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不見(四)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不見(四)

一劍長安第二卷廟裏廟外的江湖第一百一十九章君不見姜明看着這一幕,心中滿不是滋味。

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也不敢。

人若報了死志,放棄了自己,那別人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挽救。

他開始理解旁觀者的麻木和淡漠,他開始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左右。

就這一座城,每天有無數人傾家蕩產,更有無數人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他們雖然有生命的權利,卻活得卑小如塵。

姜明猛灌了一口酒,街邊小雨淅淅瀝瀝,遠處綠影時隱時現,他看着地上攢動的人頭,微微的搖了搖頭,這繁華的街道背後不知道有多少屍骸!

徐長安坐在的對面,安靜的喝着酒。

酒樓上的兩人,彷彿一個錦服的富家子弟和一個麻衣的教書先生一般。

雨滴聲漸漸大了起來,街上一陣吵鬧,僅存不多的商販紛紛躲避,生怕被這些瘟神多看了一眼。

店小二顫巍巍的再送上一壺「青玉案」,此酒並不好喝,入口辛辣,價格也不貴,可偏偏有了那麼一個好名字,於是乎,被無數的中低層的文人士子所追捧。

徐長安和姜明可不大會因為酒名喝酒,他們喝酒,只是因為愁。

地面微震,聲音由遠及近,引得人陣陣心顫。

不多時,一隊甲士經過樓下。

他們和越地尋常士兵不同,暗紅色的盔甲彷彿是被血跡染紅一般,士兵顯得魁梧異常,若單個拎出來和普通人對比,就彷彿一座小山一般立在面前。他們的盔甲遮住了面容,雖然這一隊甲士顯得壯碩,卻不笨拙,身上鎧甲猶如魚鱗一般,能防護的同時,還不阻礙行動。

姜明盯着這隊甲士,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支甲士,可在此之前,他無數次聽說過這支隊伍。

遠處風聲傳來,一棵大樹才發的新葉抵擋不住風雨的輪番進攻,脫離了樹榦,慢慢的飄向地面。

姜明盯着樓下的這隊甲士,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和奇怪,突然之間,渾身寒毛炸起,彷彿被人盯上了一般。

他似乎和甲士中的某個人對視着,那片新葉也緩緩的飄想地面。

很遠之外,一個老人看着面前的小枯樹發愣,他想了想,最終嘆了一口氣,大袖一拂,「噶擦」一聲,小樹應聲而斷。

姜明心裏「咯噔」一聲,自己有種感覺,似乎赤裸裸的立在了別人的面前。

樹葉終落到地面,樓下甲士也消失在街角。

姜明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這時候,小二才探頭探腦的走了出來,收拾著桌上的空酒壺。

姜明的額頭之上有細密的汗珠,他看向徐長安,只見後者並無異樣。

「第一排,第五列;最後一排,第三列。」

徐長安突然間說道。

姜明有些慚愧,他雖然實力比徐長安高,可剛剛那一瞬間,他彷彿被一隻野獸盯上了一般,完全沒有發現或者說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妥。

「有何不妥?」姜明儘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聲音,不讓徐長安察覺到異樣。

徐長安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姜明,不過也未作多想,不確定的說道:「這兩個位置的甲士似乎有些……」

他頓了頓,在腦海中搜尋適合的辭彙。

徐長安喝了一口酒,入口辛辣,想了想,終於說道:「這兩個位置的人,好像和這隊甲士,不搭。」

「不搭?」姜明有些狐疑。

「就像是一群獅子中有幾隻野狗……」徐長安猛地拍了拍腦袋:「不對,應該這麼說,就像是一群獅子中混入了幾隻毒蜘蛛。」

徐長安似乎對自己的此番表達極其的滿意,拍了拍大腿說道:「對,就是這種感覺!」

……

那隊甲士轉入街角,朝着城南而去。

那群甲士在大獄門前停了下來。

一個年老的婦人突然脫了盔甲,拍了拍手,隊伍之中便又有五六人卸了盔甲,丟了手中的長槍。

那七八人出來之時,穿着紅色盔甲的甲士陣型一變,立馬恢復方陣。

那七八個女子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這隊甲士,她們感受得到,若是不算上都衛大人,只怕她們抵擋不住這甲士三息的時間。

