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上帝的歸上帝

第二百五十九章.上帝的歸上帝

子夜,風聲稍起,雨點劈落,於天際肆虐的烈風無法撕碎那些貌似慵懶的臃腫雲彩,卻是可以令那些狂妄到敢於分裂出母體的雲朵化做虛無。這也是為什麼它們是「朵」,不是「彩。」一縷微風飄飛進黑牆,於比弗利莊園之懷,逸入那棟黑色小樓里,挾進了那個負手觀望天穹的少女之鬢。

此刻,正在下雨。

在少女的眸子裏,落幕的夕陽早已歸隱在地平線下,明麗的橘紅色旋即消散,夜色的佔着天空的一角,並且在夜色暮色的你進我退間,在天空的交界染成了夢幻的黑藍橘紅色。

這是她的眼睛,她的瞳色,也是她的所見。

夜晚永不降臨。

「大人,要下雨了。」少女背後油然浮出一道寬闊背影。若是以成年人的身材來衡量,漸於風中雨落中少女身材單薄。是的,少女仍舊成長,青澀、平靜、秀美,她斜仰著頭,雙臂環胸,在穹宇間凝聚的雨雲也許正醞釀着一場雷暴。

子夜之風拂過了卡累利阿地峽,呼嘯著席捲著,是否如火借風勢,燃遍峽灣?

說話之人悄然微躬著身,黑白之色掠過,黑色燕尾服與白色襯衫搭配在一起,自然宣示了是何人。管家短須中隱然摻雜了約莫一半的灰白,卻不顯半分頹唐。許是夜色緣故,系著單片眼鏡的鏈子毫無亮色,也正如眼鏡后那些謙卑而沉穩的神色。質樸無華,僅僅單純的服從與稍微允許的「睿智」。

「確實,雨。(Indeed,rain.)」少女非常平和地回道,但她並未轉過頭,從陽台上,她能俯望到整座夜幕下的城市。與她尚顯稚嫩的容顏相比,她的眼神中既無稚氣輕佻,也無矯揉之作態。一汪清泉蘊在一顆寶藍鑽中,風揚起了肩后的髮辮,一根墨色緞帶系起了她的長發。大概這是她最成熟之處吧。她置若罔聞了管家,她側耳聆聽着小樓下黑牆衛隊猶如閱兵一樣的天鵝步踏出的「踢踏」聲。

在雨滴行將墜落之前,一蓬陰影籠罩了少女,是一柄黑傘,隨後便是接連不斷的「噼啪」聲,少女默然說道:「退下。」

黑傘旋即隱入。雨水打濕了少女肩頭,她伸出手掌,待掌心積了一片水窪,她就端詳著掌心。那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下是一雙單薄近無血色的唇。艷如桃李而漠若冰雪。「萬歲!弗蘭茨」更像是一個禮節性的問候用語,而非特定指向於誰。

是的,她的姓氏後綴是弗蘭茨,她的名字,是奧古斯塔維娜。她是皇后之女。

也僅是如此。

夜色中雨水,洗濯著奧古斯塔維娜,雨水本該的清新迷離一滴一滴順着她的肌膚匯入陽台之底。她仰望着天穹,星漢燦爛的光芒。

想起了彼方的蠟燭,彼方泛黃紙頁,她復而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老繭叢生,這是新時代,屬於鐵與血的時代!

且讓上帝的歸上帝,弗蘭茨的,都歸弗蘭茨!

她拂袖離去,「嘀嗒……」逐漸落幕的黑幕,在鏗鏘有力的雨中正步聲里,那隻紐扣上的三足徽隨着滂沱雨幕而化作一抹濃彩。

……

白領結的樂師悠然演奏著小提琴,將突如其來的暴雨掩蓋在琴聲中。白霧瀰漫在廳堂內,但冰塊反而是在給熱鬧快活的舞池降了降溫。

「謝謝~聽到這麼說我真是太高興了~」維克斯·所羅門笑靨如春,誰能想到在他人眼中素來冷麵孤傲的「伊利湖冰」也能融化?

