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陽 第二十一章.何方向北

新陽 第二十一章.何方向北

?「一,二,三,四……」西蒙低聲數着手中粗如筍節的子彈,機艙外上升氣流擾動着機翼,安全鎖扣彼此碰撞著,栓在橫樑上的無主狗牌叮鈴鈴作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系在屋檐下的風鈴。

填了五發進彈匣,西蒙拆解開狙擊槍,放入封盒內。遊騎兵們大都趁著難得空暇,沉沉睡去,鼾聲此起彼伏,然而卻打攪不了誰的睡意,西蒙拉過毛毯,遮住下身,雙手抱着後腦勺,睜着眼睛等待夢境的呼喚。

「嘿。」鄰座湊過頭,叼著根香煙,問道:「有火么?」

西蒙掏出芝寶打火機,劣質香煙散發出令人格外迷戀的味道,鄰座陶醉地吸了口,卻捱地更近了,猶豫道:「上士,許諾過打完這場仗,會批假,還會兌現么?」

腦海浮現出上士臨死前張地能塞下顆棒球的嘴,而他半邊腦袋被7.62子彈削開,活像只砸爛的西柚,西蒙挪遠了些,回道:「你可以自己問問上士。」

鄰座顯然不打算放棄,執念道:「總統許諾戰爭會在聖誕節前結束,我想報賓州大學冬季班,海德堡教授的哲學課特別好。您說,我來得及嗎?」

「上一年,元帥許諾過感恩節把帝國打回老巢,所以,我的建議是報明年夏季班,運氣夠好,你可以抓個帝國美人回去。」有人探過身來嘲諷道。摘下眼罩,露出乾癟空蕩眼窩,咧嘴說:「這就是我的獎賞。」

「瞎子喜歡廢話,別聽他的。」西蒙攬住鄰座肩膀,伸出拳頭,安慰道:「期待未來某一天坐在台下聽你授課,教授。」

鄰座碰了碰拳,此刻太陽離他們很近,燦金雲海折射過希望色彩,透到彼此眼睛中。

「那時我會驕傲地送你一本我的簽名書籍,神槍手。」

……

西蒙費力地抬起灌了鉛的眼皮,黑暗一如既往,但也是好事,至少證明西蒙尚且活着。雙腿不聽使喚,好在上半身歸附控制,外骨骼額外添加幾十公斤重量,在嘗試了許多次失敗站立后,西蒙明智地決定先躺着。

腕錶時間已近深夜,西蒙意識到自己最少昏迷了半天,隧道仍舊有黯淡燈光,勉強映出避難所滾轉門上的銘文:「肯特堡軍用核爆避難所」。來到了地表層,西蒙思索著。

試圖回憶著失去意識前,但西蒙只能想起自己拎了枚炮彈,愚蠢地沖向第二頭異形,剩下的稍稍深入,腦袋便開始偏頭痛。

審視起AATS腕錶,代表着提升綜合戰力的時針靜靜地歸零,分秒針象徵性地轉着。與異形鏖戰的關頭,什麼安全規定全都被拋之腦後,短短十來分鐘內,西蒙連續開啟了三次AATS超載,臨衝上升降平台,更冒死撥動時針強行提升戰力。

但時針超載帶來的強大戰力絕對不可忽視,之前對付一頭異形,西蒙便已使盡渾身解數仍然是難以為繼,假如不是另一頭異形前來攪局,西蒙早就淪為肚中餐,扣動了時針超載,西蒙感覺瞬間成了盟軍隊長,戰鬥力破表,被撐破的軍服就是最好的證明。最讓西蒙心驚的是僅僅了撥動了一刻就達到如此提升,倘若日後全部解鎖?盟軍當年究竟是進行了什麼超級計劃?西蒙不寒而慄。

指肚撫摸著時針旋鈕,不管怎麼說,藏着張底牌總歸更好。

縱然保住條小命,過載帶來的後遺症現在才開始從精神肉體上摧殘西蒙。方才的掙紮起身耗盡了幾個小時以來積蓄的體力,西蒙臉色驟然變得煞白,太陽穴突突跳着,肌肉膨脹著又鬆弛,西蒙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他聞到到一股腥味,他尿在自己褲襠里。

海魚被潮汐帶上岸上后,最痛苦的不是被漁民抓走,或許也不是漫長無味地等待缺氧致死,而是心存希望,挪動着逃回海里,在海水重新浸潤魚鰓前,自行施加了更多痛楚,然後死去。