老婦人看着這隊甲士,她都忍不住驚嘆一聲,隨後才緩緩說道:「各位將軍,此時已到地方,諸位且按照韓王安排,行動吧。」

城南大牢裏的長官早就出來了,瑟瑟發抖的靠着牆,在這隊甲士面前,他們毫無反抗的慾望。

五十餘甲士紛紛湧入了大牢,猶如湖面上颳起了一陣風之後,須臾之後,無風無浪,平靜如常。

而那群黑衣女人,也散入了漸漸黑了的夜色之中。

這一隊奇怪的人,彷彿沒有出現過一般,不知始於何處,最終散入城南。

……

柳承郎看着面前的棋盤,才捻起了一顆棋子,隨後嘆了一口氣又放下。

他轉動輪椅到了壺邊,給自己沏了一壺茶,隨後又回到了棋盤之前,他再度嘆了一口氣,把棋子丟進了棋簍之中。

門外的王匯海走了進來,靜靜的立在柳承郎的身側。

「公子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王匯海淡淡說道。

柳承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了什麼,這才問道:「這是你主子搞的鬼?」

王匯海搖了搖頭:「我的主子只有公子您一人。」

柳承郎笑笑,接着道:「你可還真是謹慎,我不是傻子,不需要用這種話來騙我。我只想知道,這是不是你們的意思?」

王匯海搖了搖頭:「那位大人說了,現在這種情況也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不過他們相信,只要公子多想想,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柳承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王匯海低下頭,面帶微笑。

「最好和你們無關。」說罷,柳承郎接着吩咐道:「請陸都御史前來一敘!」

王匯海才出門,便看到了提着酒壺,幾盤小菜的陸江橋走了進來,於是便坐在了門口。

柳承郎看到陸江橋,收起了臉上的焦急,面無表情,淡淡說道:「不知道今日是何喜事,需要陸先生不請自來,還自帶酒菜前來慶祝。」

陸江橋面無喜色,把這當做了自己家一把,顧自放上了酒和小菜,盯着柳承郎說道:「當然得慶祝,韓家家主大手筆,安和和朔方兩路軍的元帥成了瓮中之鱉,怎可不喜?」說罷,酒菜放在了一旁,緊緊的盯着的柳承郎。

桌上酒菜未動,兩人默然不語。

良久,柳承郎方嘆了一口氣道:「你莫用言語激我,也莫試探我,莫非你真認為擒了這兩人是好事?」

「我倒是無妨,最多飛鳥盡,良弓藏。可這兩人沒了,你要達到目的須廢上不少周折。」

柳承郎薄唇輕啟,緩緩吐露幾個字:「若姜明真被抓了,可還真有些無趣呢!」

陸江橋拿起了筷子,正欲夾菜,又放了下來。

這是他臉上全是憂慮之色,估計他們兩人也未曾想到,幾日之前還在戰場上搏殺的對手,今日竟會為他們擔憂起來。

「我們終究小看了這韓家啊,不知道他們從何處確定了前幾日潛進來的兩人是徐長安和姜明,絲毫不猶豫,還直接派出了山陣,暗影衛的都衛大人,連同秦家老祖和楚家老祖。」

陸江橋苦笑了一聲道:「現在這南鳳,成了鐵桶。百餘山陣加上四位宗師級的人物,你我就是智謀通天,也沒有絲毫的解法啊。」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韓士濤必須駐守朔方,和韓家的家主對峙,肯定無法抽身,這四位宗師,直接碾碎了你我二人的所有計劃。」

「無解啊!」

柳承郎極少喝酒,他認為喝酒不利於思考,今日他也拿起了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隨後看向了門外的王匯海。

「你家主子怎麼說?」

王匯海沒有在意柳承郎口中的「你家主子」,反正他也知道柳承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全的信任自己,笑了笑,說道:「那位大人說了,這個情況嘛,雖然沒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可卻也沒打亂他們的計劃,柳公子要怎麼做,與他們無關。」

柳承郎深深的看了一眼王匯海,隨後轉向了幾個陸江橋。

「若沒辦法,只能引得聖朝來攻,看看能不能救出他們兩人了。」

陸江橋緩緩說道:「現在還只能期待他們兩人,老老實實,熬過這幾日,別往袋子裏鑽。」

柳承郎苦笑一聲:「你覺得他們有可能不鑽么?」

「你說,這窮盡一州之力的財力着實可怕啊,連這聖朝征越元帥左右的人都能收買。」

……

陳平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他手上接到的消息,韓家收買了原李孝存身邊的副官,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徐長安和姜明潛入了南鳳,此時南鳳四位宗師,百餘山陣齊聚。