上層貴族的輓歌即如上層貴族的面具,永遠低婉。

「真艱難啊,對么?(tough?right?)」僕人輕輕拉開了座椅,維克斯款款坐下,白桌布對側,燦金髮色的藍瞳男子十指相疊,調侃道。

廚師取下金字塔中的一塊冰磚,一置於煎盤上便四月春雪般溶解開來。維克斯眼角餘光瞥過沿着冰金字塔緩緩旋轉的圓軸。小啜一口香檳。「相比較於時世,倒也簡單。」

「時代總是變化。」藍瞳男子看了看錶。在場諸人全是一水兒的金髮藍眼,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桑德爾遲到了,真奇怪,他從不遲到。」

「如我所說,時代在變。」維克斯飲完了一杯酒,侍者立刻補滿,她拈起桌上一片西藍花,送入唇中慢慢品著。紅唇白齒綠花銀美人。

美景。

一盤湖妖須端到了男子面前,黃油煎制后充分發揮了湖妖最鮮嫩可口的肉質精美處,男子迫不及待地握著刀叉,熟練地切割下一片送入口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男子皺眉道。

維克斯吃掉了一片西藍花,她拿起了第二片,修長手指輕輕把玩著。「您的兄弟沒那麼可靠了。」

「具體點。」男子放慢了食速,細嚼慢咽著。

「安斯納家族每季度給所羅門提供一萬五千份罌粟汁,我們則把這些製成藥品,並供給出去,我付您一大筆錢,皆大歡喜的生意。」一道鐵幕落在了舞池與餐桌之間,那些喧鬧嘈雜聲突兀消失在男子耳中。

「但是呢?」男子說道。他脖頸前純色餐巾落了些油漬。

「近來我發現,關於鎮靜型藥品的怨言越來越多了,關於葯的品質,有人向我反應,拓荒隊打了所羅門出產的止痛針準備戰地手術,結果傷者中途蘇醒了。這樣的例子突然頻繁了。」鋼琴師彈奏著降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抒情而華麗的樂聲激蕩。維克斯閉着眼睛,睫毛聳動着,她平舉手掌

,蔥指點點,似是凌空演奏。

「於是我就讓人做了個實驗,而且,還有了有趣的發現……」侍者啟開了一瓶酒,給男子的酒杯斟上金黃色的酒液。「我吃湖妖時可不喝亞力酒。」男子皺眉道。

維克斯的笑容消失了,冰藍色眼瞳淡漠地令人如墜冰窟,男子咽下了食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旋即,他的臉色騰地紫紅一片。

「如何?」

「誠實又守時的老好人,桑德爾,把您交付給所羅門家族的上好罌粟汁掉包成了劣質亞種。」西藍花縷縷絲絲地自維克斯掌中飄落,每一條都似精心炮製過。

「他是覺得我發現不了么?或是這樣明顯的差別,或是安斯納家族根本就沒把所羅門家族放在眼裏呢?以您的味蕾都能品鑒出好酒劣酒的差別所在,何況於我?」維克斯點起一根煙,如蘭如麝,芬芳陶醉。

「舌頭是人最敏銳最敏感的器官,供血很充足,所以也是人體中最柔韌的組織之一。」鋼琴曲彈到了低回處,「嘀嗒嘀嗒噔噠……」

吃着湖妖須的男子放下了餐叉,看着盤內正好與人舌頭差不多寬的湖妖鰭須,強做鎮定道:「我的兄弟在哪兒?」

「這演奏的什麼玩意!」維克斯側頭大聲道,一聽女主人不滿,樂隊趕忙換了收節奏非常輕快熱烈的卡門序曲。「啦啦啦啦簌簌簌簌……」直接純是小提琴了。

維克斯優雅地起身。「謝謝,卡達克夫先生。」她說道。

「等等!桑德爾在哪兒?!」維克斯往後擺了擺手,回首一笑:「如我所言,舌頭是人最柔軟的部位,是獨一無二的,是自然界的一個奇迹,那麼,當然也是一道美味。」

侍者為她打開了門,在水晶高跟鞋的踢踏聲中,一陣無法抑制的嘔吐聲伴隨響起。

凌晨的夜風吹拂著維克斯的及頸金髮,縷縷飛揚。她重又點上一根白天鵝牌香煙,雨幕磅礴,夜風凜冽。但維克斯怡然沉浸。

雨水並未令香煙熄滅,反而是越發旺盛。如人心中那團火焰,永不熄滅。維克斯淋著雨,慵懶地倚靠在白玉欄桿上,眺望着沉沉夜色的下城區。海德拉M區絢爛燈火。似要喧賓奪主,她醉人的眸子裏隱約現出一列行駛在火花瀑布中的列車。但這與她何妨。

她站在雨幕里,展開雙臂,驕傲說道:「且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就如黎明只是夜幕的延續,不到太陽高懸,誰也不知這是永夜的威權,或是永晝的來臨。

Ps:文中對話片段出自《巴比倫柏林》第一季第一集,32分自35分處,大意基本相同,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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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土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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