整個銀河系都降臨到西蒙眼瞳,恆星恰似飛蚊,彗尾掃動。西蒙想起某次戰鬥后,帝國營地深處的俘虜營,奇怪的是幾乎所有盟軍戰俘都活着,但當見到同胞的第一刻,他們強烈要求補一槍,以求速死。帝國人給戰俘注射了大量安非他命,好讓戰俘受刑時保持清醒。

後來那間戰俘營,成了關押帝國人的戰俘營。

直到海嘯滿意地退去,西蒙才精疲力竭地重新沉睡,長夜無夢,猶如死亡。

在避難所判斷天亮日落只能通過時鐘,次日清晨,西蒙在自己的穢/物中醒來,感受着力量涓涓細流般回歸軀體,西蒙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成功脫出了外骨骼,扒開背包,找出醫療包,急救針扎入手臂時,西蒙甚至舒服地呻吟出聲,相比於過載後遺症,急救針堪比情人愛撫。

大腿被異形酸血腐蝕開幾個小坑,隱隱有化膿的跡象,西蒙別無選擇,沉默地脫下靴子,軍刀刃面倒映出他鋼藍色眼睛,酒精燈烤紅了刀刃,西蒙仰頭盯着隧道頂,一刀一刀挖出感染層,灑了些止血粉,纏上繃帶。

潦草處理完傷勢,撬開罐頭飽食一頓,套好生化防護服。蒼白臉龐掩蓋不了這條漢子依舊龍精虎猛。西蒙考慮再三,捨棄了關鍵支柱損毀的外骨骼,一瘸一拐地穿過第二道已然洞開的滾柱大門,通過隧道,來到避難所大門操作台,插入識別卡,彈出界面。

「是」,「否」。

西蒙猶豫了。

他親眼經歷了東海岸核爆,文明之所以成為文明,是因為恪守道德與堅守秩序,核彈落下的那刻,秩序消失了,道德消失了。為求一己存貨,叛軍可以毫無猶豫地對尚是同僚的同胞開火,機炮本該打擊大洋彼端的帝國崽子,反過來屠殺盟軍士兵。

人類踏入黑暗的那刻起,叢林法則便建立,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這項規則烙印在骨髓最深處,而核爆,是打開潘多拉盒子的鑰匙。

西蒙右手扶住左輪,了無希望時,他曾想過舉槍自殺。舊世界遺跡里,他作為舊世界的一部分,一門之隔,新世界究竟是什麼鬼樣子,他並不知道。

「世界以痛吻我,我應回報以歌。」腦中突然閃過一句詩,西蒙完全記不起作者是誰,但霎時,他的心寧靜了下來,他輕輕地念出來,宛如火星落進乾柴堆,燃燒掉了西蒙本就不多的遲疑,於是,他觸碰選項。

「避難所大門正在開啟,請等待。」機械女聲響起。隨即,隆隆雷霆暴烈地震撼着山腹,齒輪因太久不曾上過潤滑油而發出令人牙根發澀的摩擦聲,起初是一線光束刺透,光明裏映照無數塵埃,隨着大門開啟地越來越大,熱辣陽光刺地西蒙忍不住抬手去擋,熾熱取代了寒冷,幾乎瞬間,被一層橡膠包裹着的西蒙就汗流浹背。

荒蕪,一望無際的荒蕪。

西蒙踏出避難所,腳踏在黃沙之上,西蒙躬身掬了一捧土,銘記下這片土地,這是他踏入末世廢土的第一步。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緩緩闔上大門的肯特堡避難所,默默地朝着反方向離去。

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核爆不單是重創了地表,同時重創了大氣層,臭氧層遭到破壞,紫外線肆無忌憚地直達地面,多數植物扛不過如此惡劣的環境。呈現在西蒙眼中的,便是一個寸草不生,半截入土的肯特堡基地。

營區已經蕩然無存,唯一能夠辨認的,是曾經的機場跑道,高等級混凝土經受住了殘酷考驗,但仍舊皸裂開了觸目驚心的裂縫,橙黃油漆淡地非要仔細俯身去看,理所當然地,那些死於核爆初期的遊騎兵,屍骨不存。

西蒙找到傾頹的航站樓,躲過太陽毒辣炙烤,他摘下防護衣帽子,喘著粗氣,汗水黏住眉毛,在先被輻射弄死前,脫水肯定會先要西蒙的命,所幸蓋革計數器顯示輻射計量度雖然較高,但不至於造成太大危險,吞服了幾片抗輻射葯,西蒙又扔掉了生化防護衣,只留下防毒面具。

