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楚天闊,世間再無我(下)

第一五七章楚天闊,世間再無我(下)

一劍長安第一五七章楚天闊,世間再無我帶着一陣北風,穿着青衫,這位雙眼原本渾濁,身子稍微有些佝僂的老人來到了廟前。

這聲音如同枯木做的房梁被大風刮過一般,有些苦澀,有些難聽。

但這個時候,曾夫子的聲音只能有苦澀。

原本該是慷慨陳詞的犧牲自我,可如今從他嘴裏說出來,反而像是贖罪。

徐寧卿先是驚訝的看了一眼曾夫子,隨後低下頭,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此時大祭司和蘇青還有莫罕也走出來了。

蘇青看見徐寧卿還在半跪在地上,這才急忙把他扶了起來,對着這位帶着傳奇的前輩,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若是按照他父母來看,應該喊面前這位侍劍閣的閣主為伯伯或者叔叔,可若是按照自己師傅這一條來看,面前這位則應該是他的爺爺輩了。

徐寧卿似乎是看出了蘇青的窘迫,臉上帶着一絲欣慰,看向了兩兄弟,輕聲說道:「拓跋家的好兒郎,叫我徐叔吧!」

蘇青和莫罕點了點頭,齊聲喊道徐叔。

蘇青把徐寧卿扶了起來,坐到了一旁的石頭上,到了現在,他才能夠清清楚楚的看清這傳聞中的人。

他沒有想像中的風流瀟灑,兩鬢的長發已有白色,臉上已經出現了猶如小溝壑一般的皺紋,面容祥和,穿着青衫,似一個普通的私塾先生。讓人一看,就不自覺的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他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傳奇,讓人覺得平凡。

可知道他往事的人方知道,站在高峰之後,仍能保持平凡,是何種的不容易。

徐寧卿抱着只有微弱呼吸的徐長安,看着大祭司。

他一直都知道,那枚用贔屓骨血製作的九龍符,便放在這神廟裏。

可他不能說,就算是好兄弟軒轅楚天也不能告訴。他知道,自從聖朝的皇后遭受重創之後,他這兄弟對這枚九龍符便有了一種近乎於病態的玉望。

但他有些慚愧,不許別人救妻子,但卻許自己來求這枚九龍符救自己的兒子。

他低下了頭,最近總有百千念頭湧入腦海,有自己這個兒子的身影,有紅紫嫣的決然,也有兄弟的失望。

徐寧卿嘆了一口氣,其實每個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但他的自私卻被自己兒子的特殊體質給掩蓋了。

大祭司看了一眼已經坐下的徐寧卿,還有那又半跪在地上的曾夫子。

徐寧卿知道大祭司的意思,便對着蘇青說道:「快把曾夫子扶起來吧!」

聽到這話,曾夫子方在蘇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大祭司眼見得氣氛有些尷尬,便一揮袖道:「這枚九龍符,屬於我北方冰原的拓跋家,如今得到拓跋家兩位當家人的同意,可以救助徐長安。」

對於這個結果,沒有人感到意外。

不說這蘇青和徐長安的情分,就單單是封妖劍體這一條,便值得他們救。

大祭司說着,便走向徐寧卿,向從他的懷中接過徐長安。

「侍劍閣和鐵劍山,事關重大,你先去吧!」

「可……」徐寧卿頓了頓,隨後說道:「您不是說,要以為巔峰開天境以自身為引,重新封印九龍符嗎?」

大祭司看着徐寧卿,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在拓跋家沒有同意的情況下。」

對於怎麼使用這枚九龍符,徐寧卿所知不多,便也只能相信大祭司所言。

「煉劍,還有守護劍魄才是要緊的事兒,趕緊去吧!我以盤韃天神的名義起誓,三個月之後,你便能看到活蹦亂跳的孩子。」

徐寧卿閉上了眼,他站了起來,將徐長安鄭重的送到了大祭司的懷裏。

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父親的希望。徐寧卿此時不想提什麼天下大義,他只是把一個父親的希望寄托在了這座神廟之中。