他開始有些懊惱,責怪自己為什麼要和徐長安還有姜明說這些事。

而立之後,家國有難,其身不屬於自己,他們這些經歷過戰火的人都懂得這個道理,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走了,他們有的被刀劍穿身,有的被車馬碾過,有的連名字都沒留下。

戰場本就是如此,不管對人和對己,都應當少些多愁善感,多謝決然冷血。

這才是生存法決。

他感念故人之死,只是隨口一提,卻沒成想兩位元帥親身犯險。

少年兒郎啊,應當奮勇向前,英勇殺敵。不該多愁善感,多愁善感,不是他們這些過來人該做的事么?

他立馬把實時的情況傳往了渭城。

只能寄託來人能夠找到劍八先生了,聽聞他在越地。

……

青衫文士得到消息的時候,從長安到越地已經來不及了。

他沉默不語,猶如往日一般,竹樓青燈下,揮毫灑墨,只是與往日不同的是,他平日裏腰間挎的戒尺變成了一柄青鋒!

筆下用力,字字艱難,手上勁道未掌握好,筆桿突然折斷。

對於他這種能夠和大宗師不分上下且是書畫大家的人物來說,寫個字能把筆折斷,別說是他們,就是稚童也不會犯如此失誤。可這偏偏不可能的失誤,卻出現在了這眾人敬仰的小夫子身上。

他頹然的把用了多年的愛筆扔在了地上。

「小夫子,您心境亂了!」

門口轉進一個蟒袍玉冠的中年人,晉王。

「事已至此,若他二人有半點不測,本王必要越地,黎回,百川三地陪葬!」

晉王眼中殺機畢露。

當君王露殺機,儒生配長劍的時候,那一般便是事情沒了迴旋的餘地了。

……

當外界所有人都知道魚兒入了網的時候,偏偏那兩條魚兒沒有察覺。

窮酸儒生察覺到今晚有些不尋常,但還是如同往日一般走街串巷,去茶館裏面看看有沒有人無意之中能夠透露出什麼消息。

而鷹鈎鼻老頭則是收到命令去大牢裏面收屍,他如同往日一般,進了大牢,把那些獄卒早就清理出來的屍體放上咯吱作響的老牛車,然後千恩萬謝的朝着獄卒感謝,感謝他們給了他一口飯吃,甚至行了跪拜大禮。

當他跪下的那一刻,趁著獄卒們不注意的時候,他眼疾手快的拓印了這座監獄的最後一把鑰匙。

他趕着牛車,走到了一個鐵匠鋪,打造了最後一把鑰匙。

在亂葬崗上,他葬下了最後的幾個人,隨後找了一處好地方,從懷裏似掏寶貝一般的掏出了一塊紫楠木,這可以算是他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了。

他想了想,找了一塊通風靠水,接近竹林的東西,把木頭插了下去,他笑了笑,似乎是對自己選的這個地方極其的滿意。

隨後他把一大串鑰匙掛在了那塊無字的木牌之上。

這是他為自己選的目的,也放上了他這十幾年來的榮耀。

做完這些之後,他要急忙的回到那座大牢。

他知道,今晚兩位將軍要做一件大事,而他,已經做好了入土的準備。

當他走後不久,兩個少年郎也到了這塊地方。

姜明笑笑,拿起了那串鑰匙,還尚有餘溫的鑰匙,鑰匙上面有着小小的刻痕,通過刻痕能夠分辨出哪把鑰匙開的哪扇門。

姜明高興的拋了拋鑰匙說道:「你想要鬧,咱就鬧一次大的,把這大牢裏的囚犯全都放出來,你說可好?」

等了好久,姜明沒等到徐長安的回應,卻看到後者怔怔的盯着那塊木牌。

徐長安終於開了口:「這塊木牌我認得,這是他給自己留的靈牌。」說完之後,徐長安默然不語。

「走吧!準備一下,今晚之後,明天回去。不要多想,等我們回去了,一切照舊。窮酸還是窮酸,收屍人還是收屍人。」姜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走了。

徐長安喃喃自語:「他們真的能回去么?」

夜黑風急,小雨才過,地面濕漉漉的,輕輕的踩上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兩道身影閃過,大牢周圍巡視的衛兵還沒反應過來,便倒在了地上,沒了聲音。

