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雨夜

桑子明雖然年輕，卻沒有太大的殺心。他心裏很明白，自己只是一個低階的金丹真人，雖然有一些自保的手段，但是並不足以與真正的高手相抗衡，如果對手是一位元嬰真君，問題還不是很大；如果是步虛真君，那就比較麻煩了；若是合道老祖，那將會必死無疑。

因此之故，出了荒谷城，走不多遠，眼見前方黑霧朦朧，似乎有不受的鬼魂，他便讓秋嬋，將「鬼使神差」的牌子掛起來。

與此同時，他還提筆蘸了硃砂，在油壁車的左側寫了「大醫出行」，右側寫上「眾生平等」幾個字，後面再寫一行字，「診金五千靈石」。

意思是說：」我是靈醫，保持中立，不干涉你們的事。你們愛咋整咋整，跟我沒關係。我這個靈醫，專治大病，一次五千靈石，小毛病你就別來了！我還要趕路呢，別耽誤我的行程。「

按照某些人的理解，桑子明既然是儒修，就應該擁有一腔「浩然正氣」，一路斬妖除魔，見鬼滅鬼，見妖殺妖，救黎民與水火之中。

可是「浩然正氣」這個詞，在修真界而言，有着不同的含義。

「正」原本是「征」，「正氣」就是征伐之氣，也就是殺伐之氣。

亞聖孟子有言：「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

什麼是道？什麼是義？什麼是正？什麼是邪？

難道說，只有人族才能代表正義，妖族和鬼修都是邪惡的嗎？

人能成仙，鬼能成仙，妖也能成仙，三者之間，有什麼本質區別呢？

桑子明乃是靈醫傳人，自幼接受祖父的教導，認為不管人、神、鬼、妖，都是不同的生命形式，處於輪迴的不同階段，都有追求長生的心，也有尋求幸福的權力。不管是人殺妖，妖殺人，鬼害人，還是人變成鬼，都談不上正義和邪惡，只能算是常現象。

大家殺來殺去，出生入死，死去活來，有人升天，有人入地，相互爭奪修真資源，建立自己的小世界，最後脫穎而出，走上長生大道的，才是真正的「得道」，也就掌握了「道」和「義」。

那些中道夭折，活不到百年的黎民百姓，雖然看着可憐，卻未必是正義的代表。

天道法則就擺在那裏，為什麼別人能修鍊成仙，你卻活不到百歲？

有人說天道不公，我一生下來就是黎民，怎麼能脫穎而出呢？可是你奮鬥了嗎？你覺得不公平，可以造反啊！鬼修不是造反了嗎？妖修也在造反。雖然說造反要遭雷劈，可是仙路並沒有完全堵上。只有奮發圖強，百折不撓的人，才有一線成功的可能。

修仙就是小人物掙扎求存的過程，如果掙扎不下去了，接下來就是死。死了變成鬼，還可以繼續掙扎。或者轉世投胎，開始新的嘗試。

人總有一死，早死早托生。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跟親人分開。

桑子明只是小人物，管不了天下大事。

別說是他，即便是他爺爺桑長，作為三大神醫之一，自身也是神仙，不還是被人逼着，逃到黃昏界來了嗎？

桑子明只想好好的活下來，照顧好心愛的人兒，幫助熟識的朋友，在這亂世之中，儘可能多活幾天。對他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至於說拯救大明國所有的百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這種大話還是別說了。

就連朝廷制訂的律法，都將老百姓視若豬狗，不準百姓隨意遷徙，設立重重關卡，擋住他們逃生的路。

就連儒門地仙，一個個都閉關忙着修鍊，不將百姓的生死太放在心上！

他桑子明算哪根蔥啊？他有何德何能，敢為別人考慮那麼多？

在他看來，這所謂的「浩然正氣」，就是「堂堂正正，開開心心，順其自然，不主動作惡。我不想害你，你也別來惹我，那就行了」！

馬車在黑霧中穿行，因為掛了「鬼使神差」的牌子，所以並沒有鬼修出來攔路。

走着走着，忽然間天降大雨，瓢潑一樣落下來。

桑子明躲入車廂中，跟蓮香和秋嬋泡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任憑兩匹龍鱗馬，拖着馬車，向著西方駛去。

龍鱗馬也不愛在這樣的雨天上路，所以走着走着，來到一個殘破的驛站避雨。

驛站中並沒有一個活人，倒是聚集了一群鬼魂，還有三四個築基鬼修。

那些鬼修看見瘦骨嶙峋的龍鱗馬，連撲上去喝血的興趣都沒有。再看見鬼使神差的牌子，更加不敢亂動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雨還沒有停。

桑子明忽然聽見破空之聲，透過車簾往外看，就見天空中飛來兩人，一個來自東方，一個來自西方，兩人功力都不低，赫然乃是步虛真君！

此時因為大雨傾盆，已經將他用硃砂寫的字沖刷掉了，所以這輛馬車變成了道地的鬼修駕駛的車，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那來自東方的人，身上披一件黑色的袍子，看不清面目，身上瀰漫着陰沉沉的氣息，顯然是一位鬼修。

那來自西方的人，身上披一件儒袍，同樣看不清面目，卻似乎是一位儒修！

桑子明覺得有些詫異，不知道這兩個傢伙，來自不同的派別，為什麼要選在雨夜，來這殘破的驛站相會。

此時，那身穿儒袍的人開口說話了：「鬼楝子，我要的魂魄找到了嗎？」聲音有些嘶啞，顯然歲數不小了，應該是一位老者。

然後，就聽見另外一側的鬼修發出「嘎嘎」的笑聲，道：「年老兒，我廢了很大的心血，才找到你孫子的殘魂。怎麼個說法？你準備付出多大代價，想讓我出手，補足他的殘魂？」

「我手裏有二十顆琅琊靈棗，每一顆能增加二十年的功力，應該夠了吧？」

「哼哼，夠我出手恢復他的魂魄了。不過他功力太弱，即便湊齊了魂魄，也沒法借屍還魂啊！」

「鬼楝子，我想讓你收他為徒，幫我好好看護他，不知道需要什麼條件？」

「哈哈，聽說你手裏拿着琅琊郡的靈寶法器山河鼎，如果你願意交出來，我可以保證，將你孫子培養成元嬰鬼修，你看如何？

」不行，我要是交出山河鼎，勢必受到朝廷的重罰，搞不好我就沒命了！「

」嘿嘿，也不用你現在交出來。再有十來年，妖族傾巢來襲，你以為琅琊郡能守得住？與其將來被妖族攻破，何不幹脆獻城投靠鬼修？「

」話是這麼說，但是被妖族攻破，不同於我主動獻城！其中的差別太大了，我怕受到朝廷的懲處。山河鼎我不能給你，不過我卻能在關鍵的時候，攜帶山河鼎逃走，將琅琊郡城留給你們。此時言之尚早，還有十來年呢。你先將我孫兒的魂魄放出來，讓我看看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嘿嘿，我怎麼會騙你呢？不信你來看！「

那黑衣鬼修探手取出一個黑黝黝的養魂罐，從裏面放出一隻身材消瘦的鬼魂。

桑子明仔細盯着看了看，看不出那人的模樣，不過看他站立的姿態，有些像是當初在荒谷邊，被自己斬殺的猥瑣少年年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