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未歸人(六)

116 未歸人(六)

編年結尾生出新章之事,裘寶暘當然很難置信。唐糖卻不願放下這唯一線索,佯作被囚也無處可去,捧著冊子琢磨了幾日,一時間再無頭緒。

趙思危並不知在佈局什麼,竟是數日未曾露面。

唐糖不得出去,只聽聞紀二已然脫了險。裘寶暘頗有些幸災樂禍:「只差兩分,背部中的箭就要了他性命,自己作成這樣不說,還得委屈你。」

唐糖道:「本來沒他的事,要怪也怪你的思凡法師沒安好心。」

「她那純粹是傻,被兩個哥哥騙得團團轉,她自己的心思,終究還是……」見唐糖怒目瞪他,裘寶暘只好轉了話頭,「現在可好,紀二這頭躺着還沒醒,榻前說不好要演二女爭夫。」

「什麼?」

裘寶暘說:「你不會忙忘了罷?紀二出走那天夜裏,你讓我去尋誰來着」

唐糖一拍腦門:「朱掌柜!你不是沒去」

「我哪裏走得開,便聽了你的稍了信去,昨夜朱掌柜竟真的到了。那位寡婦,我也就當年同你去鹿洲時見過,後來並未得任何消息,她怎會同紀二……」

「說來話長……我也是前日聽大哥提了才知。」

「大哥還說了什麼?」

「紀二在鹿洲還有個兒子,大約過兩天就周歲了。」

「我的天,這頭天殺的混賬,他倒快活自在。」

「木蘭姐見朱掌柜了?」

「呵呵,這二位相見,倒是都很平靜。我想紀二這廝怎麼分明脫了險,到現在不肯醒,醒來頭更痛。」

唐糖的目光早移回了書冊,她直直盯着那頁空白。

裘寶暘見她神情有異,問:「有什麼發現」

像是怕驚動什麼,唐糖壓低了聲音:「你能不能找些筆墨來?」

「這有何難,不過……有什麼用?」

唐糖依然目不轉睛地盯住那頁空白,她攥緊了拳頭:「別說話……」

裘寶暘揉揉眼睛,也凝神注視過去,卻見那空白頁上隱隱地顯出來一些東西,像是紙面上遊走的細小的灰影,它們慢慢變作團狀的墨跡,仍有些模糊不清,它們緩緩湮開,漸漸地,開始現出字形的輪廓來。一筆、一劃、變深、變作炭色的,皆是文字……古崑崙文。

裘寶暘完全為眼前的景象鎮住,他頭皮都緊了,卻一個字都看不懂。

唐糖聲音有些激動,小聲催促:「裘寶暘,筆墨!」

他從震驚中被喚醒,仍未完全回過神,只是連聲應:「這就去,哥這就去取。」

裘寶暘屏住呼吸,眼看唐糖蘸了墨,提筆剛往那頁的空白處頓下去,一團墨落在那看似並無不同的紙上。不知是這筆墨取來得太遲,還是那編年用的紙張尤為特殊,不過眨眼功夫,那墨跡竟憑空消失了!

唐糖不願置信地又蘸了回墨,往那紙上一點,紙面上,照舊很快就空無一物。

她沮喪地擱下筆來,聽到裘寶暘問:「前頭顯出這些崑崙文字,意思你可都懂?」

唐糖點點頭:「我一直以為這冊子是冊古書,可這些日子,我發現那記錄此書的工匠,彷彿是活在現世般。」

「你是的意思是,那什麼永庄喜宴……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

「喜宴未辦成。」

「哥知道,喜宴未成,撲翼機壞了。」

唐糖笑嘆:「寶暘,難為你總算明白我說的是什麼。」

「那之後呢?方才顯的那些又說的什麼?」

唐糖眼睛竟有些泛紅:「那工匠似是遇到了難關,那撲翼機尾部的槳打了滑,這才飛不成了。那槳原先是以晶石打制,記錄上說,此前那烏金器物不知為何遺失了,只得以真金切磨那槳,卻將那晶石槳切化了。槳既毀,便要現造一副,怎奈此際山間溪流凍結成冰,已無晶石可采。」

「凍冰?那你怎說是當下之事?現在哪個地方還結著冰?就連京城都已經開春了啊。」

「晶石、烏金匕,你可還有些印象?」

「這麼一說哥想起來了,在崑崙寨時紀陶說過的……公主墓?」

「我更疑惑這匠人怎的還不如我,自那以後,我翻閱過很多筆記,知道真金是切切不可切磨那晶石的。他連這都不知,竟知怎教那撲翼機飛起來,也真奇了!」

「所以你冒了傻氣,想要去質問書里那人這怎麼可能么,現下槳都毀了,你再罵那蠢蛋,也救不回來嘛。」

唐糖恨恨將那支筆一頓,有些急躁:「槳雖毀,可我有法子啊。」

「你別鑽進這撲翼機里出不來,先琢磨琢磨,這同紀陶可有什麼關係?」

唐糖兩行淚滑下來:「我再沒有旁的線索……」起點中文

裘寶暘只得好聲相勸:「話是如此,可你自己都關在這裏,教個可能壓根不存在的人造什麼勞什子機關,總犯不上着急上火?先將自己從皇帝老兒的籠子裏弄出來,我們親眼去找找那個叫永庄的地方也不是不行。」