大祭司接過了徐長安,對着徐寧卿說道:「行吧,我們快要開始了,你先回閣里吧!」

徐寧卿眼中帶淚,此時他不再是傳奇,曾經所有的榮耀全都消失不見,此時的他,只是一個父親。

他深深的朝着大祭司鞠了一躬,大祭司頗為輕鬆的笑了笑,便讓徐寧卿離開了。

不過,在徐寧卿離開的時候,他突然間叫住了曾夫子。

「曾夫子,一起走吧,至少出冰原是順路的。」

曾夫子看了一眼大祭司,大祭司閉上眼,頗有深意的點了點頭。

兩人化作長虹,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際。

大祭司急忙將徐長安抱回了神廟,拉開了徐長安的袖子,只見他手腕上的紫色光柱忽明忽暗,大祭司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同命環,最多能撐得住七天,不然兩個小傢伙都沒了。」

蘇青聽到這話,頓時大急。

「祭司大人,我們應該怎麼做?」

大祭司看了兩兄弟一眼,只說了一個字。

「等!」

「等?」蘇青滿臉的狐疑,剛才大祭司明明都說了,只需要他們兄弟兩的血脈就能救人了,為什麼還要等?

「等一個巔峰開天境。」

聽到這話,蘇青和莫罕兩人臉上出現了驚訝之色。

「那剛才祭司大人您?」

「徐寧卿正值盛年,而且有些事兒,必須他來完成,所以我才把他騙走。」

蘇青和莫罕頓時愣在了原地,看着這位神廟的祭司。

……

徐寧卿和曾夫子到了通州,便分道揚鑣。

徐寧卿想了想,先朝着長安而去。

一別經年,長安如故,若是非要說變化,那便是繁華了許多,多了許多園林,多了許多的樓

閣。

最為重要的是,比起當年,百姓的臉上也多了許多笑顏。

徐寧卿到了城門口,便一路往前,也沒有人在意。

最終,他走進了皇宮,甚至來到了乾龍殿。

聖皇喜歡一個人坐在乾龍殿,他喜歡這種孤獨的感覺。

沒了正確的人,任憑煙花漫天,也只是徒增幾分寂寥。

他看到這個人出現在大殿中,渾身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兩個男人相視良久,最終只是化作了一句。

「你老了。」

「你也老了。」

這一天,聖皇一直待在了乾龍殿,到了晚上,宮女進來掌燈,都被他給呵斥開了。

最終,初春的天空上出現了明月,他才回去了。

沒有人知道這一天他得到了什麼消息,但他回去之後,這位大宗師級別,正處在修行者壯年的帝王寫下了一封遺詔。

……

冰原之上,一個老人又出現了。

一頭躲在雪地中還未馴化的雪狼有些奇怪,這個人它前兩天才見到過,是離開。可如今,他怎麼又回來了?

曾夫子看看天,哈出了一口冷氣,拔地而起,朝着神廟而去。

距離神廟約莫還有百里地,這百里對於他們修行者來說,不過是幾個呼吸的事兒。

但曾夫子卻停了下來,他看着這荒蕪的冰原,突然喝道:「出來!」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男人出現了。

看到這個男人,曾夫子雙眼一凝,看向了男子的身後。

一襲紅衣的紅紫嫣走了出來,而那男子,自然便是開安陽。

「兩位有何貴幹?」

曾夫子全身修為已經暗自調動了起來,準備隨時出手。

「我想知道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紅紫嫣也是滿懷愧疚的說道,造成這種結果,她也沒有想到。更何況,一些凶獸並不會買他們萬妖閣的賬。

曾夫子看着這個女人,聽到這話,一般不會生氣的他頓時勃然大怒,身形猶如鬼魅,一道光芒一閃而過,等到紅紫嫣和開安陽反應過來的時候,曾夫子的手已經掐在了紅紫嫣的脖子之上。

開安陽頓時大急,正想出手,卻看到紅紫嫣朝着他使了一個眼色。

「你還說,你這女人故意要他死!」

曾夫子顯得有些猙獰,這一刻,他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面前這位曾經對徐寧卿有意的女人身上。