徐長安早先進過大牢,他知道門口的守衛一刻鐘換一撥,換句話說,他們只有一刻鐘的時間,一刻鐘若出不來,就得應付成百的士兵。

拿着鑰匙進入大牢,他們靠着牆壁偷眼望去,只見幾個囚犯被綁住了,頭低垂著,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過去。

幾個獄卒正在喝酒出肉,徐長安和姜明相互打了一個手勢,兩人同時出手,一瞬間制住了七八個獄卒。

他們兩人此時站在了監室的面前,前面是一條又黑又暗的甬道。

兩旁關着那些越地的囚犯。

兩人按照之前的設想,開始從裏向外救。

兩人麻利的打開了牢房,那些還能行動的囚犯便千恩萬謝的跑了出來。而那些被折磨了動都不能動的囚犯,徐長安和姜明也愛莫能助。

數十座的牢獄被打開,整個大牢熱鬧了起來,囚犯們衝出了大牢。

徐長安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隱隱有種不安感,可事已至此,他已別無選擇。

當他打開面前牢房的時候,內心一顫,他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高高的鷹鈎鼻,似乎還在牛車上和他說着誰好誰壞,他幫認認真真擦拭屍體的模樣還在眼前晃,可沒想到,這才分別幾個時辰,就看到了他在監牢裏面。

他斜斜的靠着牆壁,臉上全是擔憂之色,幾隻老鼠大著膽子的跳到了他的身上。

徐長安看到了他靠着的那面牆上畫着一個小小血人,血人周邊站着無數的人,腳下還帶着風。

徐長安鼻子有些酸,這個不識字的老人,在最後關頭還在用一副如同稚子一般的畫,提醒他們趕緊跑,有埋伏!

「走!」徐長安來不及多想,大吼一聲,朝着門外衝去。

姜明也第一時間沖了出去,可他們剛剛出了牢門,便看到了一張笑臉。

那張讓徐長安覺得有些噁心的笑臉,他仍然穿着體面的官服,鬍子也修得極其的規整。

沈奉遠看着衝出牢門的兩人,微微一笑:「真是意外呢?沒想到兩位元帥會親身犯險。」隨即他看向了徐長安笑道:「你說是不是很難讓人相信,我該叫你徐元帥呢?還是李義士?」

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的「李義士」三個字。

他明明可以立下奇功,卻沒想到讓這份功勞眼睜睜的溜了,如何能不氣?

他身後站着一排排的士兵,他拍了拍手,立馬有人從身後送出了數十具屍體。

「這些就是你們剛剛放出去的人!」沈奉遠微笑道,撫了撫鬍鬚。

看着地上的屍體,姜明目眥欲裂,背上包袱一甩,銀色長槍赫然出現在手中,閃著寒芒。徐長安手中扁擔炸裂,手中火紅色的長劍閃著紅芒。

沈奉遠見狀,微微招手。

在狹窄的甬道里,立馬多了一隊弓弩手。

「記住,別射要害,兩位元帥可不能死。」沈奉遠向後退去,聲音傳了出來。

縱使兩人一個小宗師,一個巔峰通竅,可在這甬道中如何施展得開,只能被動防禦。

兩人左隔右擋,可漸漸的,體力逐漸不支,小腿、手臂上各自有不少的傷痕。

姜明深知不能這樣下去,一槍挑開了一支箭矢,沉聲對徐長安說道:「出手吧,我們必須得出去!這裏不便於長槍施展,你先來!」

說完之後,便往後掠去,徐長安深吸一口氣,劍上紅芒閃動。

「破!」長劍橫胸當空,徐長安輕喝一聲,一道巨大的劍氣紅芒噴薄而出,一劍過處,幾十人立刻倒在了地上。

沈奉遠心有餘悸的看着徐長安,那道劍芒就在他胸口之前寸許消散。

他咬咬牙,拍了拍手,立馬有人壓着許多囚犯進來。

他把囚犯放在了最前方,擋住了射手和自己。

徐長安雙目通紅,喘著粗氣,冷冷的看着沈奉遠。

不過他還是始終沒有出手,沈奉遠的大笑從囚犯身後傳來。

「來啊,我沈某人就在這裏等着你!」

徐長安看着他,終於說出了一句話:「沈奉遠,你如此行徑,可曾想過對得起沈公!」

看到別人提到父親,沈奉遠面色猙獰了起來吼道:「從下到大,所有人都拿我和他比較!你知不知道我多累!」

「他是名士,他為前朝盡忠,他流芳青史,可他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小時候,我被人欺負,別人有父親,我的在哪?別人的孩子有家人,可我的家人在哪?他盡忠為什麼不帶着我一起!」

