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傷心人別有懷抱
時間一點點地溜走，寒夜也隨之一點點地褪去。
付練練雙手籠袖，面向東方。
宮牆外的朝陽正一點點的升起，暖洋洋的陽光也盡數灑在了他的身上。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好像只有現在這一刻，這種朝陽初升的溫暖才能盡數驅走他心中的寒冷，滄桑與無奈。
他舒服地閉上了雙眼。
思緒飄揚，就好像一直飄過了千山萬水，又重新回到了幾十年前的少年時光！
怎麼地！
我叫付練練。
你瞅我幹什麼？
不服練練！
不服？咱就練練！
哎，當年的意氣風發，真是好生懷念！
慢慢的，他蒼老的雙眼漸漸開始模糊起來，恍惚之中，似乎又看到了從前那個天天哭着鼻子找媽媽的小姑娘。
長生公主，戰地紅顏。
戰紅顏。
也不知道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如今的那個大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是不是已經擺脫掉了當年的噩夢……
是不是已經成為了當年故事裏的那個明眸皓齒的巾幗俠女，英勇俠義，天下無敵！
既然龍生九子各個不同，那麼草窩裏能夠飛出一隻金鳳凰，也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情。
小姑娘在那一天之後，彷彿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什麼彷彿！就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和他當初一樣，變得極其沉默。
每一天都是一言不發。
他當初一言不發是因為被人殺掉一半，而小姑娘何嘗不是如此！
雙親被殺掉了一半……而且殺掉父親的還是她的母親！
小姑娘從此再也沒有找過媽媽。
空蕩蕩的皇宮之內，就只有他一個朋友。
很多時候都會和他肩並肩地坐在台階之上，卻是再也不會聽他講故事了。
因為她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最最可怕，最最殘酷的故事。
後來，小姑娘獨自離開了皇宮。
離開前的那一天，還特意和他一起坐在漢白玉台階上，從早上的朝陽初升，一直坐到夜色垂暮。
那一天，從始至終，他和小姑娘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聽風起風落，看雲聚雲散。
沉默之中，就只願彼此心中的無盡憂傷，和眼中的酸楚淚水，也能像那一天緩緩流逝的時光那樣，緩緩流逝，慢慢消失。
然後她便走了，去了一趟通天書院，後來又去了十萬大山中路的虎牢關。
從此再也沒回過皇宮一次。
小姑娘，自此一去不回頭。
虞紅裙心中自然十分想念女兒，知道他是女兒的唯一朋友，也知道他從來都不是玄帝的心腹，為了拉攏他，甚至讓他當上了梅花內衛的副使。
他那時心中甚至在想，一直做那個副使也好，就算是幫幫那個小姑娘好了。
因為小姑娘是名義上的正使，雖然她連正眼都沒瞧過一下。
他想尸位素餐，可是虞紅裙卻不肯善罷甘休。經常當着他的面，自言自語地說幾句詛咒月家的狠毒話語。
他心中知道，她需要他的投名狀。
開始裝傻充愣，後來實在煩不過了，就胡亂指派幾個三腳貓。
反正他就只是一個尸位素餐的光混副使。梅花內衛里的密探也不是他考核錄用的，派到誰，誰倒霉！
他是誰？
他是付練練！
從前已經被你老公殺了一半……現在憑什麼再給你借刀殺人！
實在想要殺那個月家小子的話，你為什麼不親自去殺！
即便你沒有了仙人指路，可是電閃雷鳴，總還是有的！
我做副使是來幫小姑娘的，可不是來幫你的！
如果不是看在小姑娘的面子上，他早就再一次變回木頭樁子了！
所以虞紅裙對他很是失望，終於在一年前撤換了他。
可是依舊委以重任：大內副總管。