紅紫嫣不慌不忙,更沒有反抗。

她一雙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曾夫子。

「你真的以為是我害得徐長安成這種樣子?他行走江湖的時候,小饕餮陶悠亭遇到過他,而陶悠亭的叔叔是八煞之一,若我真想害徐長安,他不早死了!」

曾夫子的手頓時鬆了一些,他才想放下手,突然間又緊緊的捏住了紅紫嫣的脖子。

「那是誰害他的,就是你,你要不把他拋下,他會讓那相柳擄走嗎?」

紅紫嫣因為被曾夫子捏得太緊,咳了兩聲,她努力的伸出了手,掰開了曾夫子的手指,讓自己能夠鬆一口氣。

「曾夫子,若不是得到您的首肯,就憑您半步搖星的境界,誰能抓住徐長安?那小夫子又怎麼會落下懸崖?」

「想要他亡的從來不是我,是你!你記得那根絲線嗎?那時候你有多少機會?」

曾夫子聽到這話,鬆開了手。

這些話對於他來說,比起那天的天劫更為的可怕,每一下都擊打在了曾夫子的心上。

「我不是惡魔,更不是魔鬼。不錯,徐長安是我拋出去的,是從我的手中被人搶去吸血的,可真正想害人的是曾夫子你啊!」

曾夫子面如死灰,轉過了身。

他佝僂著腰,蹲在了地上,雙手掩面,如同一個孩子一般。

他想起了齊鳳甲離開時的眼神,他想起了之前自己提出的「天下當和」。

若沒有自己的優柔寡斷,若沒有自己的遲疑,若沒有自己非要想着等所有人到來之後再講一講道理,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是不是可以避免很多犧牲。

曾夫子第一次對自己的學說和想法產生了動搖。

事實勝於雄辯,的確,兩個本意不想害人的人,卻造就了最壞的結果。

他迷茫了,難道人族妖族和睦,尋求萬古永恆和平的法子是錯的?

紅紫嫣看着曾夫子,開安陽急忙走到了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神廟就在前方,只見盤韃山之上出現了一道光芒。

紅紫嫣看着盤韃山,突然說道:「原來長生藏在了這兒,只需要犧牲一個人去封印住長生的力量,讓它如同涓涓細流一般滋潤徐長安,那他就沒事了。走吧!」

說完之後,便和開安陽一同離去。

曾夫子突然抬起頭來,看向了盤韃山,便咬咬牙,化作一道長虹,直接落在了神廟之前。

大祭司似乎正在等人,曾夫子進來,他看着大祭司第一句話便是:「我來封印九龍符!」

大祭司這一次沒有再推辭,只是說了一個字。

「好!」

……

大皇子回來了,鐵浮屠一騎未損,只是有些鎧甲需要重新打造,有些戰士需要好好休養。

同時,趙慶之也來到了長安。

他本不用回長安來的,因為這護龍衛一直以來便都是打探消息,隱匿在附近。如今聖皇明顯不需要護龍衛的護衛,只需要各個分部做好該做的事兒就行。

但他還是來了,被聖皇叫來了。

聖皇此番沒有和他多講一些話,只是讓趙慶之和十皇子軒轅仁德待了幾天。

什麼事都沒吩咐,就是讓兩人待上幾天。

同時,他還將邊關各大將軍全都調了回來,陪着各大將軍回來的,還有兵符。

在文官方面,聖皇提拔了荀法和楚士廉,同時還讓小皇子負責今年的春闈,荀法和楚士廉從旁協助。

這一切,都顯得那麼不平凡。

武將被調回長安,連帶着兵符;文臣除了六部還有幾個老臣之外,紛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壓。

更讓人覺得急切的是,今年的春闈提前了一個月。讓未到弱冠的小皇子主持,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但凡科舉進來的文官,都是那一年主持者的門生,這樣一來,豈不是今年的士子都成了小皇子的門生,有了師徒之誼。

若是老皇重病,新皇準備登機,這一切便都沒有任何的問題。

可如今的陛下,修為達到了大宗師,身體並無什麼不適,所以沒有人願意去往那個方向想。

雖然人妖兩族大戰,可這卻並沒有影響春闈。

甚至這春闈還提前了一個月。

聖皇讓晉王重新參與了朝政,領了一個司徒的職,給自己的兒子軒轅熾封了一個大將軍,代替之前在幽州的鎮東將軍,而之前的鎮守幽州的將軍,則被調配到了通州,代替了已經仙逝的許鎮武老將軍。

