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星歌（上）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對於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件事，蘇行還是心中有數的。坦白說，他已經開始感覺到厭倦了，對於地球，對於人類，都是。此刻的他一點也不想繼續在這顆小小星球上進行那種實際上毫無意義的遊戲了。

原因？當你知曉了一切，過去與未來也不過是你手中可以隨意改寫的文字時，就像是滿級神裝角色又開了無敵重新攻略新手村，自然而然地就會有難言的乏味感湧上心頭，於是，最終只有棄游。

「但是啊，現實這個遊戲最好的一點在於，它的地圖足夠大，大到即使是我們也可以盡情享受這種未知的喜悅。」

對於蘇行心中所思所想，風裏希從來都抱着放任自流的態度，在這件事上，她同樣如此。

注視着裝載了信息集合的小巧容器消失在隨機躍遷的清澈光輝中，她伸手揉了揉蘇行毛絨絨的腦袋，手感意外的還不錯。

「你的心情，我大概能夠理解，」說話間，兩人離開了這個永遠處於變化中的時空殘影，「雖然我並沒有過這種經歷，但是不少從凡物晉陞而來的天君都曾經有過類似的心路歷程，怎麼說呢，畢竟『自我』這種東西還是很難完全割捨的。」

「不過，這種事情對你來說怎麼樣都無所謂啦～」

她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看向遠方的那顆大火球，「我有個建議，你聽聽就好，不一定要照着去做。」

「什麼建議？」

「你看，群星如此璀璨，無數驚喜埋藏其間，那麼，為什麼不去那星海彼方散散心呢？」

「又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微笑着沖他伸出手，風裏希的笑容中藏着些許戲謔，「你應該還沒忘記，我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來到這一側的世界是為了什麼吧？」

「我，當然沒忘記。」

自由，還有未知，這就是她所有的追求了。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我的本質毫無區別，我們擁有已知的已知，並貪婪地追求着未知的未知，當未知變為已知之時，又將它棄若敝屣。」

「所謂真神，不過是這麼一群任性而空虛的生命罷了。」

蘇行看見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喜悅，他明白那種喜悅因何而生，同樣也能夠理解那純粹的喜悅意味着什麼。

那是一位孤獨的探索者找到了她唯一的同類時，從心底里生出的歡欣之情。

也許這聽起來很荒謬，近乎無所不能的她同時也是虛空中最孤獨的那一個，然而這是事實。

她所深愛着的一切，天庭神域、所有的天君、千萬億生靈、乃至於彼世虛空中數萬年所孕育出的璀璨文明之花，對她而言都只是漫長生命中的短暫過客。

唯有蘇行，這個有着與她相同本質的個體，才是值得她珍視的寶物。

永遠不被任何事物束縛，永遠對『世界』保持着最大好奇心與求知慾，永遠處於前行之中的單純的『怪物』，僅此而已。

「你……我……」

他突然發現，已經沒必要再說什麼了，神明自有任性的資格，想做什麼，就直接去做吧！

「事實上，我一直以為你會堅持的更久一些的，至少也要……」

「也要什麼？」蘇行疑惑地問到。

「也要等到你真正對地球上的那些……小傢伙們徹底失去興趣的時候，或者說，你玩夠了的時候，你才會放下這些瑣事，與我一同踏上前往無盡星海的旅程。」

「不過也無所謂就是了，」人身蛇尾的神袛輕笑一聲，「做出選擇，而後承擔結果，這是無論人或神都必須去遵循的準則。實話實說，我很高興你現在就做出了選擇，也許在未來你會因為此刻的選擇而懊惱，但是至少現在，我真的很開心，真的。」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因為我所說的一切，你應該都已經瞭然於心，但是，」蘇行有些糾結地思考着措辭，「當我發現自己並不像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有耐心去等待種子發芽時，我確實有種失落感，畢竟你也知道，一開始我還是很想看着他們，包括地球，包括人類，以及所有那些我曾經注視着的……未來。」

「可是現在，」他緩慢地嘆了一口氣，「你應該明白的，那種半途而廢的心情並不好受。但是我很清楚，我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在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繼續等待的了。」