「當我大了,而立了,弱冠了,我又開始活在了他的陰影之下,那些所謂的名士指點我之前,都是和我說一『看沈公情分之上』,我這一生都活在了他的陰影之下!」

他拉扯著自己的衣服,如同一隻憤怒的小狗。

徐長安看着這位緩緩蹲在地上的老人莫名的有些心疼,就像他一般,之前很多人都把自己和父親做比較。

沉默了半晌,徐長安終於緩緩說道:「可你這樣,你可曾想過你孩子以後有該怎麼辦?沈公帶給你的是榮耀,可你帶給他們的是恥辱!」

沈奉遠聲嘶力竭的吼道:「什麼榮耀,什麼恥辱,只要贏了,榮耀恥辱皆由我手中的刀刃和筆來決定,誰該多說什麼!只要贏了,我能給孩子榮華富貴,誰敢多說什麼!」

徐長安正欲反駁,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您錯了!父親!我們寧願你盡忠守誠,也不願你變得如此模樣。我寧願你如同爺爺一般,也不願你變成如今模樣!」

一個打扮得清秀的士兵站了出來,徐長安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沈瓊。

沈奉遠一愣,看着自己的女兒。

「瓊兒,你不懂我。」他看着徐長安輕蔑一笑。「我知道你喜歡這小子,可父親告訴你,只要我們好好跟着韓王,以後戰爭勝利,什麼公子哥,什麼風流人物敢不來巴結你!」

「你不懂,戰爭的事,只和利益有關,和其它的無關!」

他雙眼之中滿含希望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希望女兒能夠理解他。

沈瓊搖了搖頭道:「父親,這真的無關正義么?可女兒請您看看,這南鳳百姓,這大牢外的小孩,他們就是因為你口中的韓王無家可歸,沒了家園!」

沈瓊跪了下來道:「父親,收手吧,我知道郭叔父是因為你出賣的,現在只要你放了這兩位元帥,還能回頭!」

沈奉遠突然發怒,一巴掌打在了沈瓊的臉上:「你說什麼胡話!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回什麼頭,這才是坦途!」

沈瓊眼中漸漸的沒了希望,低下了頭,突然之間,沈奉遠一聲悶哼,口中溢血。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的匕首,然後看着自己的女兒,口中不停的溢血,最終只吐出了兩個字:「逆女!」隨後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當沈奉遠倒地的那一刻,沈瓊雙手顫抖的站了起來,滿臉的悲哀,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兩位快……走!」她嘴唇不停的打着顫,哆哆嗦嗦的說道。

變故突起,整個牢獄頓時大亂,徐長安和姜明一躍而起,向前突圍。

可徐長安躍起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女子,談不上長得多精緻,可那種氣質卻讓徐長安又心疼有敬佩。

徐長安伸出了手,她趁勢倒在了他的懷中,雙眼放光的看着他。

徐長安就這樣摟着她,一路砍殺,即將殺至門口。

突然之間,最前方的幾扇精鋼打造的門突然炸開,約莫二三十人涌了出來,他們都穿着暗紅色的盔甲,手中長槍閃著寒芒。

山陣!

輕甲步兵之最!

別說徐長安,就連姜明此時都覺得他們插翅難逃!

大牢外突然火光四起,只見一個老窮酸露出了一嘴的大黃牙,推著一輛火車丟了進來。

雖然是整座牢籠精鋼打造,堅不可摧,可裏面卻有不少的稻草和木頭,頓時火光大作!

這個老窮酸齜起了一口的黃牙,大怒道:「你娘的些,悄悄的來,差點讓老子失職!」隨即不停的有火把之類的東西從外面丟了進來。

盔甲本就怕熱,火光一起,徐長安和姜明看見機會,帶着沈瓊猛地躥了出去!

此時,城北喊聲大作,郭汾也繞到暫領中軍,中路、東路合兵一處,共擊南鳳。

柳承郎急忙求救,山陣一百餘人立馬轉向北城!

徐長安和姜明慌不擇路,一頭躥出了城南。

城北外接聖朝,而城南,內通越州城!