等到春闈結束之後,聖皇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覺得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經過了一個月的忙碌,他終於覺得自己輕鬆了。

他的臉上出現了笑容,遣開了身邊的小太監,一個人上了九重高塔。

「老婆,我來了,這一個月太忙,所以沒來看你啊!」

聖皇看着藍色的棺槨,露出了笑臉。

裏面的女人仍舊安靜的躺着,那麼恬靜。

「老婆啊,我和你說,我見到了一個人,你猜猜是誰?」

聖皇趴在了藍色的棺槨上,如同在和人話家常一般。

「沒錯,就是徐寧卿。他也老了啊,沒了之前的瀟灑,整個人和一個私塾先生一般。他還是如同以前一樣足智多謀,似乎什麼事兒都知道。」

聖皇看着棺槨里的女人,繼續說道:「老婆,對不起啊!」

「我還是沒有找回慧安,都是我的錯,要不是當初我看不起那個窮小子柳承郎,一切都不會這樣;其實現在想來,當初的我不正也是柳承郎嗎?可我們能在一起,我卻阻止了女兒和他在一起。等到做了父親之後,才發現一切都沒辦法掌控。」

聖皇說着,眼淚大顆的流了下來,鼻涕也淌了出來。

他毫不在意的用龍袍擦了擦鼻涕,繼續說道:「不過你放心,我已經交待了可靠的人,讓他們一定要繼續找慧安。對了老婆,這皇位我沒有留給我們的兒子,我讓他當了大將軍,希望你不要生氣。熾兒啊,他就適合成為一個大將軍,他就適合征戰四方。我後來有了一個孩子,我記得啊,他的母親眼睛像你,如同一湖清泉般。我讓小舅子去輔佐他,也找了幾個不錯的人給他,那個孩子本性純良。對了,他還畫了全家福呢,我們一家人都在,你也在,他的親生母親也在。」

聖皇說着說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老婆,這麼多年,我活下來的信念,一個是慧安,一個是你。」

「那徐寧卿家的臭小子真不錯,可惜的是受了重傷,若是慧安還在,還沒有喜歡上柳承郎,我一定撮合他們兩。」

「咱們的大兒子雖然在徐家小子手上吃了虧,可現在的他,心性有了極大的變化。」

「還有,老婆,這個冬天過去了,城外的桃花快要開了,我們一起去賞花好不好,帶着慧安和熾兒。慧安放風箏,熾兒跟在她的身後,我們兩啊,就坐在不遠處看着……」

「熾兒有了喜歡的人,他們以後會生一堆孩子,你當奶奶,我當爺爺。」

聖皇越說,聲音越小,彷彿在囈語一般。

他似乎睡著了,做了夢。

夢中一個女孩拉着一個男孩的手,他們一起站在了山頂,看着山下,滿山桃花盡收眼底。

「楚天?」女孩喊道。

「嗯?」有些羞澀的男孩看向了女孩。

女孩站在了山頂,沖着朝陽大聲的喊道:「楚天闊,世間大有所為!」

男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女孩打了一下男孩撓腦袋的手,對着他說道:「軒轅楚天,娶我的人一定要有遠大志向,要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不知道過了多久,聖皇醒了,他看着自己的身體趴在了棺槨上。

而懸浮在棺槨上空的聖皇變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嬰兒,這是他的神魄。

突然之間,這道神魄化為了光幕,最終灑向了棺槨中的女人,與女人融為了一體。

「老婆啊,我救不了你,九龍符必須救徐長安,但我能來陪你。」

這一夜,長安城內最高的九重高塔突然起了大火,等到天亮的時候,長安戶戶皆素縞,這座王朝換了一個年幼的帝王。

後世有史書記載:軒轅氏高祖楚天,聖德明武忠貞大帝,忠於情,困於情,**於長安。

除了那些帝王都有的功績,什麼外退敵寇,內襄四海,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話語外,這一句最讓後世唏噓不已。

世間至情之人有幾何?可後來的史書,認為一代雄主,加上忠貞二字有些不好,便把這位帝王生前最為在意的二字給取消了。

「聖德明武大帝,忠於情,困於情,**於長安。」

註:聖德明武這是謚號,所以前面一直是聖皇。

猜猜那長安大陣他給了誰了,前文有一個很小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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