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婚禮(二)

第二百六十八章.婚禮(二)

一支被穗子壓彎了腰的小麥掠過了西蒙的鼻翼,毛絨絨地弄得他有些痒痒,於是他揮手撥開這株討人厭的植物,豐收季暖陽照耀過他,皮帶扣的反光映照到了腦海,一股股熱烘烘的洪流后,他睜開眼。

「哥哥,看,蝴蝶。」與他在靜謐中見到的不同,草原之風漫無邊疆地吹皺了紫色的原野,一叢叢的白艾、紫蘇、靈香,快活地綻放出苞子,拂亂了小維多利亞的棕褐色頭髮。被水浪衝擊到光滑的鵝卵石疊就了那道一米高的堤岸,的確,是有一隻斑斕蝴蝶翩翩高飛,向著太陽飛去,飛去。

蝴蝶落在車前草邊,只需走上幾英里就能進到那扇有着鏤花雕飾的白松木大門的莊園里,薰衣草田環繞着它,鉛色雲層低垂,濤雲怒吼,把西蒙隔開到天涯海角外。「哥哥,看,蝴蝶。」小維多利亞撒開了沾滿雨後春泥的腳丫,去追逐著消失無蹤的蝴蝶。

「別……」西蒙剛動了動喉嚨,雲層突然撕裂開一道金光,一頭泰坦裂著一叢叢彷彿是被馬蹄踐踏過而又分外頑強的車前草長須,吞吸了雲層,在陽光徹底降落時,咆哮著,吼叫着,淺色夜幕閃爍著的群星冷漠注視着一切,偏偏是夕霧流淌,順着氣流的方向,西蒙看見了泰坦的心臟。他抓住了最後一株薰衣草,和著泥土,一道落入了深淵。

……

都說人在將死之時會不停地浮現過一生片段,喜怒哀樂恰如轉輪撥到最快的放映機,久遠泛黃再演照。

不再有血滴落,靴底,儘是湍流,莫大阻力推動着他要向後退去,「走啊,哥哥……」小維多利亞仍舊赤著雙足,歡唱着朝街深處奔去,那抹旖旎紅裙飛速淡漠,想抓,卻是天人永隔。

他愛着過去,也思念過去,更像回到過去,於是西蒙鍥而不捨地走着,哪怕一瘸一拐,也該靜謐而美滿倒在通向莫斯羅斯的路上。

他越過了格萊瑟姆,水晶吊燈輝映,卻空無一人,杯盞齊整,似為饗宴,無數雙暗地裏的眼睛漠然地望着這個血盡軀殘的人,沒有人阻止也沒有發聲,只是這麼一點一點目送著西蒙走向海德拉的禮堂,走向天明。

拂曉仍慢,黎明將出。

……

飾緒靜靜垂落在教堂門內,兩束潔白緞帶昭示著基督的純粹,阿多菲娜並不知道高王陛下為何會對舊世界宗教如此感興趣,以至於特地興建了這麼一所平時幾乎無人問津的小教堂,除卻很少很少仍舊信奉聖靈的海德拉,這兒快成了海德拉們的笑柄。於此,人人皆渴望點燃神火,追求塵世的絕對幸福,又何須如蟻民寄託於來世?聖餐之酒,聖餐之餅終究不是基督血肉,倘若如此,天堂業已殆盡。

但是她仍看着那扇藤蔓紋飾的門,誠如她眼前的黑布,也非白紗。

哈里斯堡的將軍已然發過了誓言,在這場黨同伐異里,泰隆·貝特朗無疑是獲益最大的那個,獻出了哈里斯堡,邁入了最具權勢的鋼鐵海德拉,不單榮獲了變種之血,既為聯合派交出

一份偌大投名狀,自然享有投桃報李之利。一朝跌落神壇的阿多菲娜·莫爾芬屈尊,大抵是將軍心底最深的悸動。從她第一次踏入哈里斯堡,荒野中走來的紅髮少女,不啻於垂垂老矣的夕幕里升起極光。爬上山峰意味着希冀一覽眾山小,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難道不該將目光所及的一切收入囊中?不論世界如何。

將軍耐心等候着他的小新娘做最後的遲疑,黑布后眼波流轉是舊時同樣的明眸皓齒,巧笑倩兮,就算是虛與委蛇,也不減其容。所以,將軍也一同伴隨着她朝門那邊展開了目光。一個人在等門開,一個人在守門閉。

伊利湖的晨風吹向湖濱,那是第一抹晨光前的熹微。

……

雨漸停,而風不止。

黑牆之內,奧古斯塔維娜一夜未眠,粗布襯衣上佩著一枚三足黑線徽章,她腳步輕盈地似一隻雛鳥,未長滿羽翼的鳥兒,皓月當空着的淡金髮絲於一盞綠皮桌燈下幽幽生芒,她俯首,單膝跪地。一道陰影遮去了她無暇的臉龐。

那是弗蘭茨的陰影,而這道陰影也正是一道光環,也正是她的父親。

奧古斯都·弗蘭茨輕輕撫摸著次女柔順而根根分明的頭頂,這個掌握著北方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永遠是一個無比煊赫的統治者,大抵如此,從接過「奧古斯都」這個名號起,他自然只能擇其重。