核爆改變了舊時地貌,也令尋找路線變得困難。根據記憶,西蒙知道肯特堡建立於阿巴拉契亞山脈南段,具體在哪裏則是軍事秘密,他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指北針,即便沒有,西蒙接受過完整的遊騎兵們訓練,大可以通過北斗星定位方向。

背包帶勒地西蒙肩窩子酸痛,裏面裝滿了食品飲水、藥品工具。加上剩下的兩隻彈匣,西蒙背負了遠超舊時行軍的物資,但他不會再有補給,除非他根據華府公共頻道的指示,前去尋找自由聯盟,參加對帝國的反抗行動。

老實說,西蒙不喜歡華府,那裏充滿了裝腔作勢的官老爺,老年人做出的決定,卻要讓年輕任付出犧牲,來完成目標,不過前方就如同西蒙腳下踩着的輻射焦土,乾涸枯寂,縱使有一點點光芒,西蒙也只得飛蛾撲火.

經受着酷熱,背負着沉重行軍包走上整整一天,對於常人來說等同於折磨。西蒙出身盟軍精銳部隊之一的71遊騎兵團,這種程度的行進不算特別煎熬。一旦確立了目標,這個士兵就能心無旁騖地走下去,唯一讓他感到憂慮的就是飲用水。

人在極限情況下可以捱過一周不進食,人頂多兩天不喝水就要渴死。固然考慮到避難所外水源稀缺,攜帶了大量飲用水,以及凈水片,但情況依然十分嚴峻。

背陰面生長出少量植被,植被意味着水源,西蒙躲開為了逃避陽光而長地乾瘦曲折的荊棘條,溪水泛著詭異青綠色,過氧化導致水面覆蓋着一層黏稠物,西蒙走到上游,水質稍微清冽一些,折斷樹枝打算撥散開雜物,枝頭剛進入水中,個頭大地驚人的蝌蚪從水藻中躍出,嬰兒啼哭般哀鳴著,霎時溪水各處冒出無數蝌蚪,逼迫西蒙落荒而逃。

夜幕漸漸降臨,夕陽強烈到西蒙不得不戴上墨鏡,西蒙選擇了一處斷崖作為宿營地,枯樹枝倒是俯拾皆是,生起篝火,太陽落山後,寒冷應邀而至,西蒙後悔起丟了防護衣,那玩意密不透風,很適合保暖。

蜷縮到崖角,山風穿過風化嚴重的崖壁,裹緊斗篷,西蒙凍地上下牙床不住撞擊。入睡也成了戰鬥,西蒙克制住仰天大叫的衝動,努力將思緒轉到其他。

作為無家可歸的一個士兵還能想些什麼?戰爭。

三次大戰其實早有人預料,不過連預言人恐怕都不曾想到,戰爭來地如此迅速。當能源危機愈發嚴重,盟軍與帝國之間的矛盾變得難以調和,圍繞着能源產地,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談判,發生了一次有一次的小規模摩擦,倒是給人種不切實際的錯覺,世界大戰會停留在談判桌上。

這種錯覺,1940年的法國人也同樣體會過,自認為嘗過一次大戰的血腥塹壕結束了所有戰爭。然而記性好的人終歸是少數,毫無懸念地,戰爭爆發了。

飄忽火光勾勒出西蒙大理石般稜角分明的臉龐,眉骨上淺淺的瘢痕為雕塑作品添上冷峻線條。遊騎兵們常調侃西蒙·海耶斯是隊里的臉面,除了長地太嫩,南奧塞梯戰役留給他件禮物,便是這個。從哪以後隊友們閉了嘴,因為女性輔助人員常打聽71遊騎兵團的白死神。

「喀吱~」彷彿是重物壓斷枯枝,思緒拉回現實,西蒙下意識地摸向槍套,豎耳傾聽。

「嚓嚓嚓。」風掃過落葉,篝火篷出幾朵火花,西懞懂得戰場法則,每當新兵來報道,老油條們才不浪費精力去記他們名字,活不過戰場第一夜的新兵,不是人,是件等同於彈藥的消耗品,放在末世亦然,第一夜,最為危險。