風裏希沒有回答，她只是隨手撥弄著身旁搖曳不定的星光，這些朦朧光影在她指尖歡快躍動，彷彿被賦予了生命一般。

她當然能夠理解蘇行的心情，但在她看來，這是成長過程中無可避免的代價。無論是迷茫也好，彷徨也罷，都不過是在追尋『自由』與『未知』的道路上所必須跨越的阻礙。

「既然你已經做出了決定，」她伸手從數十個天文單位之外的柯伊伯帶中撈出一顆小小行星，注視着它在自己手中逐漸變化成一顆青蘋果，「那麼就沒必要糾結太多，說到底，我們都是同一種人，用感情所偽裝起來的表象之下所隱藏着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

輕輕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是微微的酸澀，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多年之前的自己，那時候，洪荒再演，太古重開，她的心情，也許與此刻的蘇行並無太大區別，「畢竟，正如你所說，世界，只不過是玩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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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地表一千六百五十公里的高度上，蘇行負手而立，腳下無邊無際的純白雲海緩緩蠕動着，就像是某種巨大而懵懂的生物。

我所想要看到的世界，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呢？這個問題，蘇行一直沒有找到令他滿意的答案。

因為他想要的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到連他自己也覺得那只是朵存在於夢幻中的空無之花。

他想看到鋼鐵與血肉在天際綻放出最鮮艷的花朵，由蒸汽與齒輪驅動的龐然大物在大地上烙下深深印記；

他想看到魔力的光輝閃耀，騎士吶喊著衝鋒向前，巨龍展翅翱翔，赤紅隕星從天而降，精靈與獸人於原野上戰火熊熊；

他想看到群青之巔，有羽衣仙人傾世，一琴一劍自逍遙，閑誦黃庭三兩卷，朝游北海暮蒼梧；

他還想看到人們萬眾一心，披荊斬棘，為了更加光輝燦爛的未來而奮鬥，整個人類文明向著同一個目標邁進，無所畏懼，莫可阻擋。

還有更多更多的他想要看到的未來，他茫然地追逐著這一切，想要將這些無比美好的璀璨輝煌擁入懷中。

於是他就都看見了。

「所以，你已經做出決定了？」

蹲坐在他腳旁的貓咪舔著毛，語氣中透著些許無奈。

不過也難怪，角色扮演種田遊戲玩著正開心呢，開發和運營突然都對這個遊戲失去了興趣，決定關服並另起爐灶開發一款全新的超高自由度探索遊戲，這種事情換作誰都會不爽的吧。

「你真的決定就這麼放棄了？這個遊戲才剛剛開始步入正軌，諸多可能性尚未綻放……」

蘇行摸摸她的耳朵，神色和藹地解釋到：「不，對我來說，如果我繼續停留於此，那麼這顆星球的未來就毫無懸念可言，無論它如何變化，始終都無法超脫出第五種力所造成的影響，除非……」

「除非什麼？」貓咪歪著頭，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

「很簡單，我離開這裏，離開這個星系，越遠越好。」

「等等，那這個爛攤子該怎麼辦？」貓咪忍不住叫了起來，「你該不會把那件事忘了吧？！」

「放心，我沒忘，」蘇行乾脆將她抱了起來，「毀滅終將會到來，但是我已經想通了，人類什麼的，沒了就沒了吧。反正這段時間，也已經足夠他們擁有『靈魂』了，既然如此，就讓他們進入我的夢境之中，做一個永遠也不會醒來的未來之夢好了。」

蒼青的龍捲從他手中搖曳升騰而起，凜冽威儀浩蕩如海，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在這一刻被徹底混淆，整個地球開始緩緩漾動，如水面上的倒影一般。

起初只是星星點點的黯淡光芒，幾個眨眼之後，細碎星芒所匯聚而成的光霧穿過厚重雲層，投入蘇行手心那顆緩慢旋轉的虛幻水藍球體。

又過了幾秒鐘，穿透雲層已然是奔流不息的光之長河，無以計數的素白光粒閃爍著唯有蘇行才能看到的璀璨光輝，隱約間，似乎有朦朧吟唱聲回蕩在雲層之上，那是靈魂之歌，是地球上七十五億人類以及那些由於靈力浸染而獲得了靈智的生命最純凈的本質。

這是原本應該只在靈力網絡發展到最極致時才會誕生的靈魂凝聚態現象，它意味着一顆生命星球的自我循環已經達到了極致，即使脫離原本引力系統也能夠穩定存在下去——因為到了那個時候，星球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完美生命體了，或者說，一位以這顆星球為神國天境的真神。

而此刻蘇行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將那存在於遙遠未來中的可能性提前化為現實。

「敕令：幻世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