無可奈何的,只屬於男子漢的悲愴。卻又充滿了令人血脈賁張的豪氣。在這遠離紅塵的山坳里,在這酒已微醉的半夜中,乍聽之下,當真甜酸苦辣,同時有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正在這時候,忽然有琴聲響起。空靈的琴聲,就彷彿是從虛無緣渺里傳出來的。琴聲當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孤高寂寞之意。但與此同時,卻又隱隱約約地,教人為之熱血沸騰。

班察巴那停止了歌唱。他長身站起,嘆道:「要來的,終於也要來。程立,這是孤獨侯在彈琴。他是向你發出挑戰。」

程立點點頭,道:「我也感覺到了。那麼,時候已到,我也該走了。」

雪煙霞目光變了變,終於用力咬咬牙,跟着站起來,低聲道:「程郎,我和你一起去。」

程立搖頭:「不用。霞娘,妳留下吧。孤獨侯深不可測,這一戰,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妳也一起去,恐怕會很危險的。」

班察巴那凝聲補充道:「這是一場屬於琉璃鑰匙擁有者的決戰。絕對容不下第三人的存在。雪仙子妳也在場的話,恐怕非但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會讓程立分心。」

班察巴那又道:「在這樣一場決戰中,分心,就等於死。」

雪煙霞不是那種無知女子。所以她明白,班察巴那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千真萬確。也正因如此,她縱然再不願意,也只能無奈地坐下。

程立則溫柔地擁抱了她一下,安慰道:「不用擔心。無論這一戰的結果是什麼,我都一定會回來的。這是我對霞娘的承諾。」

說完這一句,程立長身站起,隨即義無反顧地推開石屋門扉,走進了山林之中。

程立慢慢走在山野之中。但聽四面青山,一曲流水,琴聲彷彿就在山深水盡處。待得青山已深,流水已靜時,程立便看見一個小小的水潭,潭邊有塊平整石頭,形成一座天然高台。高台之上,正放着一張琴。琴前坐着一個人。

相貌極俊美,衣着極華麗。膚色如玉,十指纖纖,宛如女子。乍看似乎年紀尚輕,但眼角處卻已有了道道魚尾細紋。氣質**而高貴,儼然有帝王氣象。正是這孤獨山莊的莊主,孤獨侯——公山上卿。

縱然並未抬頭,但像孤獨侯這種程度的高手,方圓至少百丈範圍之內,無論風吹草動,抑或蛇行蟻走,都絕對瞞不過他們的耳目去。所以顯而易見地,對於程立走近這件事,孤獨侯定然早已瞭然於胸。

孤獨侯目中無人,胸中亦無人。由始至終,他便只專註於眼前的琴。彷彿除此以外,世上萬事萬物,都不值得關心。

「錚錚錚~~~」

琴聲陣陣,情幽雅絕,高遠空靈。不知不覺之間,已經佔據了程立的心靈。隱隱然之間,己將他領入了另一片他從未想像過的天地。在那裏,既沒有刀,也沒有煞氣,同樣不需要殺人。至於爭權奪利什麼的,更屬於無聊頂透,可笑至極,荒唐滑稽的事了。

「九曜」刀依舊在手。可是忽然之間,程立卻彷彿覺得,這口刀是多餘的。在這裏,自己根本不需要它。毫無疑問,這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良久良久,琴聲已絕,餘音卻依舊縈繞於耳。孤獨侯雙眼凝望着自己這張琴,過了很久很久,方才緩緩抬頭。道:「程立,你來了。」

程立微微頜首:「不錯。我來,是要為這次琉璃寶藏之爭,作一個最後的了斷。」

孤獨侯嘆道:「寡人就是最後嗎?那麼,班察巴那呢?」

程立道:「他已經把所有事情,都和我說了。孤獨山莊不是真實存在的,這裏只是一個夢。我們所有人,都清醒著作同一個夢。他知道是夢,但無法離開。寧不群知道是夢,卻不願離開。我知道是夢,我一定要離開。那麼,侯爺你呢?你又知不知道?願不願離開?」

孤獨侯嘴角微微牽動:「這是一個夢?孤獨山莊並不存在?呵呵,程立,你相信么?」

程立淡淡道:「無論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應該是你我之間,其實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要打這一場的,對吧?」

孤獨侯擊掌道:「說得好。不過,你我皆是雅士,即使要論生死,又何必一定要動刀動槍,鬧得渾身鮮血淋漓呢?程立,假如你願意接受,咱們不如來打一場賭。」

程立訝異道:「打賭?要賭什麼?」

孤獨侯緩緩道:「就賭這張琴。程立,你不妨聽寡人再奏一曲。琴聲結束之時,你若還能安然站在這裏,那麼就是寡人輸了。到時候不用你動手,寡人自動把性命奉上。」

程立頜首道:「明白了。那麼,請。」

孤獨侯微笑,手撫琴弦。「錚~」琴聲又起。但這次的琴聲,不再高遠空靈,反倒充斥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哀傷之情。

不知不覺當中,已是黃昏時刻。遲暮夕陽,若輕紗漫灑,籠罩四方。孤獨侯的琴聲不絕,卻是越來越顯得悲苦凄涼。就彷彿一位久經離亂的白髮宮娥。正向人訴說着人生的各種哀痛苦楚。

生命中縱然有歡樂,也只不過是過眼煙雲,唯有悲傷,才是永恆的。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無論誰到頭來,總難免一死。那麼人活着,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掙扎奮鬥?為什麼要受難受苦?為什麼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恆的安息?

恍恍惚惚之間,程立已經放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他眼神有些朦朧,但意識還清醒。所以他聽得很明白,那琴聲之中,分明在訴說着「死」的安詳和美麗。

那是一種絕對沒有任何人,能用言語形容出來的安詳和美麗。唯有孤獨侯的琴聲,才能把這種意境完美地表達出來。

或許,那是因為孤獨侯的本身,便已經沉溺於在「死」的美麗迷夢之中。死神彷彿正藉助著孤獨侯的手而撥動琴弦,勸人放棄一切,到死的夢境中去永遠安息。

在那裏,既沒有苦難,也不必再為任何人掙扎奮鬥。在那裏,既沒有人要去殺人,也沒有人要逼着別人去殺人。

這種巨大的誘惑。對於一輩子都在刀頭舔血的江湖人而言,無疑已經強烈得無法抗拒。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一槍爆頭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一槍爆頭
上一章下一章

150:打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