西蒙打消睡意,貼著岩壁,山丘遠處傳來轟隆隆巨響,西蒙疑惑地扣下扳機,附近的山丘起伏幅度並不大,沒道理出現滑坡或者泥石流才對啊。

腦海跳出另外個可能,一剎那,西蒙脊背湧出股寒氣,夜幕似乎真的印證了他的想法,乾枯樹林像是被鐮刀刈倒,一頭堪比山巒般的灰熊直立而起,血紅對着鋼藍。

暴吼裂透樹林,卻無飛鳥驚起。

西蒙閃電般掣出左輪,大團槍焰照亮了灰熊胸口的V型白毛,子彈朝着一個點射出,這頭必須稱之為熊怪的野獸毫不介懷地照單全收。

壓抑著內心逃離慾望,西蒙眯着眼持續開火,柯爾特大蟒在舊時代曾冠以「血手」的惡名,顧名思義,新手駕馭不好大蟒,后坐力反噬回去,足可撕裂虎口!同樣的,大口徑馬格南配得上大蟒威名,但隔着濃密皮毛與硬皮,大蟒六連發,居然阻止不了熊怪!

腥風極近地掃過,西蒙開了最低程度的AATS,護佑着他躲過熊掌拍擊,在MPX與M11A4間,西蒙果斷抄起了狙擊槍,飛竄入密林中,既然馬格南無功而返,衝鋒槍又有何用,尋機用點50才是王道!

崖壁多了個極深的熊手印,一擊未能竟全功,熊怪怒不可遏,熊掌拍打胸脯,赤果果的絕對力量,六顆子彈被嵌地更深,對熊怪而言,比之撓痒痒都不如。

M110A4展開槍托,全尺寸模式下的狙擊槍趕得上西蒙身高,狙擊手藏在樹榦,冰冷夜風灌進他遠遠談不上健碩的胸膛,拉動槍栓,這倒不意味着要上膛,而是退膛,西蒙取下銜在唇邊的穿甲彈,彈頭刷著一條黑線,強鎢芯穿甲彈頭。

數十年歲月中,這片山脈未有人類踏足,熊怪撥弄著西蒙遺留下的MPX,異常好奇這塊黑色塑料,但西蒙隨風飄散出的體味宛如指明燈,之處一條獵殺坦途。

熊怪低哮,不耐煩地一拳報銷了這支精密機械,涎水順着鬃毛邊沿,久未得到雨水的土地歡快地舔舐乾淨,或許明晚此時,會有一棵青草破土而出。西蒙斜過高倍瞄準鏡,輔助紅點夜視鏡里,熊怪V領皮毛,像極了某個盟軍領導人的勝利手勢。

鮮血肥沃土地,孕育更多新生命!

在西蒙閃出藏身樹榦的同時,熊怪前足陷入瘠薄土壤,廢土時代里,體格代表力量,力量意味生存,在純粹的力量前,任何回應?無解!

西蒙回以力量!

擊針催動底/火,火藥爆炸開,但槍管迫使著這股力量通向筆直出口,增壓器擴大了膛壓,推動着彈頭射向樹林之外,槍口閃過絢麗槍焰,儘管有制退器緩衝后坐力,在熊怪尚未中槍前,西蒙便如遭重擊。

千分之幾秒內,熊怪嗅到危險感覺,本能地歪過頭顱,穿甲彈頭擦過脖頸毛髮,彈頭從肩胛骨射入,從肩窩射出,彈頭動能掀飛了熊怪肩頭大塊血肉,敲髓吸骨般癱瘓了熊怪半邊軀體。

西蒙臉龐抽搐了幾下,M110A4使用穿甲子彈時自動使用增壓器,有外骨骼輔助自然不成問題,人肉硬頂的結果便是左一槍,右一槍,射手躺擔架。西蒙決絕付出癱瘓右臂的代價,是為了必殺熊怪!

熊怪愣愣地側首瞧了瞧左肩駭人傷口,巧克力雪糕挖去一勺不外如是,假如說西蒙是那個拿勺子的人,熊怪則要把他連蛋筒一起嚼爛啃碎,彌補失去的脂肪與蛋白質!

暫時失去作戰能力的左手勾住狙擊槍,西蒙奔跑間從褲袋裏摸出枚點50普通子彈,待揚到一定幅度時,理智勝過痛楚,上膛拉栓一氣呵成,換回右手,西蒙需要跑!奔跑!拉開距離后遠距離狙殺!

比拼意志?或許廢土熊怪是個好對手!

三條腿追着兩條腿,西蒙見實在是甩不掉熊怪,心一橫,挑了棵個頭不輸熊怪的樹,三下五除二踢騰雙腿,靠着樹枝,西蒙捂住淤腫肩窩,緊抿著唇,重新架起狙擊槍,東線戰場上糟糕破事海了去了,也沒見廢了柯斯尼堡白死神!

槍聲再響,卻不是西蒙扣下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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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土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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