唐糖知道方才失態,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問:「今日皇帝又未歸?」

「根本就沒回來過。前日乃是先皇后祭日,思凡說是要與他同去南谷祭拜,聽聞那南谷是個女神谷,誠心者至,會有先人顯靈?」

「我也聽過南谷傳聞,可我在此地數年,南谷分明是個荒谷……聽起來不妙。」

「說不好是思凡又教人誆了,皇上怎麼可能信這個?」裘寶暘正要答,轉頭瞥了眼,卻見屋外隱約有火光,他一驚:「不妙!」

外頭卻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裘大人!唐糖!」

唐糖認得那是秦驍虎,只見他火急火燎沖入,揮劍就往唐糖那囚籠的鐵鎖砍去。力大如他,裘寶暘差點兒就被掀翻在地:「秦將軍難不成是瘋了?」

那鎖三兩下就教秦驍虎砍斷:「唐糖,裘大人,速速隨我離開這裏。」

裘寶暘斥道:「秦驍虎你想嚇死我們,這是究竟怎麼了?哪裏失火?」

秦驍虎急着弄開囚車的門:「紀二大人養傷的帳。二位放心,縱火者已被拿住,紀二大人與二位夫人皆已由呂副將護送撤離,我等先出去再容細說!」

唐糖揣起那冊編年,一躍出了囚籠,見秦驍虎鬍子都焦了,面上幾抹黑炭顏色。而外頭血般火光正是忽明忽暗,環視所在之帳,竟是暫且安然。

裘寶暘有些疑心:「這一行你不是一直在御前護衛,何以獨自跑了回來?」

唐糖搡他一把:「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秦驍虎亦催促:「隨我從這兒走!」

裘寶暘仍焦慮不已,問道:「思凡在哪兒」

秦驍虎無奈一笑:「法師安然,此刻正守在陛下身邊。」

裘寶暘聞言心中石頭落地,唐糖卻是一驚,何以用個「守」字?

待三人出帳,縱馬飛奔出十幾里去,這就近了南谷。一行狼狽人馬放緩了行進速度,秦驍虎方才道出原委:「昨晨陛下南谷遇刺,思凡法師已是亂了方寸,幸而陛下九死一生……今日方才醒轉,便命我回來尋你。怎料我等一行人剛下馬,卻見這一片已是烈焰滔天。」

唐糖問:「南谷中是何情形?刺客可曾抓着」

秦驍虎點頭:「刺客團已全數伏法,待審問后,會將他們就近押解鎮遠軍。陛下是料定趙思德會設埋伏,這才決意前往南谷。」

唐糖十分吃驚:「他何至於以身作餌?」

「也是情勢所迫,誰能想到慮賢法師還布了個蛇形陣等著陛下,故而漏算一著,我等救駕亦遲了一步……」

唐糖不解:「我從未知這等兇險,見他一路上雲淡風輕,微服巡遊一般。」

秦驍虎笑道:「這個……其實不必擔心,你大可安心前往,我可包票,他是另有要事。」

「咳咳,我哪裏是這個意思。」

「往南谷之前,雖不知還有陣法相迎,亦料得老賊餘孽有所佈局,總有些機括要塞。我問過陛下,何不請你助一臂之力,他的原話是『此行本就是各走各路,各人有各人的家事,無謂讓她一個外人操閑心』。」

言談間,這便到了趙思危臨時養傷的行營帳外。

秦驍虎仍在講述傷情:「陛下說,那九枚蛇型鑽是從一長不過數寸的石縫中接連蹦出,而後那些鑽竟是會拐彎兒般,直打陛下身側,那蛇鑽尖利無比,昨日太醫將那些蛇鑽一一取出、排列於托盤,我等幾度不忍相看……一枚枚全都為血浸透了。」

帳中瓮聲瓮氣的:「我自己不會講?」

「看來沒有大礙了,」唐糖忍笑步入帳中,幾不可聞地道了句:「真是禍害遺千年。」驍虎深以為然。

**

那些蛇型鑽極細極小,不出唐糖所料,正是以磁石磨製。

趙思危不解:「磁石?」

「當日趙途……噢,就是你父親,雖說是被捲入機括,其實終究是由這些磁石打制之利器所致命。他乃久服丹藥之人,自然難逃;而你的紫虛丹,往後可還接着服?」

「你可是在擔憂朕的身體?要是這樣,朕倒可以實言以告。」

唐糖正仔細琢磨那蛇型鑽,被他乍一嚇唬,尖利的鑽頭不慎刺破了手指頭,她仍看得入神:「嘶,你別說話。」

「你是在想,紀三不服丹藥,當年理當不應為磁石利器所傷,對不對?」

唐糖沒有說話。

指尖上的血珠子剛冒出來,竟是沒如往常般立時收回去,唐糖有些奇怪,用力擠了擠那受傷的指尖,一串小血珠接連滋了出來。

唐糖似有所悟,她急急從袖中抽出那冊編年,迅速翻開最末一頁。

白天用墨筆書寫的地方,依然是了無痕迹。她將指尖的血往頁面上按去……那鮮紅血跡如畫中梅,久久停留,彷彿再也不會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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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和姦臣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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