身後火光漸小,三人一路狂奔,可他們卻沒注意到,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道影子,如影隨形。

……

看不見的高空上,四道影子凌空而立。

韓、楚、秦三家老祖還有一個黑衣女人看着腳下狂奔的兩道身影。

「真是少年英豪!這都跑了出來。」楚家老祖眯着眼笑道。

韓家老祖冷哼一聲:「馬上就會成為兩具屍體!」楚家老祖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他再度補充道:「既然都叛亂了,還留敵將性命作甚!」

黑人婦人淡淡開口道:「那兩小子我不管,可那女孩兒,我要了!」

韓家老祖對這個婦人恭敬的說道:「都衛之言,莫敢不從!」

……

徐長安和姜明兩人滿身傷痕,突然之間,四股氣息從天而降,壓在了三人身上。

姜明苦笑一聲,滿臉的血污,淡淡的笑道:「這是給面子,居然有四位宗師!」

他抬頭看看遠方有一間破廟,隨後看了看一直護著沈瓊的徐長安。

三人進了破廟,徐長安卻突然泣不成聲,嗚咽起來。

「為什麼?」

他看着滿身血污的沈瓊,這個女孩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

「你為什麼啊?」徐長安跪在了地上,問著氣若遊絲的她。

沈瓊蒼白的臉上展露笑顏,猶如一朵綻放的白蓮。

「小女子自見公子,便一見傾心,後知公子乃有志之士,更心生仰慕。四海之大,思利者多,為民者少,公子之行,小女子有心敬佩。可龍魚有別,自覺配不上公子,加之小女子犯弒父之罪,大為不逆,唯有一死,方可洗刷罪孽。望公子從今往後,切勿思量,奮勇作戰,還越州一片清明!娶得良婦,兒孫滿堂,其樂悠悠。」

徐長安淚如雨下,雙手顫抖,他想起這個溫柔的姑娘,總是如一隻貓一般默默的關注著自己,想起了床第之間她那緋紅的臉頰,想起了落落大方的她,想起了初醒是於床頭陪伴的慵懶的她。

她在徐長安的懷中輕輕的摸着他的臉,微微笑道:「別哭啦,你能滿足我一個要求么?」

徐長安使勁的點點頭。

「我想看看啊,我心上人到底是何模樣。」

徐長安立馬抹去了臉上的偽裝。

沈瓊的臉上浮現一絲紅暈:「原來我的意中人這般好看啊!」

她的雙眼慢慢的閉了上來,徐長安急忙說道:「別睡,別睡!」

沈瓊睜開了雙眼。

「我想起了我爺爺當初跳城盡忠時作的《君不見》,外面來人了,我背給兩位聽好不好!」

高空之上的威壓未減,一隊士兵追了進來。

凄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君只見,江南柳岸,春風妒少年;

君只見,摺扇拂面,揮毫如謫仙;

君只見,翩鴻細腰,美態四方羨;

君只見,楊柳依依,結髮惜別喧;

君只見,家慈織線,兒郎八方現;

君只見,君臣共濟,窮則思復變。

君啊,只見,四海昇平,繁華八荒見!」

沈瓊靠在破廟的佛像前,此時這個女孩如有光芒一般,她眼睜睜的看着兩位少年郎,奮勇殺敵。

她微微一笑,咳嗽了一聲,強忍着繼續說道:

「君可知,少年執劍,不見舊時顏;

君可知,世子狂傲,落第苦心田;

君可知,富人帷帳,無人淚漣漣;

君可知,同林難飛,破境豈重圓?

君可知,金戈驟起,母子陰陽間;

君可知,忠言逆耳,老臣臨死諫!

她的聲音越發凄厲,嘴角不停的溢血,滿眼含笑的看着徐長安。

最終她聲嘶力竭的喊出了自己最後加的那一句!

「君只知,長安四處皆繁華,不見越地滿城皆白髮!」

徐長安心裏一顫,猛地轉過頭去,只見那個外貌並不十分出眾的女孩,此時身上彷彿有無限光芒,他猛地揮劍,隔開了進攻的數十名士兵,猛地躥會沈瓊的旁邊。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那女孩身子軟軟的癱了下來,閉上了雙眼,她嘴角含笑,想來她九泉之下,有顏面見那位忠義傳天下的爺爺了吧。

徐長安如同狂龍一般,心裏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一般,對天長嘯,雙眼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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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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