不為別的，就只是因為那個大內總管。
號稱「虞氏麒麟」的弟弟虞無麟。
魚無鱗者，自然就是一條泥鰍了。
左彎右繞，滑不留手。
而且虞無麟不但是條泥鰍，還是泥鰍的進化版本：一條時刻都在吐著紅信子的毒蛇！
有時甚至毒得連他的姑姑虞紅裙都心生忌憚！
畢竟虞紅裙練得是掌心仙雷，而不是九龍壁。
所以又讓他當上了副總管。
即便是一個尸位素餐的副總管，充充門面，鎮鎮場子，嚇嚇別人，也是好的。
他無法拒絕。
因為他是付練練。
雖然早已不練。
但是他不能拒絕。
因為他還不能走。
自從小姑娘離開皇宮之後，他心中也不是沒有過偷偷跑路的想法。
事實上從最初剛一進宮的時候，他每天走路的時候都是東張西望的，時刻都在瞄著後路。
可是他不能走，從進宮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現在，還是不能走。
因為小胖子還沒有來找他。
彷彿一轉眼的功夫，都已經進到這個鬼地方几十年了……
連當年那個小胖子都變成了中老胖子，現在又大步流星地往老胖子的方向飛奔……
時間久遠的，彷彿就像是一杯被泡過了無數次的茶水，讓人再難記起當初的滋味與模樣。
小胖子一直如魚得水。
好人好事做一半，壞人壞事也做一半，左右逢源，逍遙快活。
和他一點交集都沒有。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慢慢的，小胖子變成了中胖子。
三十歲之前又順利成嬰，逢王不禮，遇皇不拜。
從此越發的高深莫測，幾乎再也不肯踏入皇宮一步了！
更是全然沒了音訊！
直到八年前的祭天大典。
當玄帝被虞紅裙那一記看似輕描淡寫，卻又重若泰山的殺招擊中，心如死灰，油盡燈枯的那一刻，他卻是心中早已瞭然，只是若有所思的，仔仔細細地看了那個已經好久不見的中胖子一眼。
他的眼裏依舊波瀾不驚。
可細細看去，才知道！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真是見了鬼了，他怎麼什麼都是一半！
好像從那時起，中胖子終於變了，整天長吁短嘆的，臉上再也沒了笑眯眯的表情。
都說成就元嬰之後可以駐顏有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中胖子卻一天天地衰老了下去。
而最最重要的是，中胖子一直沒來找他。
從一開始就沒有。
就算是玄帝死後，世上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和中胖子的過往糾集，可是他依舊沒有出現！
即使他現在已經是一個中老胖子，不久以後還會變成一個老胖子，可是不管是什麼胖子，他依舊沒有出現！
越是這樣，他心裏越是害怕！
即便他是不服練練！
他也怕！
欠賬不怕，你來討，我還給你就是了。
你劃下道來，當年你救我一半，大不了我就把剩下的一半都還你好了！
可是就怕你不來討！
而且幾十年來，一直都沒來討！
有時候他心裏想想，真是不寒而慄！
小胖子，我服你了，我不和你練了！你快來討吧！
因為他心中明鏡，終有一天，那個滿臉精明的小胖子還是會來討的……可是那時候，他還還得起嗎？
哎！不想了！煩死了！如果真得還不起，就學他當初那樣，也嬉皮笑臉地只還一半好了！
什麼？你說什麼？小胖子不服？
那還不好辦！
他是誰？
他是付練練！
小胖子要是不服，大不了和他一起練練！
真是好生懷念！
小胖子雖然早已是元嬰一枚，可如果打死了他，小胖子還去哪裏討賬去！
更何況小胖子那個元嬰還是大名鼎鼎的一半元嬰！最多就只會把他打個半死！
反正都已經被殺過一半了，再死一半也沒什麼了不起。
哎！歲月滄桑，真想和他痛痛快快地練一練！
已經幾十年不練。
真是好生懷念！
思緒萬千之中，付練練回頭又望了一眼身後的清心大殿，眉頭微皺，目光深邃：「就不知裏面的那位，現在又在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