「站起來。」弗蘭茨說道。

另一個弗蘭茨站了起來,皇帝替他的公主理正了那塊三足徽章,聲線既出,自若洪霆:「你始終是我的掌上明珠。」

「謝謝您,父親。」奧古斯塔維娜回應道,她向著父親恭敬躬身離去。門開門閉,將那抹偉岸又矗立的身影淹沒在門后。她從侍立在旁的管家手中托盤裏,逐一將武裝帶、手槍、軍刀裝配其身,纖細足踝沒入了靴筒中,曾握過筆的十指沒入了戰術手套里。最後,她穿上了曳地的黑雨披。

府邸之門緩緩洞開,拂曉雨絲已然拂不亂一絲額發,東方的魚肚白慵懶升起。在鐵欄外,奧古斯塔維娜站在一列披甲執銳的軍士前,稚嫩與鐵血,她看着克勞迪婭們,克勞迪婭們也在看着她們的主人。

府邸之門砰然關閉,但通向世界的門,已經打開。青磚摩擦過橡膠靴底的沙啞,她靴跟一攏,舉手喊道:「萬歲!」

「萬歲!弗蘭茨!」

……

教堂之門,洞開。

她微微傾轉過臉頰,東方黎明后的第一線光束照耀在懷抱着基督的聖母像琺琅瓷上,無數次湮滅折射,成就了她盛麗之顏,她淺淺地笑了。

「我來了。」推開了教堂大門的男子說道,縱然他已殘軀待亡,冥神鐮刀鈎住了咽喉,但只要是信念既在,死神也怕咬緊牙關!那第一抹光束驟然歡悅,驟然充溢。

「我在呢。」阿多菲娜輕啟朱唇說道,不知何時,黑布濡濕起一團秋暈,她罔顧了一左一右同時攥住她手腕的將軍與史官,那團暈,

驟然暈染。「我不願意!」她咆哮道。

「我不願意!!!」阿多菲娜嘶吼道,黑布落下。

極亮極熾的火焰自她的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紫紗后的史官最先踉蹌退去,隨即是惶恐的將軍,阿多菲娜輕蔑地看了一眼妄圖用海德拉之力馴服她的第一個侏儒,她反握住了攥住她手腕的手。「你還記得我上次說過什麼麽?」

鮮血飈飛,軍禮服撕破,勳章墜地,阿多菲娜分開五指,揚手拋飛,不偏不倚砸中了聖像,「啪嘰!」聖像傾頹,她說道:「下一次,我會卸了你這條胳膊。」

「阿多菲娜·莫爾芬!你膽敢在聖堂之內!殺戮同仁!」邊緣者梅內德斯厲聲斥道,六人中唯有他一人站起,黑霧漫涌間節節退縮。

「是又如何!」

「是我成就了你們!而非你們成就了我!」阿多菲娜走下神壇,朝着西蒙跑去,那兒,光芒最盛,即是歸鄉。

「殿下!」哀戚哭嚎聲響徹,那些零碎琺琅瓷落在哈里斯堡的將軍上,迷離絢爛,給軍旅之色鋪就成,他捂著齊臂而折的斷口。「殿下!」一聲又一聲的呼喊終於催動了海德拉的攝政王。

梅利薩看着相擁住的兩人,無言地嘆息著搖搖頭,他看着一旁的老人,後者同樣沉沉點頭。看管者旋即起立,白華一閃,帶走了貝特朗將軍,空餘一地狼藉。梅利薩頭也不回地微仰頭,在模糊交界裏,空空蕩蕩的聖壇在穹頂下,滑稽可笑。

「由她去吧,她已經付過代價了。」

嬌小的少女環抱着受傷歸來的遊騎兵。「你遲到了,遲到了很久。」話里,怎會有一絲責怪?更多的,像是她如泣如訴的自我怨懟。

「因為我痴迷路上的風景啊,熊寶寶……」

阿多菲娜望着近在咫尺的湛藍眼瞳,融醉進酒紅,化作了一汪春泉。「你知道我從不愛等待,那麼,我願意嫁給你,你呢?」

「如一而往。」

史官誦念於西斯廷的誓詞無須回蕩,自會縈繞於兩人耳畔。「無論生老病死,貧窮財富,唯有死亡才能分開你們。」

「我願意。」

於是他們從光芒最盛處離去,一絲絲四月的雨珠,總有人把它當做春夏之交的預兆,兩扇木門默然送去了這對新人,沒有喝彩也不需要喝彩,一夜悲喜,融匯在水流里,匯入伊利湖。

晨光洗去了教堂內惻惻霧影,觀禮者們一個接一個離去,這場失去了主角的儀式也失去了見證人。就連坐在梅利薩一旁的老頭也拄著拐杖走入了雨幕,淋濕不淋濕並不重要,而是這個世界仍然在等待。

你必堅固,無所懼怕。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雖有黑暗,仍像早晨。梅利薩翻開聖壇跌落下的黑皮聖經,新約舊約里,晨風閱過。

「芸芸眾生啊,弱者才需要群居,而英雄們向來孤獨的,於是他們都成了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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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土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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