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種下

熊熊燃燒着的暗綠色火焰遮蔽了整片天空，幾道鐵灰色的光柱斜斜破開火焰，投射在崎嶇不平的荒蕪大地上。長著類似蒼蠅腦袋、蝙蝠翅膀，以及腐爛稻草身軀的奇形生物扑打着翅膀發出古怪的咕咕叫聲，成群結隊地低空掠過。

古老而破敗的天守閣上搖晃着星星點點蒼白火光，淺綠色半透明的幽靈哼著哀傷而凄涼的曲子，提着白紙燈籠漫無目的的在零落不堪的石階上來回。

大小不一的渾濁池塘散落在天守閣周圍的荒草與丘陵中，時不時就有詭異的咕噥聲與怪笑聲夾雜在水花撲濺中響起。

暗綠色以至於接近黑暗的大地上，有不知名的生物窸窸窣窣地撥動枯黃野草，在這一片暗淡之中，也不知隱藏了多少詭秘的氣息。

不過在蘇行看來，這裏現在根本就是個中外鬼片場景大雜燴嘛！

由於風裏希給了他自由切換視角的許可權，所以現在蘇行能夠從多個不同角度觀看這個已經被她一手改造的面目全非的夢境。當然，這之前還得先為倒霉的天照御姬默哀一分鐘。

披着個單薄的白被單的黑髮少女抖抖索索地縮在天守閣的一個房間角落裏，手裏緊緊抓着根不知從哪裏拆下來的短木棍，她一臉懵逼的警惕著四周，生怕又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從腳底下或者頭頂上冒出來。

這位正縮成一團，看起來已經被嚇的夠嗆的少女，正是剛剛還在夢境之中耀武揚威的天照御姬。

蘇行蹲在一旁，好奇地戳了戳她的腦袋，將少女嚇的一哆嗦，直接用被單緊緊裹住了自己。

在經過風裏希的改造之後，她的夢境赫然被變成了一個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的虛假世界，讓蘇行能夠通過好幾次轉接將自己的一點靈識投入這夢境之中，同時也能夠輕微的干涉夢境中所發生的事情。

被巧妙地屏蔽了大部分記憶之後，天照御姬現在的樣子完全就是個突然從鳥語花香的正常鄉村中突然穿越到了陰森恐怖的鬼蜮世界的普通女生。也許相對來說會比較暴躁一些？

看着在她揮舞著的短棍下粉身碎骨的破爛木桌，蘇行嘆了口氣，果然，即使是被屏蔽了記憶，神王的本質還是讓她根本無法忍受這種壓抑的氣氛，不經意間便會流露出些許本能。

究其根本，風裏希的手段說穿了也很簡單，她只不過是將正處於『合一』狀態下的天照御姬的主要意識打包封印之後，鏈接在了某一個高天原本土生靈的夢境之中，這就像是夢中夢，只是這個夢境疊加的層數有點多而已。

所以她現在時不時就會做出一些看起來有點神經質的舉動，比如說前一秒還在瑟瑟發抖，后一秒就變得狂躁不安，亂打亂砸。這是她對於外界環境的恐懼與身為至高神明高高在上的驕傲之間發生的隱蔽衝突。

「不過這樣好像也沒什麼用吧。」蘇行轉頭看向同樣蹲在一旁的風裏希，「再怎麼精巧的夢境，面對她的精神活動，遲早都會被撐爆的，我們能從這其中得到些什麼呢？」

風裏希打了個無聲的響指，便有一頭霧蒙蒙的灰白色鬼物從少女背後浮現，冰冷徹骨的寒風隨之在這狹窄的房間里發出了攝人心魄的嗚鳴，大片大片白霜立刻出現在了牆面與地面上。

她看着少女先是呆若木雞，緊接着尖聲慘叫，一頭撞在青石牆面上，腦門上腫起了個亮紅的大包，「你沒發現嗎？她在恐懼。不是生而為神，而後面對虛空無盡中那永恆黑暗的恐懼，而是作為那個普通小界裏一個高中女生的軟弱與恐懼。」

少女似乎是被驚嚇過度，以至於進入了狂暴狀態，她的瞳孔中微微亮起了熾熱的太陽光輝，手中握著的短棍上不知何時也鍍上了一層微不可查的橘紅火焰，鬼物當頭挨了一棍，立仆。

她鬆了口氣，身上的種種異狀也立刻隨之消散。

風裏希抬手從空氣中捻起一抹薄薄的雪白灰塵，「你看，剛剛我只不過是輕輕調動了一下這個夢境中虛幻的靈體生物，原本不應該會有這種實際的物質殘留出現的。可是現在卻出現了正常情況下物質世界才會出現的暗影之塵。」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她問道。

蘇行相當誠實的搖了搖頭，「可是這東西明明是白色的啊，為什麼叫暗影之塵呢？」

她瞪了蘇行一眼，「我喜歡，不行啊！？」

「這意味着她認為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都是真實不虛的，而同樣的，她所感受到的恐懼也是真切存在着的。唯有如此，神力方能化假為真，將這鬼物殘骸具現出來。」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的樣子。」蘇行聽着聽着，總覺得從剛剛開始，好像就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對了，他終於想到了，這裏明明是天照御姬的夢境，他們也只不過是一點靈識化作的虛幻之身，這隻能存在於物質世界的暗影之塵又是怎麼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因為啊，神力就是這麼一種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奇妙力量啊！」風裏希的表情很微妙，她伸手拍了拍蘇行的肩膀，「小蘇，我很看好你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能夠對我的說法提出質疑了，你是這幾千年來我第一個遇到的能無視我『絕對正確』概念影響的人，不錯，真不錯。」

她指著正在房間里轉着圈圈，被凍得發抖拚命跺腳的少女，「作為天照御姬，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自有其代表意義，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這些舉動造成的影響都被她自己給處理掉了。不過我現在這麼做，最主要的還是想讓『人性』能夠侵蝕掉一點點她的『神性』。」

「也唯有如此，我才能真正插手這一方原始大陸的天道，等待時機成熟之時，將它煉化為山河社稷圖。」風裏希沖蘇行一笑，笑容里透著殺氣，「再怎麼說，身為女媧，沒有山河社稷圖你不覺得怪怪的嗎？」

蘇行沉吟了一會兒，總算是勉強明白了她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之前的所有行為都只不過是鋪墊，風裏希的真正目的只有兩個，一是獲得原始大陸的全部數據，為升格天庭神域做準備；二是讓天照御姬從『神』變成『人』，至少是部分變成『人』，以此來插手並徹底控制高天原的底層規則，並最終將其煉化為山河社稷圖。

「打打殺殺什麼的，其實只不過是為了讓兩個界域之間能夠保持足夠的信息交換，建立起牢固的深層次聯繫，就算是思維壓制感染病毒，那其實也只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真正的計劃，從最開始的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進行中了。」

她輕輕摸了摸少女的腦袋，惹得她又是四處張望，「我在她心中種下了那一點執念，等待着它的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現在看來，收穫的季節還差那麼一點點時間。」

她看向蘇行，「你說呢，我親愛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